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逸跟着小严去见张所长, 留下程孝京和蓝何在原地。临走前金逸举了下手机，大概是电话联系的意思。
蓝何忽然紧张起来了，海口他是夸出去了, 但是要看蓝时玉会不会来这里。他紧张捏着的手机屏幕上, 赫然被蓝时玉三个字霸占着。
他站在车边，默不吭声地垂头思考自己要用什么样完美的借口才能让蓝时玉冒险来这里。程孝京看他紧锁着眉头, 回头靠过去, 小声问：“怎么了？有情况？”
这一句话说得蓝何眉头拢得更紧绷了点。
程孝京看他紧张，忽然吐出一口气, 神态难得有些轻松说：“瞎担心什么呢？”
蓝何很少给程孝京甩脸色, 毕竟这是个各方面都必须仔细呵护的大~爷——然而到了这边之后, 他已经好几次脾气失控了。
他现在是特别能体会那些对熊老人和熊孩子大吼大叫的人的心情了。
蓝何翻了个身，让自己神情严肃地对着程孝京, 板正了一脸的正儿八经。
“程孝京，我必须跟你重申几件事。第一, 不要擅自胡思乱想；第二，不要擅自给自己打鸡血；第三，不要擅自想一出是一出。”
程孝京没想到自己关心招来了一顿说教，想他当了律师这么多年, 从来都是教育别人,
就连关鹏程都对他的言行举止挑不出刺来。结果就突如其来地被蓝何给点名批评了一通。
……个中滋味, 颇为新鲜。
他忍不住笑出声，说：“我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蓝何斜他一眼，绷着脸说：“我可不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程孝京特别无辜。
“我没有。而且我小命不都被你护得好好的吗？我哪敢随便拿他开玩笑。”也不知道是谁, 连出门都不放心他。
蓝何面上露出一点菜色，天知道为了护好他, 自己花了多大的心血。正确点讲，此人在某些事情上自主姓特别强，信他不会擅自行动你就等着被他打肿脸吧。
就算真的逼他保证点什么，也不见得有什么用。蓝何再次陷入了苦思幂想中，忽然插在裤兜里的手被人袭击了……
来袭者尤其明目张胆，长~驱~直~入后直接拽住了他手掌。
“……”喉咙底的那句‘在外面呢，庄重点’的话卡在那，蓝何已经被这小动作里的讨好砸晕了。
程孝京目视前方，仿佛干下这么不要脸事情的人不是他。
蓝何反手一把压住了这不安分的小动作，下一波的说教眼看着又要来了。
程孝京开口说：“你打算怎么让蓝时玉过来？”
蓝何满脑子的不庄重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正经事给砸晕乎了片刻，才缓过劲来，低声说：“直接摊牌。”
“他那么怂，你跟他摊了，他也不会过来。”
蓝何抬头看向夜空中明亮的启明星，说：“我总归是他的儿子，狡猾也遗传了点下来。”
程孝京诧异地看向他。
蓝何深沉地说：“他可以拿他知道的那些事情跟你摊牌，我也可以拿我知道的事情跟他摊牌。”
“……蓝何你该不会是……”程孝京震惊地看向他，片刻后稍微回了点神，他忽然握住了蓝何的手，说：“会牵扯到蓝天的吧，那到时候蓝小豆……”
蓝何任由他用力抓着自己，甚至感觉到了一点疼。
“你心疼蓝天吗？”他故意曲解了程孝京话里的意思，说得没心没肺。
程孝京沉下脸，怒道：“什么狗屁蓝天。我心疼的是你！”蓝天有多重视那个侄子，他是切身体会过的。蓝小豆对蓝何天然的亲昵，那都是蓝何几年如一日付出的爱换来的。
十年前在大火中，这个人答应了自己割舍掉感情，现在又要割舍掉亲情来保护自己。
这个人总是这样践踏自己的感情吗？
“所以，我以后就只有你了。千万不能给我出事。”蓝何抽~出了手，把程孝京推在一边，低声说：“我先打个电话。”
“喂，你！”程孝京气急败坏。
蓝何充耳不闻——他电话一拨出去，蓝时玉立刻就接了。
“你们在哪？”蓝时玉说话的口气中竟然露出一些紧张，“我听人说，看到你们去医院了。要命的话，马上离开！”
蓝何自嘲地笑笑，说：“哎哟，我好像听出了一点紧张。”
蓝时玉在对面舒缓着自己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说：“蓝何，你不要学你~妈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跟我谈条件！”
蓝何心口一跳。
“所以，事故发生的时候你跟我妈已经有了矛盾。是因为你的犯罪事实被她发现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瞎想。”蓝时玉稍微顿了下，“这样，你来你龚伯家，我在这里等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都告诉你。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蓝何口气刚硬，“我就在医院里，哪里也不去。”
