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如何迅速成为主角GL(快穿)>第300章 深宫烙(4) ◇

  ◎“哀家怎么舍得?”◎

  太后手握重权,下头进上的东西,自然都可着她的喜好来。

  她从前常用那种厚重的织料,不仅是因为足够庄重,也是因为她喜欢。如今忽然改成了质地轻软的料子,巫洛阳实在不能不多想。

  她用指尖捻了捻那片布料,嘴角不自觉地噙起笑,看向明焕的眼神也柔得像一片水波。

  被她看了一会儿,明焕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对她道,“你的宫务也学得差不多了,明儿就叫下头的人都来拜见,可以开始历练起来了。”

  巫洛阳身上的放松一下子都收了起来,有些紧张,“我可以吗?”

  “放心,你只管照你自己想的来,万事还有哀家呢。”明焕说。

  巫洛阳一想也是,太后只是让自己分担一些事务,又没说完全丢开手不管。纵然她不管——自己难道就不能去求她吗?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撒娇对明焕是真的有用,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再尝试几次,只恨没有机会。

  如此想着,便含笑应了。

  不过她还是打算趁着今日,把下头送上来的文书档案再理一遍,于是便站起身道,“那儿臣先去准备一番。”

  “去吧。”明焕一点头,语气十分自然地说,“哀家叫人把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你就在那里。”

  好像完全忘记了巫洛阳身为皇后,有自己宫殿,处理事务的时候完全不用留在福寿宫这边。

  巫洛阳自然不会反对。

  她也不想回两仪宫。虽然那边更大,但对她来说,却不似福寿宫这样令人心安。况且留在这里,就可以跟太后一起用膳,忙里偷闲地说说话,亲近一番。相比起来,两仪宫就太远了。

  太后是否也是这么想的呢?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女官来请她去用晚膳,巫洛阳一抬头,才发现天都黑了,殿里不知何时点起了烛火,十几只儿臂粗的蜡烛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堂堂的,也难怪她没什么感觉。

  她跟在女官身后,来到用膳的地方,明焕一见她,就笑道,“你这性子,跟哀家年轻时是一模一样,忙起来连吃饭都能忘记。哀家看你身边也没人能劝得住,索性往后就在福寿宫处置宫务吧,哀家也好看着些。”

  “儿臣还没担过什么担子,难免紧张。”巫洛阳说,“那就只能叨扰母后了。”

  明焕点头,“往后熟惯了就好。”

  吃完了饭,巫洛阳恋恋不舍地辞别。

  虽然她是巴不得索性留在福寿宫住,还省得每天这样跑来跑去。但宫中耳目众多,身为皇后,每天到福寿宫来侍奉太后,是她的分内之事,至于太后愿意指点她宫务,叫她在这里处置各种事务,是对她的看重,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可夜夜留宿,似乎就有些出格了。

  巫洛阳知道这件事有多么要命,再谨小慎微也是不为过的,所以更不敢放肆。

  事实上,她觉得太后现在的态度就有些明目张胆。

  “皇后留一下,哀家还有几句话嘱咐你。”明焕听她要走,便随意地道。

  两人换了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太后还特意屏退了所有人。巫洛阳看着女官们往外走的身影,忍不住道,“母后偏爱儿臣,儿臣心里只有欢喜的。只是……您身边这些人,难保不会察觉什么端倪,儿臣有些担忧。”

  这话说得十分含蓄。

  事实上,在宫里,看似主子高高在上,但无论什么事,都少不了下头的人帮衬,自然身边的一应事务,也是不可能绝对瞒得住的。

  最简单的一条,巫洛阳和明焕亲近时,难免在床上留下几分痕迹,她们又不可能自己去清洗,只能交给下头的人,宫人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再有,她在太后的床上小憩,这事也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明焕闻言笑了起来,“这个是最不用担心的。”

  她也看向门口的方向,“我是手握实权的太后,她们才会是能够触碰到权力、说话举足轻重、宫中人人讨好的存在。放心,谁都不是傻子,不会轻易破坏自己安身立命的根基。”

  若是太监,还需要担心他会倒向皇帝,毕竟皇帝掌权,身边总需要太监做事。

  太后却只用女官,也只有太后会用女官。

  外人即便想要策反她们,又能给出什么样的许诺呢?顶天了也不过是成为皇帝后宫里的嫔妃之一,可是现在这位皇帝,眼里只看得见一个莺嫔,后宫嫔妃们各个都跟鹌鹑似的老实,无子、无宠,一样是靠着福寿宫照拂度日,哪里比得上太后跟前的女官们自在?

