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当天彻彻底底的失去意识之前,我也曾经想过醒来后会是什么情景。
当然,大前提是,我得有命醒过来。
撇开所有的真心假意不论,我确实想开诚布公的和他谈一次,这一次,不要相互试探,不要话里有话,不要心照不宣的装傻,也不要再费心猜测对方的心思。
我已经给了彼此足够长的冷静和缓冲的时间,不论是怎样的结果和答案,都有信心能平静淡然的去接受,应该是不至于像当天那样失态的。
在担着肖太太的名号期间,也自认为尽力做到了顾全大局。
而今,肖氏的“危机”已然不复存在,前尘旧恨都早已落下帷幕,情势不再微妙的一触即发,也不再有后顾之忧。
那么,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当下,我总该有权利了解一下自己的处境和扮演的角色。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即便一开始就没有幻想过什么不眠不休胡子拉碴的守在病床前的戏码,也实在是叫我有些难做。
那么,他不来见我,我只好去找他。
韩宸显然也没有想到我会先提出要见面,眼神里有几分诧异的意思:“你要见他?”
他饶有兴致似的:“这种情形下,你不是应该歇斯底里的崩溃大喊,你说啊你说啊,我不听我不听你滚你滚的吗?薛小姐,你怎么从来不按剧本走的?”
我无奈的笑了一下:“挣的厉害伤口会裂开的。”
“那你想好找他做什么了?”韩宸看着我。
“把事情弄清楚而已。”
“然后呢?”
我怔了一下。
他也不等我回答,径自继续道:“离婚?”
心头蓦然被刺了一下,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的死紧的手心:“不应该?”
故事的开始本就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他帮我渡难,我为他消灾,虽然其中有些曲折和欺瞒,消灾的方式也与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但撇开中间绕的那些弯路,也算是绕回到了原点。
而今我的职责也已经完成了,像最初设想的那样,干干净净的结束也就是了。
韩宸也没有正面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只缓缓道:“你怪他?”
我想也不想的就要摇头,思索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我从来都不是个圣人,这样的事,说完全不介意,绝对是假的,但理智的想一想,也并非不能理解。
他的立场,一直都摆的很清楚,孰轻孰重,孰先孰后,怕是都能排出个名次高低来。
后来的事,也不过是取舍权衡后的选择罢了,固然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却也勉强算得是人之常情。
就好像,同样一件事,对我来说是残忍决绝,但对别人来说,却是煞费苦心甚至于不择手段的全心相护。
可是他护的不是我,故而就算是理解,也做不到不难受。
但真的就能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说到底,我并非没有觉察出端倪,甚至知道再往前走一步多半就能拨开迷雾看清全部的真相,可是止住步子的是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破釜沉舟的赌一次就怎么也没法甘心的是我,赌输了自然也不能光怨别人。
我自认这番自我剖析已经尽量客观诚恳了,韩宸似乎也怔了一下,难得的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他其实现在……”
“什么?”
“没什么”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算了,说不清楚,不管了,他自己的烂摊子,凭什么让我来收拾?”
我:“……”
韩大钢琴家不肯管,我只能自力更生。
不知道是不是命里注定,我和肖芜关于电话的记忆似乎一直不太愉快,上一次是因为没有给他电话莫名惹得他生了一回气,这一次,我头一回给他打电话,可惜没有通。
坦白来说,眼下我翻着电话簿,觉得多少有些心理阴影。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收敛好了情绪,拨通了电话。
幸好,这回通了。
不过,接电话的人却不是肖芜。
对方似乎也有些怔愣,却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温柔知性的女音,温和有礼道,请问现在打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一时没能回过神来:“请问你是?”
“我是肖总的助理,您在医院如果有什么问题和要求,随时都可以跟我说,肖总交代了,都按照您的意思来。”
我无意纠缠这些:“请问他不在吗?”
“肖总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您有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大约什么时候有空呢?”