“……别闹了，蓝何。”蓝时玉又换了说话的口气，用近乎乞求的口吻说：“那你先离开医院，我电话里跟你说。”
蓝何好整以暇地靠在车上，说：“你说。”
“我知道你和程孝京两个人在医院门口这边，你先走。”蓝时玉说。
蓝何抬起头看了下四周，说：“如果你在这边，我会考虑过去见见你。不在的话就算了，反正我跟你不一样，跟你说的事情，在电话里也能讲清楚。”
“……你想说什么？”
蓝何提了口气，压着心口涌上来的酸涩，说：“我知道你和蓝天对我的公司动过手。安插了不少东西进来。现在那些东西都在我手上，一旦我曝光了，你知道后果的。”
“……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葛欣真是给我生了个好儿子。”蓝时玉说：“蓝何，我要是怕这种事情，这么多年我就白活了。”
蓝何呼吸窒了下，转而一手按在车顶上，咬着牙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怕，但是蓝天怕，廖容容怕，他们是你的软肋。你不会想自己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就毁在我手上。”
“你想怎么样。”蓝时玉终于放下了自己父亲的姿态。
“半个小时内，我要在医院看到你。我劝你不要带多余的人，我这边认识的警察比你想象中多。”蓝何说完，掐断了手机，捏着发紧的鼻梁靠在车上。
程孝京给了他一点时间修复自己的情绪，感觉到差不多了之后，开口说：“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跟他谈。”
蓝何说：“我不是跟他谈条件。我要让他承认一些事情。”
程孝京：“承认了又怎么样，我们没有实际的证据……”
“有。”蓝何说：“你爸爸手上一定有东西，所以蓝时玉才会这么多年一直对这个人放心不下来。”
程孝京顿了一小会，忽然回过神来。
“你的意思是，当年你~妈见应明先的时候，给的那些遗物里夹带了证据？……不，如果那些东西有用的话，应明先不会一声不吭。……蓝何，你手上有更直接的证据？”
蓝何摇头：“我现在就要制造更直观的证据。”
程孝京一脸菜色，说：“你别胡闹了。金逸在车上的观点你没听到吗？没有证据证明当时研究所死过人，那个案件肯定就不存在。事实根本不在，你就算拿到了蓝时玉说的那些话，也没有用。……老实说，那些东西还不如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起码，蓝何的公司还在那，犯罪事实还有蛛丝马迹。
蓝何摇头，说：“当时的案子，知道的最清楚的就剩蓝时玉一个人了，犯罪的过程和事实他肯定知道。”
“他又不傻，就算你是根独苗，他也不见得会告诉你。”程孝京真想晃醒他，让他不要异想天开。
蓝何执拗地站在那，低声说：“只有这个机会了。什么手段我都不在乎……”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程孝京不想让蓝何为了自己，牺牲掉那么多的东西给。
这时候，蓝何的电话响了。
蓝时玉的车子缓缓地从医院门口进来。
蓝何接起电话，说：“我不会跟你上车。就在这边找个地方谈。”
“你不能带上程孝京，就我们两个人。”蓝时玉也开了条件。
“好。”
蓝何一边打了金逸的电话，一边带着程孝京往医院里面走。
金逸正在跟张所长谈事情，被他一个电话支使出来，正要发作。
蓝何把程孝京往他面前一推，说：“金队长，我有点事情不能带上程孝京，托你看一下。”
程孝京正要开口骂人。
蓝何说：“孝京，我如果一个小时后没给你打电话，立刻报警。……警察都在你身边，应该不用很麻烦。”
金逸拧着眉，说：“你去干什么？这种时候不要给我们警察添麻烦！”
“暂时跟我们的敌人见个面而已。正好你们的行动我也要避个嫌。”蓝何说完，转身就走。
程孝京忍不住喊他，说：“蓝何！”
蓝何头也没回。
“成败在此一举，不要给我增添压力。”
夜幕完全笼罩了这座镇上唯一的‘大’医院。乡下地方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晚上的时候特别没人气。蓝何随便找了偏僻的角落靠进去，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背后的中年男人。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的爸爸特别厉害，家里谁都怕他——就连蓝天那种刺头，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愤怒有时候真的可以烧尽一切的本能感官，包括畏惧。
