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又有关于高崇的消息传来。

  这次的消息是温客行在街上听说的:“高崇请出了山河令,说要在梁溪举办英雄大会,共商讨伐鬼谷之事。”

  “英雄大会?”石冻春重复了一遍,“所以他是要在英雄大会上交接琉璃甲。”

  他表情微妙起来:“我本来就是想让赵掌门请一些江湖上稍有些名望的人做个见证,结果怎么闹这么大。”

  他又问:“山河令是什么?”

  周子舒已经习惯他偶尔暴露出来的对江湖之事的无知:“山河令是当年武林大结盟时寻铁匠锻出来的,一共三块,德高望重者可持之,于大灾大难时动用,可召开英雄大会,广招天下豪杰,共同商议对策。如今这三块山河林,一块在五湖盟手里,一块在少林寺,还有一块据说在长明山剑仙手中。”

  “原来是这样。”石冻春恍然,“所以高盟主是认为,镜湖派灭门是鬼谷所为。”

  “岂止啊。”温客行笑道,“两个月前丹阳派嫡传弟子之死可是鬼谷薄情司做下的,先前泰山派掌门几人死在开心鬼手中。”

  “鬼谷群鬼出山,这三个月内可是大闹了好几场。”

  石冻春微微皱起眉:“丹阳派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只是知道的不多。薄情司素来只对负心薄情的男子出手,怎么后来陆掌门也死了?”

  “自然是气死的。”温客行语带惋惜,“丹阳派这些年来藏污纳垢,门下一派乌烟瘴气,陆太冲功不可没。为了嫡传弟子气死,还真是出乎意料。”

  石冻春露出惊讶的表情:“陆掌门不是好人吗?我以前到处打听,只听说他似乎平日里都宅居在门派内,应当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周子舒笑叹:“你都是找什么人打听的?哪有人做坏事还摆在明面上的。”

  石冻春却认真道:“丹阳派附近的百姓。”

  “啊?”

  “丹阳派的处事风格,门派附近的平民百姓最清楚。”石冻春说,“我当时打听过:陆掌门平日里不怎么现身,丹阳派多是门内一位长老在管。被薄情司带走的那两个嫡传弟子平日里就名声不佳,还和附近村里的百姓起过冲突。当日之事闹得有些大,但听说那位长老赶来后也不曾斥责门下弟子,只简单赔钱了事。”

  说到这件事,他声音低下去,显然带了些不快。

  “既然是陆太冲的弟子,自然是他养出来的心性。”温客行不以为然,“他堂堂丹阳派掌门,管束门下弟子管束成这个样子,哪会是什么好东西?”

  石冻春:“……唔,也有道理。”

  虽然看不起普通人也不等同于实实在在做坏事,但若说丹阳派的事情和陆太冲毫无关系,确实不大可能。

  他迅速被说服,转回先前的话题:“我听说,鬼谷当年和江湖正道有约定。如果鬼谷之人不出谷,江湖正道也不能追去青崖山。这回鬼谷的动静很奇怪啊,刻意闹大事情想要引起江湖混战吗?”

  “可是镜湖派的事情,又是别人冒充了吊死鬼。”石冻春继续说,“冒充者是谁?是故意要挑起事端吗?”

  看他想不通的样子,周子舒耐心解释:“有琉璃甲这个胡萝卜吊在前面,鬼谷这番动静有什么不能解释的?”

  “江湖之事,无非贪嗔痴三个字。石兄你不想要的东西,旁人却是趋之若鹜的。”

  石冻春于是“噢”了一声,在自己的小本上记了点东西下来:“那么这次英雄大会,少林和长明山剑仙都会派人来么?”

  “未必。”周子舒说,“少林这些年来越发明哲保身,恨不得一点浑水都不沾,不然五湖盟也不会势大到如今的地步;剑仙么,许多年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还不知道五湖盟能不能找来人呢。没有三块山河令齐聚,也不知这次英雄大会能来多少人。”

  “总不会少。”温客行评价,“高崇执掌五湖盟这些年来,五湖盟在江湖上的声望可是拔高了不少,都开始传’五湖水,天下汇,武林至尊舍其谁‘的歌谣了,五湖盟的野心可见一斑。”

  “唔,所以高崇本人也有这份野心么。”石冻春嘀咕了一声,又在本子上写了几笔。

  “接下来几日,梁溪大约要热闹起来了。”周子舒说,“山河令一出,各门各派往梁溪来的人不会少,还不知其中有多少人居心叵测,你要小心些。”

  “除开太湖派的人和沈掌门,也没人知道琉璃甲在我身上吧?”石冻春困惑地问。

  这回温客行都开始摇头:“阿春啊阿春,该说你天真还是你傻?岳阳派能出一个和蝎王有关联的叛徒,你就笃定太湖派不会出么?”