“正在和对方公司代表开会,大概不……”电话那头似乎是有人说了什么,她应了声两声,方才顿了一下,继续道,“嗯……您稍等一会儿,我现在把电话拿过去。”
我没想到事态陡转,直到那头的电话换了主人才下意识的出声:“肖先生……”
“嗯”
我是第一次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大约是经过了电流的加工,比原先还要显得低沉几分。
正微微有些走神,就听他似乎也停了一下,而后略有些犹豫的,轻声道:“疼吗?”
不由得就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伤口,尽管他看不到,但我还是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
“肖先生什么时候有空?”
“我现在在国外,要待一阵”这回停顿的时间有些久,“等我回来可以吗?”
“好。”
“嗯,照顾好自己。”
肖芜不在,见面的事自然也只能暂时搁浅,好在心里既然已经有了打算,且两个人都有了一定的默契,那么来日方长,干脆趁这最后几天,好好待在医院,修身养性。
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最后一次拆纱布的时候,我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看护的小姑娘以为我紧张,微笑着温声安慰我:“没关系的,伤口愈合的很好,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的。”
我笑了一下,我根本不担心这个。
肖家的人,一向大手笔,连日来都是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自然用不着我操心。
伤口处结了痂,又慢慢脱落,果然到了出院的时候,只剩下一道不太明显的痕迹,浅淡的几乎看不太出来。
来接我们的是小刘。
韩宸手里抓着游戏,蹭蹭蹭的也要跟着上车,我无奈又好笑,只好道:“我已经没事了。”
言外之意,你的看护工作可以结束了。
他头也不抬:“好人做到底嘛,你回去后准备干什么?”
我把安全带系好:“要先收拾一下东西。”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
游戏里的人物似乎是在战斗中,被乱刀一顿砍,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看的好笑,伸出手指了指:“你死了。”
“我也发现了”他的面色有几分复杂,“需要这么急?”
“不算急了,房子已经找好了,家具也齐全,收拾了东西就能住过去的。”
车子开的一如既往的稳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原因,总觉得这条已经算得上颇为熟悉的路漫长的可怕。
韩宸难得的没再开口说什么,只微微拧着眉头。
我看着窗外,隐约还能记起上次和肖芜散步时满心的困倦和不情愿。
好一会儿才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虽然我没有说过,但是你们也知道的吧,连肖林都知道,我喜欢他。”
韩宸点了点头。
这是理所应当的,他这样的人精,恐怕在最初发现我学琴的态度十分不认真时,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我也轻轻点了下头,诚实道:“所以,我确实不想住在这里了。”
若是只有利益和交换,相安无事的继续一波劫后余生的团圆戏码倒也无妨,但是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情,还让我毫无芥蒂的陪他演什么戏,就太为难人了。
韩宸张了张口,到底是没说什么,神色古怪的思考半晌,倒是突然笑着挑了下眉,没头没尾道:“唔,能拖个人下水也挺好。”
我莫名有点瘆的慌:“什么?”
“没什么,就是,学生都跑了,那我这个家教当然也该收拾东西走人了。”
“你要走?”
“给我付工资的人都跑了,我当然得走了。”他故作委屈的摊了下手,“我上有老下有小,总不能做白工吧。”
是一如既往不正经的模样,我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异样,不由皱了皱眉:“他给你付多少工资?”
他眼睛瞪的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薛小姐,难怪你敢说要包养肖芜,这么土豪的?”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糊弄过去。
韩大钢琴家尤不满足,戏瘾上来了就停不下来:“啊呀呀,居然能享受到和肖芜一样的待遇,简直受宠若惊。”
我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你到底要不要开价?”
韩宸笑得花枝乱颤,我甚至觉得整辆车都在震动,半天才勉强停了下来,略微整了整神色:“我说过,你不想学钢琴。”
“我也说过了,现在愿意了。”
当初不想学的原因我们都心知肚明,而今看开了,自然不会再排斥。
韩宸似乎是有些诧异,神色几度变换,最终还是勾了勾嘴角,是像我最初看见他时,微带了些戏谑的模样:“那我也不教啦,我才不是肖芜那样小白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