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程孝京在一阵扑鼻的香味中睁开眼。
蓝何拎着早饭进来，手上还端了两个碗，见他醒了, 说：“买了不少, 分着吃？”
“……”程孝京瞪着他手里琳琅满目的一堆，指着门口有气无力地说：“去楼下等我。”
程孝京自己是个急姓子, 把原来做事总有些拖拖拉拉的蓝何也带得有点上火。程孝京知道倘若他五分钟内没有下楼, 这人肯定又要上来看他一次。
他心里感觉得到，自从上次他出了那么一点问题之后, 蓝何黏他黏得不太正常的紧。
程孝京徒自坐在床~上发了会呆, 忽然之间又回了神, 赶在了五分钟之内整理好了自己，在上楼的脚步声中拉开了门。
蓝何仰着脸看他, 脚步转了个弯，说：“我还以为你又睡回去了。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够热乎。磨蹭两下就全凉了。”
程孝京跟在他后面下楼, 看蓝何在那张陈年古董一般的桌子边坐下，转身进了厨房边上的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蓝何敲了敲桌，问：“一会有什么安排？”
早上, 程孝京趁着蓝何出门的时候, 把该想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去研究所原址转转。不管怎么样, 一切根源都在那里，也许多走两遍，能想起什么来。不过先去副班长那里一趟, 有点事情想问问她。”
蓝何嚼着包子, 含糊说：“孝京，你真的那么想知道真~相吗？这两天我总觉得有点慌, 怕最后的真~相可能不是我们能承受得了的。”
程孝京低声说：“我没事。”
蓝何看着程孝京，一会后沉下了脸。
“你是不是没事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孝京，你感觉得到你最近的精神很不对劲吗？”
程孝京愣了下，心想果然是这个。
“蓝何，总是要面对的。”
蓝何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说：“我现在真想强行把你塞进车子，回祁兰去。”
程孝京呆了下，开始左顾而言其他：“住得不舒服吗？关老师说这里风水不好，还真说对了。”
蓝何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孝京，你知道我……”
“我知道，”程孝京从容地夹了个包子咬紧嘴里，一脸正经：“但是我没事。老实说，昨天的真~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难以接受。我倒是有点担心你。”
“我……”蓝何咬牙把心底那点东西咽了回去，低声说：“我有你就够了。其他的早就不在乎了。”
程孝京吃着早饭，脑子里却在想，也不知道是谁之前对家里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恶劣行径那么忍让的。
越是看重感情，越容易受伤。蓝何这种人，基本上一句话就能撂倒他。
程孝京心疼他，伸出手摸了摸蓝何的脸。现在的蓝何所表现的，就是受到了外来沉重的攻击，开始对一切不安的因素反弹的状态。
“你放心，做错事的都会付出代价。”
隔了许多天，程孝京再次到了老同学家蹭饭。
没有早餐提供的饭点，饭店这会还有点清闲，老板娘~亲自蹲在门口跟菜贩子讨价还价，冷不丁听到有人站在旁边说：“你看你，这青菜才一块二一把，在家的时候买的多少钱还记得吗？”
“……”败家子蓝何无言以对，去超市买菜他从来只管拿不管价钱多少。
老板娘头一抬，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微微愣了下。
程孝京和蓝何被安排在上次他们坐的位置上。早上八~九点也不是吃饭的时候，老板娘也不知道他们挑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当他们是自己客人，赶紧洗了手，泡了茶端上来。
蓝何惯常混迹商场，对待客客套信手拈来。老板娘一过来，自己先起身，接了她手里的盘子。
程孝京大~爷当惯了，坐在原地纹丝不动。见人来了，还不客气地说：“有点事情想问问你，现在有空的吧。”说着他扫了一下空荡荡的客厅。
老板娘有点懵逼地坐下来，说：“我这一个小饭店……”
程孝京立即说：“十年前，这一带有一家广告公司，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之后是不是有一个陌生人来了这里？”
老板娘一脸茫然，说：“十年前，我们还在念高中吧。我家当时就在这个镇上。不过从以前开始，镇上就经常会有陌生人来来去去，你这么说我可回答不出来。”
程孝京沉吟了一会，他摸出手机翻找了一会，然后翻转过来放在老板娘的面前，说：“副班长，你就说见没见过这个人就行。”
老板娘脸色变了又变，神色忽然显得有些慌，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问：“这，这个人怎么了？”
