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伏雪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服，略显苍白的病容并不影响她神色中的从容和游刃有余。
“虞小姐，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状态不佳，我希望我们接下来的谈话能开诚布公，速战速决。”
虞岁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速战速决，这也是虞岁所期望的，不过更加显然的，手里的这份资料证明，眼前的情况超出了虞岁的预期。
她终于在手里沉甸甸的资料里回过了神！
在她还想象着用那些稚拙的手段惹恼自己这位新婚妻子的时候，在她还在为了一句话纠结不已，兀自苦恼的时候，在她还在想象着自己婚后生活的挣扎的时候。
唐总已经调查清楚了她的过往，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但虞科拿捏她的软肋，是为了剥削她身为Omega联姻的价值，但唐总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虞岁不明白，但她决定主动出击。
“唐总，那我就直说了，你给我看这些，是因为我外婆吧？”
唐伏雪并不否认，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虞岁见她点头，深吸口气。
“你既然能查到我外婆的情况，应该也知道我和虞科的关系有多恶劣，如果你是希望夺走虞家的产业，我双手双脚赞成，但我只是虞家的私生女，并没有什么价值。”
她当然希望自己外婆能够拥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但如果唐伏雪要她做的，是自己根本办不到的事情，这好处就算落在了自己手上，那迟早也要连本带利的吐出去，更何况还牵扯到她的外婆，虞岁瞬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她看着唐伏雪微微蹙眉，又深吸了口气，挺了挺腰，像是努力炸起身上的毛发，试图吓退敌人的猢狲。
“唐总，如果你是要对付虞科，对付虞家，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我不想把我外婆牵扯进来，否则，我一定会跟你拼命的。”
少女神色认真，紧抿的唇角都是年轻的冲动与隐忍。
她的无畏太过张扬，冲动里带着一骨“我可以豁出去命”的天真和热血。
相较之下，那份隐忍就太过稚嫩和儿戏，几乎在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唐伏雪略弯了弯唇角，不过借着舔唇的动作遮掩了过去那份笑意。
她喟叹一声，语调里却还是轻易的透露出了几分无奈。
“抱歉，是我没有和虞小姐说清楚。”
她的目光在虞岁手里的资料上短暂停留片刻，又看向虞岁。
“从法律层面上来讲，我们结婚之后，就有赡养对方长辈的责任和义务，为外婆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在我能力之中，也在我的职责之内，这是你作为唐太太应当享受到的权力。”
虞岁懵了懵，然后瞬间想到了她们签订的那份联姻的合同——自今日起，唐伏雪和虞岁缔结婚姻关系，在此关系存续期间，虞岁需为唐伏雪提供信息素安抚，虞岁可享受唐太太的一切权力。
那句笼统的“一切权力”，在虞岁眼里心里，不过是说着好听的说辞而已，但从唐伏雪嘴里听到这份权力还包括赡养她的外婆的时候，虞岁实打实地惊了惊。
但唐伏雪并没有给她很多思考的时间，接着开口道，“从工作方面来讲，我是商人，合作伙伴如果有弱点被别人拿捏...尽管，这个别人是虞小姐父亲，但对我来说，这终究是个不安定的隐患，希望虞小姐能够理解。”
“当然，这份合同并不是想要虞小姐换个雇主被拿捏，这些只是我该尽到的义务，哪怕我们之后离婚，外婆的养老和医疗也不会因此中断，虞小姐大可以放心。”
事实上，最后一条是唐伏雪临时补充的。
这些东西早在唐伏雪和虞岁签订婚约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在她原来的计划里，这些婚后的需知应该在她们结婚的第二天，两个人坐在一起谈，只是那场车祸的的缘故，才不得不拖延到了现在。
在第一版本的计划里，赡养对方的外婆只是责任使然，如果婚姻关系不再存续，这份责任自然而然也会取消。
她是商人，不是慈善家，这种毫无底线和条件，甚至是纵容对方提出更进一步条件的事情，她之前是不会做的。
但是虞岁刚刚的反应让她临时改变了说法。
她做这些，本意是给自己争取一段稳定没有变故的婚姻，现在她的妻子又有“撤资”的意思，她需要要拿出更多的诚意！
她知道眼前的小朋友疑心重，这次，她给了她足够思考的时间。
半晌后，虞岁才道，“抱歉，我有点....不太明白。”
唐伏雪对她好的有点...吓人了。
虞岁认真看着眼前这个，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的唐伏雪。
她是唐氏集团的总裁，但没有总裁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强势。
她是顶级的Alpha，但却没有让虞岁感受到强烈攻击性和压迫性。
唐伏雪和她所有见过的Alpha都不一样，平心而论，如果换了自己，在明知妻子的父亲把对方嫁来，是别有所图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给出这么一个让利又平和的解决办法。
她和祖母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里，习惯了用人性本恶的观点看人，也习惯了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些有钱人都不怀好意。