  巫洛阳顺着她的话一想,也略略安心了,这才问道,“母后有什么事要吩咐儿臣?”

  “皇帝那里,你顺着他的意就是。”明焕说。

  “儿臣不想……”巫洛阳支支吾吾。

  明焕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我说的是他想借助巫大学士的人望,鼓动朝臣上书的事。至于侍寝,自然是不必的,你到时候推说身上不方便就是。”

  巫洛阳看着她,鼓起勇气问,“母后也不希望我侍寝吗?”

  “自然。”明焕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早一些……哀家是不会点你做皇后的,索性选秀也不选,就叫皇帝守着莺嫔过,还省事些。”

  巫洛阳没听懂什么叫“若是早一些”,但她确实好奇有一个问题很久了,“母后……当时为何选我?”

  虽然送女入宫这种事,一般的清贵人家不屑为之,但总有人想要攀这条青云梯。在所有的秀女之中,巫洛阳无论样貌、性情、家世、才德都算不上是最出挑的。

  听说皇帝看中的也不是巫洛阳,是太后钦点,定下了她。

  明焕抓住巫洛阳的手握了握,才说,“当时只是觉得你端庄稳重,又耐得住性子,有几分像哀家年轻时,想来能应对宫中的复杂情况。现在想来,哀家年轻时吃了许多的苦,不该叫你再吃一遍的。”

  巫洛阳听得脸颊、眼眶都热了起来,依恋地靠在太后身上,“儿臣不苦。若是不入宫,儿臣也不会有幸……受母后教导。”

  “你是个好孩子。”明焕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心,哀家如今已经想通了,不会再为他燕家的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如何,一个你,总是能护得住的。”

  “母后。”巫洛阳紧紧靠着她,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闭上眼睛说,“儿臣不想走了。”

  “再忍耐一段时日罢。”明焕柔声安抚她,“过一阵子,哀家便设法让你搬到福寿宫来住,届时便不必来回奔波了。”

  “可以吗?”巫洛阳又惊又喜地睁开眼睛。

  明焕笑了一声,“哀家说可以,自然可以。”

  巫洛阳对她,自然是没有不信的。在她看来,世界上任何难题,到了太后手里,都是迎刃而解的。她心里满意了,又靠回去,突然说,“我还以为,母后想让我生一个孩子,以图将来……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是不是?”

  她仰起脸,目光明亮地看着明焕,等她给予肯定的回答。

  明焕笑着点头,手指摩挲着她秀美的脸颊,叹息般道,“哀家怎么舍得?”

  “母后……”巫洛阳眼睫闪呀闪,终于难耐地闭上了眼睛。

  吻轻柔地落了下来。

  ……

  巫洛阳本来还想问太后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但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眼看夜色已深,不能再拖延下去,她只好先回了两仪宫。

  等她走了,明焕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才开始清理自己的思绪。

  要说她的想法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应该是在帝后大婚的那一夜。那一夜,莺嫔喝下催产药提前发动,皇帝抛下新婚的妻子去储秀宫守着她,新娘巫洛阳独自在两仪宫过了一夜,而明焕,做了一个梦。

  虽然是梦,却很逼真。在梦里,她将往后一辈子的人生都经历了一遍。

  小皇帝大婚之后,她不但彻底归还政务,还明里暗里帮衬扶持,让他彻底坐稳了这帝王之位,也做出了几件大事。然而,待他羽翼丰满,要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把她这个亲手将他养大,又扶持着他坐上皇位的养母给彻底踩下去。

  后来,被幽-禁在福寿宫中的明焕才知道,原来从始至终,小皇帝都视自己为仇人。

  当年,先帝宠爱宸妃,甚至纵容宸妃毒害其他嫔妃诞下的皇子,宫中一度腥风血雨、混乱非常。那时,身为皇后的明焕,处境也十分糟糕。毕竟在宸妃看来,她是阻碍自己真正成为先帝妻子的拦路石,在她的鼓动之下,先帝一度打算废后。

  但是明焕抢在他前面动了手。

  几个月后,帝王病重,龙驭宾天,临终之前,他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留下遗旨,说自己生平挚爱,唯有宸妃,要带着她一起走,让她殉葬。