  “如果太湖派出了,为什么这些天没人袭击我?”石冻春问,“除开那晚上有人意图带走成岭,我这几日也有单独行动过,没遇上事情。”

  周子舒若有所思:“接下来毕竟人多嘴杂,多小心些总没错。”

  出乎他的意料,接下来几日石冻春有意单独出门了两次,都没遇到什么事。

  与此同时,从外地赶来梁溪的江湖人确实变多了。街上随时可见携带刀兵之人,一日之内太湖派的弟子被紧急调出去调节了两桩冲突,一些家业小的店铺迅速收摊关门,酒楼茶楼什么的却生意兴隆起来。

  三白山庄自然也每日有客上门。赵敬得了高崇信里的吩咐,每日有客就来请张成岭,务必让所有人知道镜湖派的遗骨已回到五湖盟的庇佑之下。这样一来,张成岭每日的读书练功总要被打断。周子舒却烦,看这小徒弟有石冻春看着,就和温客行一同出门去躲清静,一躲就是一整日。

  石冻春先前还想着这是给成岭未来重振镜湖派打基础,但是连续这样过了几日也实在受不了,最后还是找到赵敬:“赵掌门,您和高盟主的好意我替成岭心领,但这孩子如今根基不稳,每日的日课不好断,之后可否减少些见客的时间?”

  赵敬动容拱手:“石公子对我成岭侄儿的爱护,赵某都看在眼里。此番也是大哥有心告知天下群雄,镜湖派传承尚未断绝。若石公子觉得不妥,那赵某做主替成岭推脱了便是。”

  石冻春“嗯”了一声,又想起一件事:“说起来,倒还有一件事想问问赵掌门。”

  “石公子请说。”

  “成岭虽然没提,但是我还是想替他问问。”石冻春有些踌躇地问,“他以前头顶有两位兄长,习武上面稍有些懈怠,镜湖派的武学只记得二三;不知赵掌门、沈掌门与高盟主还记不记得当年秋月剑大侠的武功招式,能写些心得什么的给他看看吗?”

  赵敬微微诧异。

  石冻春赶紧站起来:“如果我这个请求不妥当,赵掌门只当没听过便是了。我这人不大懂江湖规矩,如有冒犯,还请赵掌门——”

  赵敬也跟着站起来摆手:“赵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本该我们三个早些想到做了,如今却要石公子提起,赵某心下有些惭愧。”

  他笑道:“五弟先前还有些担忧成岭以后不在五湖盟会不会受委屈,如今看来,有石公子在,这事实在不必担忧。我的这一份,我这几日便写好了送去庭梧院;五弟和大哥的,我之后去要,一定尽快给成岭送过去。”

  石冻春笑道:“那就劳烦赵掌门啦。”

  他自觉说完事情,想要告辞离开,却见赵敬顺势坐下,显然想继续和他聊聊。

  他只好也跟着坐下来。

  赵敬主动替他斟了一杯茶,看他接了捧在手里,方才问道:“石公子,赵某以前也不大关注外头的事情,不知石公子是什么门派出身啊?”

  “我师门叫做侠隐阁。”石冻春坦诚道,“不是什么出名的门派。”

  这就何止不出名了,如今江湖上听说这门派的人全是从石冻春口中听到的。

  赵敬倒也不尴尬,笑着给自己也倒了茶:“想来是隐世门派。能教出石公子这样的人物,令师定是不同凡响之人。”

  石冻春点了点头。

  虽然只隔着电脑屏幕认识了净师父、唐师父他们,但他如果真的能见到他们,一定也会和游戏中的自己一样仰慕那些人。

  赵敬顺着夸了几句,石冻春自然而然打开话匣子,照着游戏设定说了些侠隐阁的事情。

  譬如他的剑法是跟着净师父学的,不过后来阁主看他勤勉,又亲自教了他几式;有一位唐师父当年为了救人以一敌众,战至力竭而死;他同门还有许多师兄师姐,只不过都不喜出门……

  石冻春毫无被套话的自觉,一路说下来喝了好几杯茶,要不是太湖派弟子请见赵敬,他怕是还要继续说下去。

  赵敬听说是又有一个门派前来拜访,又看一眼天色,连忙站起身来:“聊着聊着竟然都忘了时间,是赵某的不是。”

  “没什么。”石冻春摆手,也跟着站起来,“我耽搁赵掌门时间啦,赵掌门有客人来,赶紧去吧。”

  赵敬再三道歉,这才跟着太湖派弟子离开。

  石冻春慢慢顺着石子小路往庭梧院走,一边微微皱起眉。

  他以前没什么概念,但近日温客行总喜欢套他的话,周子舒则是每每打断提醒他,让他终于也有了点“这么说是在套话”的感觉。

  通常他在听的时候意识不到,要事后回想才能察觉起来。

  “唔,想太多了吧。”他思索了一会儿,一拍手,“大概是成岭之后要跟我们走,他有些担心。”

  他却没意识到一件事:这会儿虽然是他最关心张成岭,但周子舒才是成岭的师父;若赵敬真是关心成岭的未来,又为何对周絮一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