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II不稀奇, 德国一家知名的电脑配件制作公司，以机械键盘闻名。
Rachel也不算太稀奇，许多知名电竞选手都惯用他的设计, 只是队比较难排而已。
稀奇的是两年这个时间。
跨度过长、过巧，带着超过空间和横亘线段的余音，突兀又绵长地在以光阴命名的弦上震荡，荡出无数穿透山林海风、像是古早青钟撞进枕木的声响。
弹幕条早就被刷了上去, 林淮视线找不到一个具体的焦点，有些类似失神的迷茫。
哪里都在动。
汉字在滚动、光影在跳动，就连空气里的灰尘，都在上下左右的浮沉不定。
他突然有些懵、还有点慌，喉结轻轻滚了两下，左手无意识握成半拳的姿势, 右手捻上耳垂。
揉到那一处冰凉, 才稍稍喘了口气, 像是溺水的鱼, 又在河流中找到余波，从一瞬间的失重中回归现实。
他眨了眨眼睛，满堂无声躁动的分子合拢聚集, 聚成入目的字句。
【你们仔细看，那是不是花体R？】
【我看了！跟秦神键盘上的标识一模一样！】
【Rachel超级难请的我的天, 而且他向来只给冠军战队成员做, 我原本以为Ghost是唯一一个特列，没想到小淮神又破纪录了】
【5555不愧是阿妈的儿子！出息！！！】
【哎不对……你们说历时两年？】
【嘶……】
【假的吧，两年前Land根本不在打职业，主播号也是一年前才开始的，哪来的两年时间定制？】
【而且他有那钱？】
【别看Land现在花两百万买个号眼都不眨, 他刚直播那会多穷新粉不知道，老粉不清楚吗？】
新人粉他，大多是因为操作、技术、SWN、以及知名度。
热度这东西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厚，受力面越大，知道的人才会越多。
而在一开始，林淮刚直播的时候，一整天下来直播间也才小猫三两只。他在出租屋直播，摄像头像素差的像是在拍鬼片。
有观众问过他为什么一开始就开摄像头，不知道这种吊人胃口的事完全可以等到直播后期火了起来再做吗。
林淮当时正在打单子，给老板打上段位，轻轻舒出一口气，睨了一眼镜头，冷淡地说：“知道，但缺钱。”
游戏区那么多主播，更何况每个战队的职业选手基本都有直播任务，看直播的又不是都会玩游戏的，哪有那么多技术粉会慢慢、慢慢地等着某一个新人在偌大的直播平台一个角落努力，然后发光被看见？
人本来就是视觉动物。
游戏操作牛逼、画面打出逆天效果是视觉盛宴。
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细长手指、殷红唇瓣、皎洁冰冷的眼神，更容易引饕餮沉沦。
除了那两年，林淮从来就不是被护在象牙塔里的孩子，他不懂大多数人的悲欢情绪，却不可避免地会站在通彻的地方低头看着。
看着一群人接着一群人，扮演拙劣的掩藏游戏。
甚至不如游戏里的人物真实。
林淮低头，视线落在那块奶白色的键盘上，不出所料看见观众说的R字图标。
而他的左手边，属于秦栯的电脑桌上，键盘静默放着，黑色盘身，尾端一个字母微微陷下再凸起。
R。
【镜头拍不到，我想看看左上角来着】
【左上角怎么了吗？】
【Rachel之前发推说有一位老朋友跟他定了键盘，但始终没有告诉他键盘属于谁，才导致一直没办法刻上ID】
【刻不上ID，没办法归属，才一直在TIII放了两年，否则早就该被拿走了】
【哪位老朋友哦，能让Rachel等上两年】
【重点难道不是过了两年，居然还被送了出去吗？】
【啊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更不可能是Land的了？】
【+1，就算是，估计一开始也是送别人的，最后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了Land，所以才送给了他。】
林淮看到这条弹幕，以及之后无数附和的声音。
眼神跳了一下，并没有解释。
他又不是秦栯，他怎么知道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有那么多并肩作战的队友。
Tduang、燕明、庞哥、Rang。
多的是人与他生死同一，单属于他的概率实在微乎其微。
林淮有些烦躁，神色未变，手指捻耳垂的频率却愈发地高了起来。
观众注意力刚被转移过来，正要问什么，一条金色的弹幕混在滚动条之中。
【Ghost：是我订了送Land的，别瞎猜】
手指一下顿住，弹幕滑动速度都变得极慢，过了几秒钟，另一条消息紧紧跟着。
【Ghost：跟耳朵有仇还是跟耳钉有仇？】
这语气就很秦栯，问话也很秦栯，一下闯进眼睛里蹿进大脑，仿佛这人就站在身边，俯着身子贴在他耳边，静默地看了一会，看不下去一般，抬手捏住他手腕，语意不善，带着几分逗弄：“跟耳朵有仇还是跟耳钉有仇？”
有些话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单只两个人在一间房间，他甚至可能会往里进几分，轻声道：“有仇就摘下来，不喜欢就扔掉，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
说着可能还会上手，压住人手腕带离那一处柔软，再将其反剪在身后，然后缓慢抬手，袖口盈着常熏的冷松木香。
他体温偏凉，所以指节应该也是偏凉的，而耳垂早已被揉的发热发烫，突然被冰冰凉凉的手指一碰，会激起无数细小的疙瘩，一层层向后覆盖。
从耳垂蔓延，延到脖子根，肌肤划过的地方，悉数染上淡粉的颜色，像是有一根温凉的手指在其上游走，直到将血管心跳都碰得乱拍。
一下被针刺到了，林淮放下手，看见已经开始过大年的弹幕。
【啊啊啊啊卧槽卧槽卧槽！】
【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
【是爱情吧！是爱情吧！谁说这不是爱情我跟谁急！】
【兄弟情！姐妹！众所周知我们圈对外宣称都是兄弟情】
