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课程开始之前，她们先去吃了晚饭。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一家市中心的泰式料理店，唐伏雪挑的，味道当然没得说，环境也很好，临街的玻璃墙能瞧见整条街的夜景。
饭间唐伏雪喝了点酒，于是给小钟打了电话来接，等车的功夫，虞岁看向街上的灯火璀璨。
热闹的、繁华的、川流不息的。
虞岁对这种大庭广众的热闹的喜欢溢于言表，她眯着眼，像是吃饱喝足的狐狸，下巴垫着胳膊，搭在在旁边的椅子靠背上。
学习一整个下午带来的充实感，让她现在的休息心安理得，花唐伏雪的钱吃饭的负债感，也因为明天就能拥有的工作和工资打消许多，她终于瞧见了死胡同的出口，现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充满了干劲和期待。
她看着唐伏雪去前台结账，回来的途中又接了个电话。
虞岁以为是车到了，正要起身，却见唐伏雪几步过来，她扣着话筒，“公司的事，你现在这等着，我去外面接个电话。”
唐伏雪出了店门，就站在不远处，风吹着她那件暗灰色的长风衣外套，偶尔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衬衣。
一灰一暗，让虞岁想起之前邻居家房顶的瓦片。
下了雨，瓦片湿漉漉的发着暗色的光，风一吹，瓦片就暗了，风一停，又亮了。
据她外婆说，她小时候能趴在床边看一整天的雨，淅淅沥沥的也看不腻、听不腻。
现在，她觉得她能看一整天的唐伏雪，清清淡淡的、温温和和的，也是看不腻、听不腻。
唐伏雪穿的那件外套她没见过，更准确的说，唐伏雪身上的衣服鲜少有穿过两次的，但颜色大都是黑白灰三系，而且以正装居多，唯一一件算得上鲜艳的，还是带着她第一次去学校报道那天，穿的那件绿色长裙。
虞岁对那件长裙记忆深刻，简直就像是盛夏天，冰箱里冰镇的西瓜，碧绿的花纹外衣里，是冰爽鲜红的瓤，那是盛夏的记忆，唐伏雪的那件绿色长裙，也是虞岁对自己学校的记忆。
虞岁干脆坐到了靠窗的位置，脑袋搁在玻璃墙上——她没喝酒，却像是醉了，又或许是昨晚的那顿酒压根就没醒，不然自己困扰了那么久的问题，怎么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她好像什么都没牺牲，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有了转机，这份奇怪的轻松感叫她身心都一阵的飘飘然。
虞岁低头打开手机，微信置顶的聊天记录是她们的【一虞得道，猪猴升天】群。
群里最新的消息还是上次去医院，朱文给录得外婆的一段视频。
那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和她闹僵这么久，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虞岁深吸了口气，又清了清嗓，调整好了状态，这才按住语音键。
“明天周六，我放假，你们在哪儿啊？咱们一起去看外婆？”
取消。
“明天一起去医院...”
取消。
“你们还没看过外婆现在住的地方吧，我...”
取消。
循环十数次之后，虞岁揉了揉笑僵了的脸，最后鼓起一口劲儿，“外婆想你们了！”
语气算不上好，甚至还带着点不耐烦，虞岁想取消，却见前面忽然坐下一个身影。
她以为是唐伏雪回来了，头也不抬地道，“我马上...”
“呦，我说是谁呐这么眼熟，这不是我那上了没几天学，就被停课在家的姐姐吗？怎么，唐总也嫌你丢人，把你赶出家门了？”
虞岁动作一顿，看向来人，不是唐伏雪，是虞悦，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倒霉妹妹。
虞悦一头乖巧的长直黑发散着，身上穿着恒平中学的校服，恒平是私立学校，校服是衬衣加及膝裙，隔壁不远处的桌前还有两个女生，和她一样的穿着，而且时不时看向这边，看样子，她们是一起的。
虞岁没开口，虞悦脸上更加开心地道，“你放心，就算唐家不要你了，我们虞家也会给你口饭吃的，谁让你是爸爸的女儿呢？私生女的名号虽然不好听，但是你来给我刷马桶擦鞋拎书包，我还是不嫌弃你的。”
虞悦妆容精致的脸上掩不住得意，虞岁看见了她脖颈后露出的抑制贴，也闻到了她控制不住的，泄露出来的信息素。
是小雏菊的味道。
虞悦看见虞岁的目光，更加得意的活动着脖颈，将抑制贴更打程度的展露出来，她探向虞岁，一脸探知到了真相的笃定。
“你骗不了我，我也分化了，你身上只有一种信息素的味道，也就是说，你结婚这么久，唐伏雪连个临时标记都没给你，她根本不喜欢你！”
虞悦咋舌摇头，“真可怜呐，明明这么高的信息素匹配度，可唐总还是不想碰你，她得多讨厌你？又或者，你这高度匹配的结果本来就是假的？你是怎么弄出来的？你也教教我？”
“教你？”虞岁忽然咧嘴笑了，“教你怎么把自己卖出去？放心，虞科可从来不养没用的蛋，你这颗蛋熟了，他有的是办法把你卖出去，别着急。”
虞岁满意地看着虞悦脸色突变，满是恶意的道，“你忘了你那好爸爸还想着让我跟你一个学校的事儿了？他没告诉你真相吧？真相就是唐伏雪已经和他划分了，他没法通过我再向唐伏雪要钱了，所以我对他没有用了，可他那天怎么会忍着我呢？”
“哦，把我弄去和你一个学校，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毕竟咱们也有一半的血脉是一样的，万一你的信息素也和唐伏雪契合呢？这样等我跑了、离婚了，你就能后来者居上了。看见了没，虞科压根没指望你能凭着你自己找到什么好的卖家，他指望着你能捡着我不要了的，借着让他自己赚钱呢！”
虞岁故作惊讶的，“怎么，你的好爸爸没告诉这个计划？”
“你少胡说八道！”虞悦的声音陡然变的尖利，感觉到四面的目光落在这里，她这才压住了自己的脾气，只是面色依旧难看。
“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过是个私生女...”