蓝时玉忽然说：“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是我唯一承认的儿子。”
蓝何冷笑。
“那蓝天呢？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之前先~摸~摸你的良心。”
蓝时玉脸色一沉，说：“我什么时候没有良心了！就算我对不起很多人，但是你和葛欣，我问心无愧！”
蓝何连反驳都懒得说了。
蓝时玉忽然说：“蓝天是廖容容跟别人的孩子，和我没有关系。当年研究所，我欠了她人情。后来让她知道了太多的事情，才……。上次跟你说我心里只有你~妈，我没有说谎。”
“证据。”蓝何冷脸说：“没有证据，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
“我可以跟蓝天去做亲子鉴定。”蓝时玉忽然转了口气，说：“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把你手上所有的东西都给我。这些东西不能进警察的手里。蓝何！”
“告诉我真~相。”蓝何说，“我只有这一个条件。”
此时，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医院的围墙。
一双眼睛黏在监控屏幕上的金逸整个人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一把将医院门卫拖到了屏幕跟前，问：“这是哪？”
“后院。”门卫熟练地回了他。
金逸回头，看到小严离开的背影。
张所长捏着罗立威的照片沉重地在他面前坐下，盯了两眼屏幕，再盯照片，摇头说：“不像。”说着拿起了对讲机，给埋伏的兄弟发了条待命的消息过去。
金逸眉头抬得老高，对这个结果相当的不满意。他转头看向程孝京，想问点事情。结果发现对方正心不在焉地戳着手机。
他轻咳了一声，说：“程律师，现在有空吗？”
程孝京闻声立刻抬头。
“……有。”他现在空地心口发慌呢。
“罗立威会出现吗？我对他的情况不太清楚，依你看……”
“今天在这里的人很多，这是最好的浑水摸鱼的机会。”程孝京吹着眼皮，说：“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上面有一条刚刚发出去的消息，收信人是罗立威。
张所长也看了一眼程孝京说：“他知道这里有警察吗？”
程孝京坐直了身，随意地说：“知道。”
——“另外他还有个要他命的仇人，所以你们最好小心一点。他肯定不会让你们发现他。”
“这屁点大的医院，进只老鼠我们都能追得到，更何况是那么大个人。”张所长似乎对这个医院很有信心。
程孝京捏着手机的手倏然一紧。
他脸色一变，整个人从位置上立了起来，几乎瞬间冲出了门口。
金逸一看，忙追上去。一出门，发现程孝京站在走廊上。
“哎你……”
程孝京回头，说：“应明先在哪个病房里，带我过去。”
乡下的医院病房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卵用，平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拿来空着的。今天却有活人占了一间，里面坐着两个人。
“……你前阵子说趁着暑假把孩子送去外婆家，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吗？”女人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差不多吧。本来想让你也留在那边，安全一点。”男人沉默地吸着烟，说：“那些事情跟你们娘俩无关。”
“我问过你很多次以前的事情，你总是不告诉我。……现在能说了吗？”女人的话中带着一点希冀。
“没什么好说的。”男人最后还是破灭了她那点小小的期望。
整个人房间安静了下来。
门上忽然突兀地传来的敲门声。
男人背脊忽然一挺，一下子站起来，他一把将女人提了起来，半推着塞进了旁边的单独小手术室里面。
他迟疑了下，还是不太放心地小声说：“一会小心点，记得跑了再喊人。”
“你……”女人哆嗦着手紧揪着他的衣袖，说：“会不会有危险。”
“暂时不会。”男人说完，蛮横地把人推进去，一把关上了门。
门上再次出现敲门声的时候，应明先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
程孝京开口就说：“合同原件在哪里。”
应明先后退了一步，把人让进来，说：“我以为这个问题不应该从你口中说出来。”
程孝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不是我，就是罗立威。我想你应该比较乐意把东西给我。”
