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纪浠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医院的病床上,脑袋的剧痛差点又让她昏睡过去。

  入目白得刺眼的天花板让纪浠忱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缓了片刻后,纪浠忱才缓缓睁眼, 她转了转眸子,对自己现前的处境是一脸茫然。

  看着手背上的输液通道, 纪浠忱挣扎着想要坐起,手肘才支起一半,全身的酸软无力就让她手一滑,整个人重重的躺了回去。

  而这一番动作,成功让纪浠忱手背上的留置针刺穿血管, 瞬间鼓了个包起来。

  “嘶——”深吸口气,纪浠忱忍着刺痛将留置针给拔了出来。

  用力按住冒血的针眼, 纪浠忱用腿踢开身上的被子, 目光不断搜寻着, 身体的本能让她只想快点找到自己的手机。

  来回看了好几圈,纪浠忱都没有看见半点手机的影子, 而头上的胀痛也让她越发的急躁。

  “唔……”纪浠忱疼得用手抱住了脑袋, 但手上粗糙的触感让她僵了好几秒。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纪浠忱不信邪地又摸了一圈,最后终于确认无误,头上缠着的是厚厚的纱布。

  她的脑袋受伤了?难怪会这么疼。

  可是, 又是怎么受伤的?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有她的胸口为什么会这么的闷……

  病房里只有纪浠忱一个人在, 心底的抵触让她很想逃离这里, 哪怕不知道该去哪里, 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

  趁着没人过来, 纪浠忱轻轻拉开病房的门, 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在走廊拐角, 看见两位推着换药车的护士往这边走, 纪浠忱脚后跟一顿,缩靠到墙边,借着视线死角侧耳停着她们的聊天内容。

  其中一位比较年轻的护士说:“哎,你听说没有昨天ICU收住了两个车祸伤的病人,听说是VIP,惊得院长都过去看了。”

  另一位护士正拿着圆珠笔在纸上勾着已经执行的医嘱记录,随口道:“听说了。你还不知道那场车祸有多惨烈吧,轿车在拐弯的时候被一辆对向驶来的大货车侧翻,还是辆渣土车,大半边车身都给压扁了,司机和后排的一名乘客当场就没了,只有副驾驶和另一名毕竟年轻的乘客因为位置远,救出来的时候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

  “不过好像听我亲戚说副驾驶那位是个保镖,后座那小姑娘是哪家的大小姐……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而且她伤这么重,就算能停过去,也多半是个植物人。”

  在医院工作的她们早就见惯了生死,对于这种事,也只是单纯的感慨和惋惜。

  靠墙偷听的纪浠忱却听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懵的,脑袋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在里面不断翻搅一样,又混又疼。她扶着墙站得踉跄,摇摇晃晃的,身形几度不稳。

  大概是要走到病房了,护士说话的声音明显降了下来:“就是可惜后座那小姑娘了,这么年轻漂亮,不过听说她家好像挺有钱的,家属也有转院出国继续治疗的意愿。”

  “而且院长也给ICU那边施了压,让他们别出任何岔子……”

  后面的话纪浠忱已经听不进去了,此刻她脑海里一直在重复大货车在拐弯时不慎侧翻将一辆小轿车压扁的画面,再然后,与这段画面不断交替的是纪浠忱尘封了近十二年、宛如噩梦般的记忆:原来她的父母也是也是出车祸去世的。

  那天天气正好,她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准备去郊游,可没想到在路口等红绿灯时,一辆中型货车会失控般的朝她们冲过来。

  车辆相撞的前几秒,她的父母还在说笑,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逗得开车的司机也忍俊不禁。

  纪浠忱的妈妈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从包里拿出颗棒棒糖笑着问道:“小忱,要吃吗?”

  “要!”

  “要少吃点糖哦,不然容易蛀牙。”话虽然这样说,她妈妈还是一点点将糖纸撕掉,眼里满是宠溺。

  但很快,什么都变了。

  对向的货车突然失控朝她们冲来,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声,碎掉的玻璃落到了座椅上,再然后,被撞得变形尖锐的钢板凸进了车厢。

  纪浠忱的父母反应快,在货车撞上来的瞬间两人用尽所有力气将她护在了身下,以自己的身躯为盾,替她挡住了最为致命的伤害。

  可这并没有完,货车的速度减不下来,司机疯狂打着方向躲避,然后她们坐的这辆车便被撞了个底朝天,沿着沥青路滑了好几米才停下来。

  而这整个过程,纪浠忱的父母一直将她护得很死。

  棒棒糖滚落到沥青路面上,鲜红温热的血沿着破碎车窗流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谁的血,全都混在了一起,流了好大滩,也将那颗碎掉的棒棒糖染成了赤红色……