  直到现在明焕回想起来宸妃听到这道旨意时的表情,也依然觉得很好笑。

  她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要强一生、争斗一生,眼看就要成为最终赢家,母凭子贵,成为风光荣耀的太后,却会被这样一道旨意拦住,死在圆梦的前一刻。

  总之,先帝和宸妃都死了,他们的儿子燕辞继承了皇位。但那时小皇帝才六七岁,自然是不可能视事的,于是群臣上书,奏请太后明焕垂帘听政。

  虽然先帝和宸妃都是不着调的,但是明焕倒也没什么报复的心思。这大齐的江山,她治理得有模有样,至于小皇帝燕辞,她自问也尽职尽责,努力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帝王。

  ……可能合格过了头,以至于他虽然没有多少治理天下的才能,却学会了不少阴谋诡计、鬼蜮伎俩。

  等他手握大权,决定要赐死明焕这位曾经的摄政太后时,燕辞才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小皇帝并不知道先帝的死是明焕的手笔,倒是一心以为宸妃是被明焕逼死的,所以这些年来,他自觉一直在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有一天手握大权,能够为母复仇。

  真是……可歌可泣。

  所以巫洛阳从梦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奏折给自己送过来。

  还什么政?有本事,燕辞就自己动手,从她手里将这些权力夺回去,否则,就等到她死的那一天吧。

  第二件事,便是皇后。

  小皇帝对明焕没有几分恩义,对这个被迫娶的皇后,就更是无情了。他不但废了巫洛阳,立莺嫔为后,还把人送到了福寿宫,说既然是太后钦点的皇后,那就留在福寿宫伺候她。

  同是天涯沦落人,明焕和巫洛阳在绝境之中相互扶持,反而感情日深。

  如今,她自然也不能丢下巫洛阳不管。

  但凡这个梦早做一天,婚礼还没有举办,她都可以想办法,可惜……巫洛阳进了宫,要送走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将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了。

  明焕本来是想给她选择的。

  巫洛阳还那么年轻,等自己处理掉小皇帝,也就是三五年后,她依旧是正当龄的年纪,换个身份出宫,就可以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偏偏那个人没有自觉,总想往她身边凑。

  明焕不是圣人,事实上,她本来就是一个从不委屈自己的人,做了那个梦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那个梦虽然荒诞离奇,可是里面每个人的行为都有自己的逻辑,也解释了明焕多年来的疑惑:她明明已经很尽力地把小皇帝往明君的方向培养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长歪,并且越来越像他那个死鬼父亲。

  却原来,他就是在故意效仿先帝,效仿他心慕之中最厉害、最强大,能够庇护母妃和他的父皇。

  明焕只觉得像看了个笑话。

  这个真实的梦,假如确实就是之后会有的发展,那就说明她选错了。

  她克制着自己的权欲,为了整个大齐的安宁,为了燕氏皇族的承续,培养小皇帝,在他大婚后还政,又暗中扶持他坐稳皇位,都是错误的。

  既然如此,何不如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抓紧手中现有的东西?确认自己能护得住巫洛阳,而巫洛阳也不想走,明焕便不打算放她走了。

  何况,她还从梦里知道了另一个秘密。

  小皇帝都还安稳地在宫中待着,巫洛阳凭什么要走?

  巫洛阳竟然会以为太后会想要一个她和皇帝生的孩子。

  不过,明焕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当时是故意顺着她的话说,误导了她,然后……抓住了她。

  事已至此,明焕已经没什么耐心继续跟小皇帝周旋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免得巫洛阳总是战战兢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担心。

  ……

  燕辞又来了。

  但这一次,巫洛阳没有多少慌张的意思。

  她陪着小皇帝说了一箩筐的废话,然后以身体不便为由,拒绝了他。

  但这一回,小皇帝是有备而来,莺嫔已经被他安抚好了,老老实实待在储秀宫没有作妖,他自然也不急着离开。皇后有些抗拒他,他看出来了,也不以为意,毕竟他也不想碰这个太后为他选择的妻子。

