褚素素不知道Rebecca再来敲她的门之前已经喝了多少，总之当两人坐在客厅时，对方的身体开始不住地摇摆，看上去意识不太清醒。
甚至放肆地将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种接触放在同性之间确实没什么，可Rebecca平时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她总是与别人保持着一定的疏离。
因此此刻她确实醉得不同寻常。
“还是少喝一点吧。”
褚素素刚刚做下陪她喝酒的这个决定，便禁不住有些为她担忧。
如果今夜Rebecca在下属面前出糗，只怕日后双方都会尴尬。她倒是可以不在意，但Rebecca……
Rebecca不胜酒力般，骤然翻手捉住她的手，莞尔道：“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褚素素挑了挑眉，没有将疑问说出口。
真的吗？
醉酒的人从来都说自己没醉，她并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可不会这么的轻易相信对方。
Rebecca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辛苦你了。”
她脸颊上一抹酡红，极为鲜艳，仓促开口。
“我只是心烦意乱，也不知道该对谁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拉着你说这些，大概是因为……一见到你，就觉得和你很投缘吧？”
她盯着褚素素的眼睛里，隐隐水光浮动，忧愁环绕。
“我同年龄的朋友、同事早都已经结婚生子，组建家庭。我自己家里一堆不三不四的事情。又怎么好意思对别人提起，扰了兴致。”
其实褚素素在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便明白过来Rebecca是为了家里的事情烦心。
毕竟在她在工作上也算得上是事业有成，除了女儿与家庭，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值得令她困扰。
褚素素也喝了一口红酒，只觉回味有种葡萄特有的的甘甜，让人禁不住一口接一口地饮下去。
她并没有直接向对方询问是什么事情，只是静静地聆听着Rebecca的诉说，时不时出言宽慰：
“但芷兰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我想为了她，你也该振作起来，不是吗？”
Rebecca一听到这个名字，便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就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她顿了顿，回答道：“我能撑到现在，就是因为她的存在。”
但下一句话，随即又带上了一点淡淡的苦涩。
“但我有现在，也全是因为她。”
这说辞暧昧不明，不过褚素素早有预料。
先前Rebecca不止一次无意中提到过，冯芷兰身体不太好。再加上她跟前夫闹的离婚官司，很容易便猜想到他们之间的婚变来源，是这个孩子。
只是不知道他们夫妻闹得具体是哪种方面的矛盾，毕竟冯芷兰看上去即便身体有些弱，但乖巧懂事，机灵可爱，与正常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
难道是……
果不其然，Rebecca接下来说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我和我丈……前夫是高中时候的同学。”Rebecca提起这个人的时候，眼里满是厌恶的光芒，不加掩饰。
“噢？”
褚素素先前还以为他们是相亲认识的，一般来说，这样的夫妇感情基础不是很深，所以才容易闹得难看。
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从高中时代就一直在一起。如果是这样的话，到现在都已经十七八年了吧？怎么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虽然现在完全撕破了脸，但我们少年时代的感情还是很融洽的。”
Rebecca仿佛陷入了回忆，说话的语速越来越慢，断断续续。
“即便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分开了几年，在这期间也依旧很要好。后来大学毕业没几年之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说到这里，她扯了扯嘴角，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任凭甘甜中伴有一点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因着太过急促，带来火烧火燎般的感觉。
“我是个在工作上比较要强的人，因此没有那么快就选择要孩子，想先工作几年再说，等到35岁左右再考虑。我甚至想，如果到时候年龄大了，太有风险，那就不生了。”
“那芷兰……”
褚素素估摸了一下冯芷兰的年纪，她出生之时，Rebecca应该二十八九岁，比她预想生孩子的时间早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是意外怀上的。我后来才知道……是前夫做的手脚。”
做了手脚？Rebecca是在说，前夫在避孕措施方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看着褚素素惊异的眼神，Rebecca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那段时间他把避孕套扎破了。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事情，当时工作忙，也没顾得上这些细节。所以，没多久我就怀孕了。”
“怀孕之后我也怀疑过，找到了一些证据。最终在我的施压下，他坦白了一切。”
“那……为什么不把孩子打掉呢？”
褚素素的心中对Rebecca生出了些许同情来，情不自禁问出这句话，虽然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做出的决定。
毕竟又有谁能想到，自己会不相识的十七八年的人所欺瞒呢。
如果换做褚素素的话，在当下的情况看来，她必然会堕掉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但这并不一定适用于Rebecca。
打掉这个孩子，也就代表她和前夫的关系彻底终止了。
这并不是一个人的决定，而是涉及到一个、甚至多个家庭家庭的事情。
虽然褚素素觉得这样的男人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但当局者迷。说是这样说，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做到一刀斩断这么多年的感情。
Rebecca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上沾了些红酒的水珠。
“你说得对，可我做不到。”她说，“当时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我去做了B超。”
“我知道等月份大了就来不及了。当时我下定决心要流产，可是我看到了B超里的画面。”
“她那么小，她那么小地蜷缩在我身体里。虽然还没有成型，但是我好像透过那张图。看见了我的孩子。”
“我没办法杀死我的孩子。”
她说话的时候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没有呜咽或者流下泪来，但双手一直不住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崩溃。
嗯……
褚素素虽然不认同，但可以理解。
大概是因为她不是异性恋，所以脑海中一直都没有存着这样结婚生子的概念，自然也就无法设身处地的考虑，一个妻子的角色，在那样的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那你的前夫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很想要个孩子吗？”
答案几乎是必然的，除了这种可能，还能有什么驱使他不顾十几年的情谊，这么极端。
“是。他是个很传统的人，一直希望能传宗接代。”
“但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我最早说不暂时生孩子的时候，他也表示理解，只是后来的一次次的争吵中，人逐渐变了。”
褚素素被她说得有些触动，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人确实是会变的。”
当时的承诺只代表当下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永远。
承诺这种东西，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
“但是我不后悔生下芷兰。”
每每提到女儿的名字，Rebecca的眼中都会充盈着希冀，仿佛只要有芷兰在，她便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她是前夫催生的结果，但我前夫并不喜欢她。只因为芷兰是个女儿，而且身体不好，需要花很多钱治病，甚至卖掉房子。他舍不得。”
褚素素轻声道：“她会是个健康的孩子。”
尽管她心中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病需要倾家荡产来治疗。
她以往在募捐网站上见过许多小小年纪罹患癌症、白血病的小孩，他们形容憔悴，而芷兰的脸色虽然算不上红润，但也比她们精神得多。
但这并不是一件能轻松说起的事儿，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女儿的伤疤。所以褚素素当然不会打听冯芷兰到底是什么病。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大部分时间是Rebecca在说，而褚素素听着。
她说了很多与前夫的事情，还有有关冯芷兰的点点滴滴，其中有欢笑，但更多的是悲伤。
褚素素了解到了Rebecca不为人知的一面，仿佛突然能明白她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失态了。
太多的重担压在了面前这个女人身上，而她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待到那瓶红酒见了底的时候，Rebecca彻底不胜酒力，倒在了桌子上，迷茫地闭上了眼。
索性她还残存着一丝清醒的意识，浅浅地说了一声：
“素素，拜托你扶我回房间吧。”
【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