  再之后,是救护车的声音。

  纪浠忱被出来的那一刻,她妈妈用满是鲜血的手,费力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有气无力地说:“乖…小忱别哭……”

  别哭,要坚强。

  这一幕幕,都是这么的清晰,恍如隔日。

  而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现在才想起来……

  后脑勺用力抵向墙壁,纪浠忱呼吸急促,头疼欲裂,心口也弥漫着如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紧接着她又想起一段早已被遗忘的记忆,是她被关医院停尸房那晚上的事。

  冰冷阴暗的空间里,陪着她是十多具盖着白布、味道各异的尸体,而那晚上又正好是暴雨天气,闪电划破亮夜空,尸体盖脸的白布被风吹落,一双空洞又无神的眼睛正死不瞑目地看着她……

  纪浠忱缓缓闭上双眸,在记忆的不断交替刺激下,她没承受住,又一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纪浠忱发现自己又躺回了病床上,留置针重新回到了手背上,输液管道正缓缓往下滴着冰凉的液体。

  “唔——”纪浠忱捂住太阳穴,抬手就想将针给拔下来。

  “哎,别动。你可不能再拔了!”一个成年男人伸手按住了纪浠忱,“好好躺着不行吗?”

  纪浠忱自然不会依,喘着气强撑靠在床头,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似是终于认出他是谁,开口便是:“我手机呢?”她的声音又沙又哑,像卡带的磁带。

  经纪人一脸严肃地问她:“你还记得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昨晚?”纪浠忱忍着脑袋的剧痛回忆了下,“我昨晚不是在比赛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说着纪浠忱就急切地掀开被子想起来。

  经纪人再次按住她,语气沉重地开口:“你昨晚站那里发呆,江余言那瘪犊子,借着监控死角,搞小动作把一旁的铁架推倒了,正好砸你身上,差点把你脑袋开瓢。”

  难怪头会这么疼。

  纪浠忱抿唇,执拗地问:“我手机呢?”

  霎时,经纪人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摔地上被水泡到,已经报废了。”

  纪浠忱一愣,一脸的难以置信。

  可愣过之后,她就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的找手机……

  见她好像冷静点了,经纪人指了指自己脑袋,趁机问:“你除了这里,还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纪浠忱机械性的抬起头,按住自己的心口,怅然道:“这里——像空了一块。”

  经纪人:“……”

  “你再好好想想,被砸前后的事情还记得吗?”

  纪浠忱摇头,恍着神想了好半天才低声开口:“好像忘了点什么……”

  经纪人一惊,连忙将主治医师叫了进来。

  一番细致的检查后,主治医师举着拍出来的脑CT片说:“目前来看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她脑震荡有点严重,当然也不排除是在短时间内受了太大的刺激,大脑选择性地将一些不好的记忆封存起来。”

  “对了,你小时候脑袋是不是受过伤?”

  纪浠忱心不在焉地回想了下:“不记得了。”

  医生指着其中一处对经纪人说:“那难怪了,她这里有条恢复得很好的瘢痕,有点像血肿,应该是那时候造成的。为了保险起见,建议你们还是住院多观察一段时间,近期也最好不要让她接触到任何刺激。”

  经纪人点头记下,一连好几天都没在和纪浠忱说那天的事。

  但纪浠忱很聪明,从他们只言片语和护士的聊天中将赵院长出车祸的事情拼凑出来了。

  面对纪浠忱的质问,经纪人很无奈,只能挑了些较为温和的内容和她说了。因着他只知道纪浠忱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并不了解她的人际关系,更不认识那天坐车上的其他三个人,说的便都是和赵院长有关的事。

  那天纪浠忱靠在床头发了很久的呆。

  经纪人担心她想不开,只好让医生给她推了点助睡的药物。

  几天后,是赵院长的葬礼。

  她的葬礼虽然办得简单,但那天到的人可不少。

  纪浠忱是等人走得差不多之后才去的。

  她穿着一身黑衣,打着把黑伞,顶着毛毛细雨在新坟前站了很久。

  “对不起……”

  毛毛雨有渐渐变大的趋势,纪浠忱穿得单薄,却没有半分要走的念头。

  担心她的精神状态,经纪人劝了又劝,纪浠忱依旧一意孤行、失焦般地站在那里。

  十多分钟后,来了一位同样打着黑伞,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南廷晔弯腰将手里的花束放下,轻声喊道:“纪浠忱。”

  纪浠忱木木地转动眼珠子,声音沙得不成样子:“您认识我?”