  最终,两人在房间里下了一夜的棋。

  但不管怎么说,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那就是皇帝终于在两仪宫过了夜。

  皇帝一直在跟太后别苗头,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出来了。但没有人去劝阻、说和。

  有人隔岸观火,有人煽风点火,眼看着这对并非亲生的母子更加离心——朝堂,说到底是权力的博弈,太后手握重权、说一不二,变相地分薄了大臣们手中的权力。这对大齐的百姓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但对那些野心勃勃的朝臣来说,就是噩梦了。

  如果明焕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那么他们或许会心甘情愿地在她的领导下,开创一个盛世,谱写一段君臣佳话。

  然而她偏偏是个女人,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就有人想将她从帘子后面赶回后宫之中。

  所以皇帝为了大婚亲政,捏着鼻子娶了太后选的皇后,却不去她那里过夜,虽然是很幼稚的行径,但同样也不失为一种表态,让朝堂上的众人意识到:他和太后之间的矛盾,已经快要到不可调和的程度了。

  一场狂风暴雨即将到来。

  在这个时候,皇帝留在皇后宫中过夜,就很耐人寻味了。

  是他跟太后之间的关系和缓了吗?很快大家就明白了,并不是。因为在这之后,皇帝一连给了皇后的母家许多的赏赐,给他们做足了面子的同时,也将整个巫家推到了众人面前。

  所有人这才意识到,巫大学士和他背后的士林,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他们看起来像是太后那边的人,否则巫氏女也当不上皇后。可是,这种立场会是永恒不变的吗?

  至少巫家人的反应,看起来并不像是。

  他们一边制造舆论,把皇帝大婚之后就将亲政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一边暗中串联,拉拢了不少大臣,预备一起上书,逼迫太后还政。

  是的,逼迫。

  权力如此迷人,古往今来,有几个掌权者能够克制住自己放手呢?大多数都是在形势所迫之下,不得不放弃手中的权势。

  垂帘听政的太后之中,想要千秋万代的也不在少数。明焕虽然之前说过会还政,但皇帝大婚都这么久了,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叫人不得不怀疑她的诚意了。

  皇帝显然不打算再等。

  那么,朝臣也就该站队了。

  当然了,虽然目的是逼迫太后还政,但毕竟明焕十年来励精图治,不但没有任何错误,反而将整个大齐治理得井井有条,无论大家立场如何,也不是说赶走就能把她赶走的。

  总要皇帝手里也有一些政绩和人望,能够得到更多的支持,才好名正言顺地提这件事。

  所以虽然底下暗流涌动,面上却还是只能按部就班。

  他们提的第一个要求,是针对东南总督送来的良种。这东西产量惊人,若是能够在整个大齐推广开来,又能养活许多人口。而人口,永远都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这么大的功劳,又是躺在那里等人去拿的,皇帝自然不能错过。

  在众人的计划之中,这个提议肯定会遭受激烈的反对,他们为此还准备了备用的方案一二三四。

  谁知在朝上一提,太后竟然一口就答允了,惊得提议的人险些没能维持住自己面上的表情,僵了半晌,才艰难地将震惊扭转成欢喜,搜肠刮肚地找话来称赞太后的大度。

  难道太后确实打算还政?否则怎么会把这么好的差事漏出来?

  不论如何,保皇党都已经摩拳擦掌,发誓一定要将这差事办好,为皇帝打一个漂亮的开场。

  燕辞更是春风得意,又往巫洛阳这里坐了两次,连跟她说话也和颜悦色了。至于巫家那边,自然也有更多的封赏。

  ……

  巫洛阳长在深闺,家中从来没有教导过这些,对朝政不算敏锐。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又很好理解,所以她很快也得了消息。

  她相信明焕自有打算,所以也忍住了没有问,只是面上还是时不时流露出几分担忧。

  这与明焕的能力如何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巫洛阳关心则乱,难免胡思乱想。

  她这副模样,不光是明焕注意到了,就是福寿宫中的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明月什么都不知道,更是急得不得了。

  再这样下去,就连福寿宫的人心也要跟着浮动了。所以这天,当巫洛阳又一次露出欲言又止的愁色时,明焕便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一手支在几案上,漫不经心地说,“想问什么就问吧。对你,哀家没什么不可说的。”

  巫洛阳张了张唇瓣,突然有些不知道问什么,想了想才说,“还政之事,母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哀家当然不打算还政。”明焕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你也不希望哀家还政吧?”