【也可以是队友】
【等等，我怎么又感觉又哪里不对？】
【你他妈是蝙蝠啊？怎么什么都让你感觉了？】
【你们仔细看Land那个耳钉啊！】
【啷个了嘛？！】
【不就是最常见的黑曜石耳钉吗？多边形形状，切面多，反光强，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
【平平……呵，平平一把拉过奇奇跟自己绑在了一起！】
林淮突然想关直播，但他手速居然没赶上弹幕网友科普。
【18年春季赛，Ghost带队，拿下MCL冠军那天晚上视频，热搜词条有一个#这个男人在发光#都忘了？】
【呵，假粉】
【嘴上说着是秦神老婆，秦神耳钉长什么样你们不记得了。】
【牛逼（嘲讽的语气）】
【啊这……秦神一戴戴一串，一不戴就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一下忘了嘛】
【啊这……所以说小淮神戴的这个……】
【啊这……？】
直播间突然有些卡，线路好像被挤爆了，林淮刚刚想着下播的，可到了这种时候才下，反而会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思，他犹豫了一瞬。
就这一瞬，秦栯发了条消息。
【Ghost：去训练，晚上约了比赛你忘了？】
来不及再管观众反应这句话背后有几层意思，林淮果断下播，就连直播画面完全黑了之后都没忍住按了按摄像头，让它孔朝下。
再一抬眸，视线不自觉往右边落，看见那一片奶白色，和键盘左上角ID。
ID下陷，又用金粉填砌，嚣张连笔像是手写，一开始没敢往那方向猜，这时候却莫名想起来。
很小的时候，带着成绩很差的试卷回家，会有人席地而坐，接过自己的试卷反复看两遍，然后溢出一声笑，毫不留情地将其卷成卷朝他头上招呼：“字怎么这么难看，今晚练不完十页字帖不准吃饭。”
而那个人的字，无论汉字还是英文，都好看到让他忍不住偷偷藏起作业本私下里临摹。
——
林淮移开视线，回到游戏上，完全不管外面因为这场直播会变成什么样，又有多少秦淮粉开始在超话里抽奖过大年，直到野火跟秦栯回来，他才抬眸朝那边看了一眼。
也就一眼，收回的速度更快，大大方方的，仿佛只是看一个寻常队友回家。
秦栯眉眼微弯了弯，并不做声，走回机位前，开了游戏登上Ghost账号。
晚上七点半，训练赛开始。
LIONS是正规战队，首发队员之间磨合得相当顺利，第一局被突然出现在SWN的Ghost吓了一跳，打法有些乱，拿以前针对MGT的盯辅助方法盯了好一会周周，却没防住已经是打野的秦栯，被SWN拿下一局。
后面两局对面则快速反应过来，调整战术，毫不拖泥带水，阻止SWN打野发育，连下两城，赢了训练赛。
老姚脸色有些差，复盘到十一点。
期间说不清是因为秦栯新来还是什么，他的问题几乎没被提起。
可野火在旁边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接近零失误。
三局，每局都打到四十分钟朝上，而秦栯连手指细小的抽动都未曾有过。
相当莫名的，野火朝旁边看，看见正坐在椅子里翻比赛录像的林淮，想到这小孩当初说的那句“巅峰”……
如果这就是巅峰，秦栯前两年是什么？
凌晨两点，周一上楼，训练室只剩下林淮一个人。
他沉默地打完一局人机，耳麦里声音停下，有些意外地听见门被人推开，有人朝这走来，脚步很轻，却足够沉稳。
晚风吹进室内，他偏过头，看见早就上楼的秦栯下了来。
头发有些凌乱，穿着睡衣，袖口被斜斜地卷了一小道，秦栯就近靠在了一张桌子旁，抬眸看了眼时钟，“还打算练多久？”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似乎还有些缱绻的烟草味，林淮摘掉耳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不答反问：“你怎么不睡？”
“睡了一觉，又醒了。”秦栯拉过椅子坐下来，“你还要练吗？哪里没转过来弯，我陪你。”
太过自然熟稔，夜又过分的沉，会让人生出些虚妄。
林淮看着他开机进房间，设置队友和对手英雄及等级，站起身，拆了键盘。
声音不重，落在安静的训练室内却格外突出，秦栯手下微顿，瞥见他将那款奶白色的键盘接到了自己电脑上。
游戏开始，老姚点出了很多问题，但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况且这游戏变数多，阵容复杂，同类型的问题可能很多局都不会再遇见。
再一次被对面打野摁在地上的时候，林淮听着耳麦里那人声线微沉地跟他复盘刚刚的失误。
屏幕上方死亡倒计时还剩39秒，明明就坐在旁边，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他却在麦里轻声喊：“哥。”
秦栯声音一下停住。
林淮看着电脑屏幕，问：“键盘什么时候订的？”
“两年前。”秦栯大大方方说。
“为什么？”
似乎愣了一下，秦栯偏过头，看见他半张侧脸，和压在鼠标上有些泛白的指节：“我送我弟弟礼物需要为什么？”
绷紧的身躯突然松了一下，林淮轻点了几下鼠标换装备，道：“所以你当时没觉得我会输，一定留不下来。你就只是想送我走。”
语气太过笃定平淡，秦栯皱了眉头。
林淮又问：“秦可如果想玩游戏你也会为她准备两年吗？”
“秦明洋呢？秦自珩？秦慧？你弟弟妹妹那么多，每个都会这样吗？”
“花上两年时间？”
这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秦栯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屏幕里趴在地上死亡的英雄。
外面起了风，耳麦里那道声音久未等到回应，突然带上几分烦躁和厌弃：“我不姓秦了，不是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