虞科证明了这个观点，但唐伏雪又把她的观点全盘打翻。
虞岁在犹豫，她不知道唐伏雪这么做，是因为她太过慷慨，还是因为她想用这点利益，换取更大的、她支付不起的回报。
唐伏雪看明白了，于是这次说得更加直接，“虞小姐，如果你和朋友合伙做生意，你会把最大头的利润让给和你没有直接合作的，你朋友的朋友吗？”
虞岁眉心松开，似乎明白了什么。
唐伏雪接着道，“在我们签下联姻的合同之前，合作是唐家和虞家的事，不过签订合同之后，这份联姻的合作对象就变成了你和我，为了确保我们的合作能够长期顺利进行，我觉得有必要把你和令尊的利益分割。”
“换言之，令尊能从这桩联姻里得到的，都在签订婚约前结清，今天开始谈的，是我们之间的合作。”
唐伏雪顿了顿，像是没忍住似的，“恕我多问一句，虞小姐似乎以为...我是为了得到虞家，才和虞小姐结婚的？”
诚然，虞岁是这样想的，就连二师兄和猴子也是这么想的，但唐伏雪说出这句话来，语气就好像是讲了一个笑话。
当然，以唐氏集团的地位，她也确实有把这句话当成一个笑话的资本。
她不等虞岁回话，便自顾自回道，“对我而言，这场联姻之中，最有价值的是虞小姐本人，虞氏如何和我无关，而且说句不怕得罪虞小姐的话。”
“虞总的许多做法，我确实很不赞同，如果不是虞小姐的话，我并不想他和唐氏沾上关系。不过既然虞小姐和我有一样的看法，想必我们之间，关于这部分的矛盾会少上很多。”
有时候，拥有共同的敌人，是比拥有共同的利益，更快和对方亲密起来的方式，唐总深谙谈判之道，虞岁在犹豫之后，也终于接受了唐伏雪的这副说辞。
她嘴上没说，但心里想得很清楚，既然唐伏雪给出的条件是，不论两人离婚与否，她都会行使赡养老人的义务。
那相对应的，自己也会答应，不论两人离婚与否，她都会在唐伏雪需要的时候，提供信息素安抚。
这样下来，两个人也算是扯平了！
这话应该当机立断告诉唐伏雪的，这样才不会显得她在占唐伏雪的便宜，可虞岁想到自己刚刚被唐伏雪看见的讯息，心中犹豫片刻，还是忍住了。
但这个公平的决定还是让虞岁稍稍安心了些，“可是，虞科他不会同意的。”
唐伏雪越是重视虞岁，虞科就越会意识到，他能从这桩联姻里获得更大的利益，而拿捏住了外婆，就是拿捏住了自己，他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甜头？
唐伏雪正要开口，病房外却响起了一片脚步声。
崔秘书敲了敲门，见唐伏雪点头，才带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进来。
这群人有男有女，几乎立刻挤满了病房，虞岁刚要起身，唐伏雪挂着点滴的右手抬起，指尖微动，她又顺着示意坐在了原处。
她看着唐伏雪客气疏离的和那些人寒暄，顿时明白，她之前的那句“令尊和虞总”只是出于习惯使然，只是她想当然的以为唐伏雪这是要划清界限。
不过眼前这些人探望过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和唐伏雪又正商量到最关键的问题上，一时半会走不开，她正想着回猴子一个电话。
一低头，来电显示，二师兄。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吵嚷的病房里安静了一瞬，虞岁拿起电话看了唐伏雪一眼，唐伏雪就像是装了雷达，几乎是瞬间和虞岁的视线对上。
虞岁莫名心虚的把手机屏幕捂住，才说道“我去接个电话。”
楼道里凉快的多，过堂风一吹，虞岁这才觉出热，她捏着衣领松了松，电话那头，二师兄明显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你怎么还没下来，那唐伏雪把你吃了？”
虞岁一听对方的语气，心里就跟着一阵不耐烦，不过她到底记着是自己放了他们鸽子，又尽力收敛着语气，“临时有点事，你们先回吧，晚点我自己去。”
猴子在那边叫嚣着什么，虞岁没心思听，也没挂断电话。
在外面接电话，总比坐在人群中央接受所有人眼神的试探好得多，虞岁百无聊赖地仰头瞧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忽然就想起唐伏雪的那句，“对我而言，这场联姻之中，最有价值的是虞小姐本人。”
在虞岁过往的生活经历里，好像越是当着面的诋毁谩骂，越能证明两个人的关系亲密。
和她关系最为亲密的母亲是这样做的，外婆也是这样做的，大家都吝于夸赞和歌颂，好像那样好听的话都是假话，都是骗外人的花言巧语。
唐伏雪的肯定和夸奖让虞岁有一时的无所适从，只敢等到独自在角落的时候，才敢拿出来抿着唇角窃喜。
对面经过的护士让虞岁立刻低下了头颅，这种羞耻又窃喜的感觉需要慢慢消化，她揉了揉脖颈，肩膀随着深呼吸的动作微微起伏。
虞岁背对着众人，独自练习收敛脸上有些止不住的笑容，而唐伏雪的眼神就落在她纤瘦单薄的后背。
唐伏雪的视线很好，她甚至能越过众人避让开的缝隙，看清楚虞岁头顶的发圈上的装饰，是个红色的草莓。
这个发现让她心情愉快，不过视线下移，白皙的脖颈没入衣领的交界处，露出窄窄的，一条淡蓝色的边缘。
那是抑制贴的边缘。
唐伏雪梦里曾无数次撕开那潮湿的布料，从那里泄露的信息素让她的神经和血管都得到柔顺的安抚。
梦里的过分行径让唐总耳尖微烫，她不得不挪开视线，然后，就看见了众人齐齐投向自己的目光。
那边虞岁已经挂了电话。
她努力冷着一张脸，却不想再进入到众人的视野中心，可外婆的事情还等着解决，虞岁正要硬着头皮原路返回的时候，唐伏雪远远地看向了她。
唐伏雪生的白，故而更显得耳尖红的像是透着血，虞岁眨眨眼，下意识看了眼屋里的中央空调，温度没变，她又心想着，果然是S级的Alpha，别人贫血要恢复好久，她这么快就已经没了畏寒的症状。
虞岁正乱七八糟的想着，然后就听见唐伏雪道，“你先回去吧，那件事我来解决，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