  巫洛阳小幅度地点头。

  她很清楚,明焕和她现在的一切,都靠这份权力来维持,一旦失去,局面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虽然这样说来,她们这对婆媳仿佛是燕氏皇族的罪人,要坏了这大齐的江山,可是——

  燕氏皇族又给过她们什么呢?

  凭什么要她们放弃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维护皇朝的安稳?

  巫洛阳宁愿自私一些,先顾着自己,然后才是“达则兼济天下”。

  听到明焕这样说,她总算放下心来,又问,“那母后又为何要将良种的差事交给陛下呢?”

  “你会这样问,是因为你不了解陛下。”明焕笑得很放松,“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件德政,做得好了,便是千秋万代的功绩,可是……也要看是什么人去推行。”

  “母后的意思是,下头可能会出问题?”巫洛阳皱眉。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明焕语气笃定,“你知道一道政令,从宫中发出去,要转多少道手吗?这中间,管得着的、管不着的,都会想凑过来捞一笔,有人想要功劳,有人想捞钱。要压制住这些人,实实在在地把事情办好、办成,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哪里没有想捞一笔的人呢?端看捞多捞少,有没有分寸了。有人拿了好处,事情就办得漂亮,甚至还能让周围的人都沾光,有人眼睛里只有好处,根本不管结果会如何。

  小皇帝一直在学习为君之道,看起来是有个模样了,可是下面的这些事,他还从未遇到过呢。

  真以为自己是天子,就能一呼百应么?

  实则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把他当成一面旗帜。他们聚在这旗帜之下,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现在事情办成,自然就到了他们捞好处的时候了。

  燕辞能压得住这些人吗?

  要知道,在明焕的那个梦里,他一开始可是吃了不少亏的。但那时,有明焕替他兜底,他有犯错的机会和资本,几次之后,也就学乖了。现在,明焕彻底撒了手,倒要看看他会折腾出什么结果来。

  巫洛阳对于朝堂的了解没有那么深刻,但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明焕的打算。

  朝臣们喊着还政,就是因为皇帝长大了,可以亲自处理政事了。但假如他一上手,就犯下大错,威望扫地呢?到时候,还有几个人愿意支持他?这些人又能折腾出什么水花?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一天,所有人会意识到,小皇帝靠不住,只有明焕才能挽救局势。

  到时候,就是他们求着明焕管事了。

  如此想着,她放下心来,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儿臣并非不信母后,只是难免……关心则乱。”

  “哀家知道。”明焕点点头,忽然问,“皇后想不想学着处理政事?”

  “我?”巫洛阳很吃惊。

  “除了你还有谁?”明焕理所当然地说,“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这些事交给旁人我都不放心,若你能为我分担一些,我也就轻松了。再说,你是皇后,将来说不定也会像我一样做摄政太后,早些学起来,到时候才不会耽误事。”

  这句话里,似乎就已经隐含了她对小皇帝燕辞的处置。

  ——只有皇帝死了,皇后才会晋升为太后。只有皇子年幼,太后才需要垂帘听政。

  巫洛阳听得心惊肉跳,有些忐忑地道,“儿臣怕做不好。”

  “怕什么?”明焕不以为然,“你又不笨,哀家手把手地教,难道还教不会?莫说是一个摄政太后,就是你想当女皇也没问题。”

  巫洛阳已经开始出汗了,“母后不要说笑了。”

  “不是说笑。”明焕探手握住巫洛阳的手腕,指尖在她的火焰烙印上轻轻一扫,“你手腕上这个印记是从何而来,皇后可知道?”

  巫洛阳摇头,“不知道。问爹娘,他们也是含糊其辞,都说是我小时候贪玩被烫到的,却又说不出具体的情形。”

  “或许……”明焕盯着她的眼睛,“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呢?”

  巫洛阳瞳孔微微一缩,心脏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有些慌张地问,“……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并非没有猜到,只是不敢相信,所以才希望对方再确认一遍。

  明焕果然说了,“我是说,你也许并不是巫大学士夫妇亲生的孩子,甚至他们也并不清楚你的来历。”

  “这怎么可能……”巫洛阳靠在椅背上,低声喃喃。

  “为什么不可能?”明焕说,“若果真如此,我不信这么多年,他们没有表现出一点异样,更不信你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巫洛阳顿时哑然。

  的确,父母待她,似乎总比待其他孩子更……客气。明面上,大家的待遇都是一般无二,衣食住行,并无分别。可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会靠在父母亲怀中撒娇卖乖,她却不能。