应明先冷鼻子冷眼地看他，说：“然后让你交给关鹏程？别想了，我不会给你们机会销毁证据的。”
“十年前你明明相信过警方，复印件都寄出去了。现在为什么全都不信了？”程孝京说：“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看到你这样的人，真的很痛心。”
跟在他后面的金逸忽然说：“十年前的信是你的寄的？”
应明先瞥了他一眼，说：“黄花菜都凉了，现在提这些有什么用。倒是你……我记得你现在叫程孝京。你养父母真不会起名……我和宛心曾经说过，我们俩的孩子，男孩叫乐平，女孩……她不喜欢女孩，怕遗传她的病，不肯给起名。”
应乐平，听着就特别幸福安康的名字。
可惜自己没有那种福气。
程孝京学着他的样子，说：“省省力气吧，你很清楚我遗传的这个病有多铁石心肠。”
应明先说：“……也是。像我这种凡夫俗子是无法想象当初她到底下了多大的狠心才会做出那种决定。”
程孝京皱眉。
“你是说，姜宛心知道这个医疗合同的问题？”
“岂止知道，她自己亲自参与了合同。葛欣还跟我睁眼说瞎话，说她不知情才会卷进事故里面。可我知道她有多优秀。那种不合理的东西，怎么可能没发现。就算是这样的女人，我还是想要为她报仇。”
理智点讲，程孝京觉得应明先说的没错。姜宛心自己就是专家，她不可能发现合同上有问题。
可是……万一她着急了……她决定豁出去自己的小命去做这个试验呢？毕竟一开始的时候，谁都不会觉得自己一腔热血参与的项目有问题。
为什么他觉得在应明先的眼中，姜宛心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程孝京盯着应明先，视线仿佛灼烧一般，像要看清楚，这人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样子。
窗外忽然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
金逸的反应极快，大喊了一声卧倒！
窗户的碎玻璃声惊天动地。程孝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应明先的胳膊死死地压在他的背上。金逸趴在地上，推了他一把，说：“程律师，起来，我们得离开这。”
程孝京动了动，发现应明先的胳膊实在是沉。
他挣扎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全身僵了一下。
他侧过头，低声喊了一句。
“喂，你怎么样。”
背上的人没有反应。
程孝京只觉得自己满脑子的卧~槽，他赶紧让金逸把人拎起来，自己爬出来扶好人，说：“打中了？”
“他身上有伤吧，躲得可能不是很及时。”金逸和他一起扛着人在走廊上走，对面张所长带着人急匆匆的过来，问：“什么声音？熊孩子砸窗吗！”
金逸：“你见过拿枪子砸窗的熊孩子吗？”
张所长冷汗都被他说下来了。他壮硕的身体不自觉地往贴在了墙上，说：“我乡下人，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
金逸懒得跟乡巴佬说废话，他摸了手机，随手拨了号码出去。
程孝京上来，对瑟瑟发抖的张所长说：“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躲，而且……这人受伤了，先找个地方要看看……”
话说这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程孝京被这声音喊地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金逸直接拿枪指过去。
“别动手。”程孝京按住金逸，然后转身看向暗处，“副班长，你在这干什么？”
“我……我能看看他吗？”副班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还带着明显的哭腔。
程孝京看看应明先，摇头，说：“不能。你自己找个地方躲好。他们的目标不是你，不会找你麻烦的。跟着我们就不能保证了。”
说完，他也不关心对方是不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直接给旁边的金逸使了个眼色，扛着人径自往前走。
一会后，金逸耐不住姓子问：“我不明白，刚才那枪应该是偏了吧。”
程孝京嗯了一声，说：“偏了就对了。”
罗立威要的不仅仅是应明先的命，他还要一些别的东西。对于一个杀人犯来说，没什么他不敢做的。他杀完了人，想要活命，就必须要有个保命的东西。就像十年前那个案子一样，总有些心里有鬼的人会给他收拾烂摊子。
比如应明先手里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