  “你不记得我了?”南廷晔语气诧异。

  怕男人后面说出来的话会刺激到纪浠忱,经纪人连忙上前,压低声音简单的同他解释了下。

  南廷晔看向纪浠忱的眼神很复杂,沉默良久后他轻笑起来,似有些释然地说:“这样也好,挺好的。”

  纪浠忱不解,却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南廷晔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儿,离开时像个长辈般叮嘱道:“早些回去吧,还有,照顾好自己。”

  回去路上,经纪人同纪浠忱提起江余言:“那天正好是监控死角,唯一的目击者就是小郑(公司分给纪浠忱的助理),江余言背后有关系,那边希望私下和解。”

  他说得有些直白:“你得罪不起。”

  纪浠忱没管这件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只知道江余言已经把她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各种针对她。

  纪浠忱无心管这些事情,正好公司给了时间调整状态,她索性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好长一段时间。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纪浠忱染上了酒瘾,每天都浑浑噩噩的,睡眠质量奇差,经常半夜惊醒,还越发的害怕雷雨天……

  公司迫切希望这棵摇钱树能带来回报,对纪浠忱越来越不满,而这期间江余言更是小动作不断,买通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偷了她熬通宵写出来的稿子,抢在发行前放了出来,反咬纪浠忱说她是抄袭者……

  陷入抄袭风波的这半个月里,对纪浠忱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更是在某次醉酒后,吞了一大把安眠药。

  幸亏经纪人发现及时,把她送到了医院。

  但她这个举动,更是让人解读为做贼心虚,将“剽窃者”三个字钉死在她身上。

  经纪人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小小年纪就天天泡酒缸,还好你这次吃的是安眠药不是头孢!”

  “那边,住的是谁?”纪浠忱看着隔壁病房方向,有气无力地问。

  经纪人被她气得不行:“你管她是谁,你差点就醒不过来了知不知道!一天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都管不好还管别人?!”

  纪浠忱不屑的嗤了声,依旧一个劲的往那边看。

  经纪人气得将医生叫进来给纪浠忱推了点镇定剂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重新恢复意识时,纪浠忱眯着眼睛适应着病房里的光亮,目光一掠,就看见坐在对面墙边椅子上的中年男人。

  纪浠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总感觉他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南廷晔合上书,朝纪浠忱善意一笑,抬眸间,眼底的疲倦感非常明显:“醒了?”

  “你是?”纪浠忱实在没想起他是谁。

  “又忘了?一年前,我们见过的,在赵院长墓地。”

  “原来是您。”纪浠忱终于有点印象了,下意识看向隔壁床,心想他应该是那个床的家属……

  果不其然,南廷晔轻叹着说:“那是我女儿。”

  后面纪浠忱转回普通病房,在进电梯那一瞬,她看清了安静躺在病床上的人。

  很年轻漂亮,精致得像个睡美人……

  等纪浠忱回神时,她浑然不觉地流了满脸泪水。

  一周后,纪浠忱出院。

  在这一周里,网上她的风评开始渐渐好转,所有事情真相大白,除了她剽窃者的罪名被成功摘除外,一年前在后台受伤的真相也被人爆了出来。江余言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之前人们骂纪浠忱的话也回旋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天下午,南廷晔找到了她。

  纪浠忱才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了自己。

  南廷晔给了她一封国外音乐大学的介绍信:“学校在Y国,九月份开学。”

  “谢谢。”纪浠忱怔怔地接过信封。九月份,她还有一个多月的考虑时间。

  南廷晔没再说什么,朝纪浠忱点了下头,带着助理走了。

  最后纪浠忱还是决定去Y国进修。

  出发前一天晚上,她在房间收拾行李,翻出了很多没有一点印象的东西。这其中包括一本被她妥帖收好,除了封面有些泛黄,内里保持完整的草稿本。

  翻开第一页,纪浠忱看着上面狗爬般丑得很有特色、差点连她自己都没认出来的字愣了许久。

  再往后翻了一页,纪浠忱对比着认出了第一页上面字:赵南卿。

  顿时心口一阵刺痛,眼眶也在刹那模糊起来,泪水滑下,落到了纸张上,将字晕成一团。

  纪浠忱匆忙将水迹擦去,合上草稿本,却是不敢再往后翻。

  赵南卿……是谁?

  赵南卿……你是不是……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