  小时候,巫洛阳会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的性情比较羞涩,总是在心里羡慕,却不敢上前。现在她却能够明白,那其实是因为她看到了父母的脸色,知道他们不喜欢自己那样。

  但要说父母忽视她,冷落她,不喜欢她,似乎也不是。因为她学东西学得好,总能得到毫不吝惜的称赞,偶尔犯了小错,父母也更宽容。从小她就没受过什么罚,因此还曾引来兄弟姐妹们的不喜。

  被明焕点醒,巫洛阳细细想来,觉得自己在巫家确实更像是……一位寄居的客人。而且还是有点身份的客人,所以没有被怠慢过。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惶恐起来。

  一个人,就是由她的记忆和过去组成的,如果她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是真相,那她这个人存在的根基,似乎都要跟着坍塌了。

  巫洛阳抓紧明焕的手,急切地问,“我是谁?”

  明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道,“跟我来,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会告诉你一切。”

  巫洛阳有些忐忑地跟在她身后,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了福寿宫一处很偏僻的地方,停在一个房间门外。

  “她就在里面。”明焕说,“并非不想早些告诉你,只是我也才刚找到人,确认了一切。”

  顿了顿,她又问,“要我陪你进去吗?”

  巫洛阳立刻点头,并且攥紧了她的手。明焕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万事都有哀家在呢。”

  “好。”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推门而入。

  但即便有再多的心理准备,在听到真相时,她还是忍不住失态了。这个真相实在是……远远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明焕找来的这个人,是当初宸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宸妃给先帝殉葬之后,她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各自零落,找这个人,可是废了不少的劲。

  据她说,当初宸妃生下来的,其实是一个女儿。

  当时,她已经弄死了好几个皇子,一心想要生一个自己和皇帝的儿子,继承大统。而且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宸妃不知为何就笃定自己一定能生个儿子,于是找了许多人造势,把这个孩子吹成紫微星下凡,是天命之子。

  然后她生了个女儿。

  宸妃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何况一直被她鼓动着,真以为她怀的是儿子的皇帝,正满心期待地等在产房之外,要第一眼看到他们的孩子。

  于是宸妃铤而走险,假作难产,拖了一整夜,悄悄从宫外抱来一个男婴,换走了这个女孩。临走之前,她在女孩的腕间烙下了那个火焰印记,以便将来能够凭印记相认。然后,她将这个女孩托付到了值得信任的人家。

  宸妃想得很好,虽然她换了孩子,但那都是为了大局。将来,只要让换来的男孩娶了她的女儿,诞下孩子,那就依然是燕氏皇族的血脉,不算是她欺骗皇帝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宸妃没当成太后,就随先帝去了,这个秘密,自然也就被彻底掩埋。

  若不是明焕在那个梦里,从小皇帝口中得知此事,她也不会知道。

  而这个秘密,也是小皇帝对巫洛阳百般刁难,一定要将她置之死地的根本原因。至于莺嫔——那时候是皇后了——的嫉妒,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用以敷衍世人的理由。

  说起来,小皇帝亲口说出自己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时,那个表情也很有趣啊……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从哪里得来,但事关他自己的身份,一定是经过反复验证的,不会有假。

  在梦里,明焕和巫洛阳一同饮下了毒酒。

  但现在,她可以拨乱反正。

  直到从那个房间走出来,巫洛阳都还是一副愣怔的表情,没能从这个过于震撼的消息之中回过神来。

  她才是真公主,燕辞是假皇子。

  这可真是……难怪母后说她想当女皇也可以,至少她比燕辞更名正言顺。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已经远远地离开了那个偏僻的院落。巫洛阳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说,“这就是巫家把我养大,尽心抚养,又送我入宫的原因吗?”

  这条路,原本就是她的生母为她安排的人生。

  “或许。”明焕点头。

  巫洛阳有些不解,“可是,宸妃已经死了,他们怎么知道这条路还走得通?”

  “试试又没关系。”明焕嗤笑道,“失败了,他们没有任何损失,顶多是知道能庇护你的人已经不在了,那往后也知道该怎么对你。成功了,整个巫家都能跟着起势。”

  “那母后点我做皇后,算是误打误撞了?”巫洛阳笑道。

  明焕微微叹息,“是啊。”

  在那个梦里,因此害了巫洛阳的性命。幸好,现在她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