“是啊我是私生女，但我是私生女是谁的错？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是虞科，骗人感情的是虞科，你现在恨我？”虞岁笑了，“你是不是蠢得太过，连本末都分不出来？还是你真以为他虞科是个什么好东西，别人都巴不得让他当爹？”
虞悦紧抿着唇，“用不着你在这挑拨，我是爸爸的女儿，和你这个私生女当然不一样！”
虞岁嗤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私生女，说你和我不一样，那换言之，你也是认可虞科把我嫁给唐伏雪是卖女儿的行径，你和我能有多不一样？卖的价钱不一样？带给虞科的好处不一样？还是因为你心甘情愿，这份父女情就能感天动地了？”
心甘情愿？
虞岁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上下打量了虞悦一眼。
那审视的视线像是藏在黑暗里的野兽，在家里的时候，虞岁就总是在角落里、在黑暗里，那观察、审视的眼光，像是要趁人不注意，一口咬掉猎物的脖颈的猎豹。
虞悦从虞岁一进门就怕她，那阴恻恻的视线总让她发毛，可她的恨不允许她这样认输，故而总是挑衅。
现在，猎豹出现在了明处，她的视线像是在揣测这样的猎物需要用几分的咬合力，虞悦只觉的更加悚然，但也更加不肯认输地回瞪回去，“你看什么？”
虞岁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把她这妹妹的心事撕开，“原来，你喜欢唐伏雪啊。”
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份喜欢还没有那么多的实感，最多算是对曾经遥不可及的一类人忽然能够触碰到的好感和仰慕，以及自己从来看不上且讨厌的人，和这个人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的一种嫉恨。
所以在母亲含含糊糊地，向她透露出父亲想把虞岁和她安排在一所学校的原因的时候，她固然不想和讨厌的人日日相对，但也心生希冀。
万一正如母亲说的那样，她和唐伏雪的信息素也是高度的契合呢？
但这件事只能是藏于心底的秘密，成了，就是两情相悦，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苦尽甘来。
可现在，这份感情说出来就变成了惦记自己姐姐伴侣的第三者、和虞岁那个下贱的母亲一样的第三者。
虞悦脸色雪白，刚做的漂亮美甲几乎嵌进肉里。
虞岁一句话说得她脸上火辣辣的，她强撑着挤了个笑，用一副叫虞岁讨厌的、虞科的做派和口吻，“你少做出这副占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你以为你不情不愿的答应，你做的事就会显得多高尚了？”
虞悦什么都还没做，故而心理更加理直气壮道，“还是你真以为你这唐太太的位置能坐多久？你和家里闹翻，你没办法给唐家带来半点好处。虞岁，你怎么比我还幼稚，难道没人教过你吗？真正的婚姻应该门当户对？而你和家里闹翻、成绩成绩拿不出手、长相也一般、除了信息素什么都没有，现在她还能收留你，可等她找到了信息素更契合的人，你就会被扫地出门，那个时候，你才是真的叫我可怜！”
“是让你觉得可怜还是让你庆幸你有了可乘之机？”虞岁不气反笑，“你关注我被停课、知道我成绩不好、在你爸面前说我坏话...嘶，虞二小姐，你不觉得你关注我太过了吗？你说你喜欢唐伏雪，可除了她的名字，你还知道什么？”
“你这么嫉妒我和她结婚，啊~你喜欢的该不会是我吧！”
虞悦被气得说不出话，虞岁也压根不给虞悦接着反驳的机会，她皱着眉，上下打量了虞悦一眼，“还是算了吧，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这样的，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要是想少点相思之苦，我就给你张照片，至于生活里，咱们以后还是少见面吧。”
说着，虞岁就起身往外面走去，虞悦愣了片刻，这才恼羞成怒的向外追去。
“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