程孝京：“你认识他？”
老板娘脸色渐渐有点发白，她纠结了好一会，才说：“你先告诉我，这个人做了什么。我得好好想想……”
程孝京和蓝何短促地换了一个眼神。程孝京对这个副班长没有多大印象，仅仅拜了上次见面之后的短暂梦境才稍微回想起来一点。
曾经是个腼腆却又特别喜欢帮助人的女孩子。虽然十年前她的模样想不起来了，但当初组织班里的人集体来看望自己的那份心意，程孝京还是很感激她。
这样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在十几岁的年纪，是最容易被人骗的。
来这里之前，程孝京让蓝何托派出所小严姑娘帮忙查了一下他这个开店的副班长的资料。高中毕业之后，还去念了大学，刚毕业22岁就结了婚，丈夫不是本地人，算是入赘，孩子跟的她的姓。
程孝京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说：“没什么，只是想找他了解一点事情。之前你说我们可以来这里吃饭，是他对你说了什么吧。”
老板娘有点犹豫，但一会之后还是点了头，说：“那我打个电话给他。我家早上没什么生意，有些菜都是他跑去镇上菜市场买的。”
程孝京点了点头。
老板娘起来躲进了厨房打电话。
蓝何在车上的时候没来得及问他，现在终于确定了程孝京的想法，才压着声问：“你怎么知道她有问题？”
程孝京淡淡地说：“我觉得她亲近我们的理由不够充分。而且认出你的态度太笃定了。”
“我？”蓝何不解地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程孝京笑了声，说：“她先认出的我，再认出你，这里面就不对劲了。我高中的时候跟你又不亲近，如果她认的是蓝天，还说得过去，但她准确无误地说出了你。这就不对了。”
蓝何微微一愣。
“对哦，我们高中的时候……关系不是特别亲……”
“嗯，上次罗立威说他能联系得上应明先，我就觉得他人肯定在国内。昨天，你爸爸说他人在这里，我就想起了副班长。……我们这一趟行程里，谁会这么关注我们俩？”
蓝何惶急地喘了口气，靠近程孝京低声说：“这些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程孝京看着他，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老板娘从里面出来了，她脸色多了一点讨好的尴尬笑意。
“他说，马上回来。让你们在这里稍微等一下他。”
程孝京微笑着跟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凳子，说：“坐会？现在也没有生意。”
她有些忐忑地坐下来。
程孝京问：“这十来年，过得幸福吗？”
老板娘抱着手臂，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挺幸福的，他是个特别会照顾人的男人。我本来打算高中毕业就跟他一起走，是他一定坚持要我念完大学。”
程孝京微笑着点头，应明先自己就是高材生，当初出国是为了学术……也是为了姜宛心。他的人生在当时就看得出来，他一定是个从骨子里对学术研究迷恋到了一定程度的男人。这种人就算是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对知识的本能渴望也会对他一生产生影响。
但是，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没能让他放弃仇恨，程孝京忽然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外面传来了电动车刹车的东西。程孝京立刻回头。
目光的尽头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从电动车上下来，安全帽摘下来之后，露出了那张沧桑的脸。
蓝何不由自主地转回来看了一眼程孝京。
程孝京的长相过分漂亮。如果单看脸的话，两个人看不出一点的相像之处。但是身形很像。程孝京的模样对蓝何来说是烙在心上的，跟他相像身形的，他看一眼就认得出来。
男人两手空空。老板娘快步迎了上去，抬着脸跟他说话。
程孝京在那人回头看自己的时候，彬彬有礼地笑了一记。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
那男人不太客气地甩开了老板娘扒着他的手臂，径自走了进来。
程孝京就这么一路看着他。
直到他在面前坐下。
“其实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要杀我。”
蓝何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他震惊地看向程孝京。
男人冷酷的冲他笑了一声，说：“你想不通我为什么能对自己最爱的女人为我生下的唯一的亲儿子下手吗？”
程孝京抿着嘴想了想，说：“没有那么多前缀，我就想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明明人在那么远的南方，却要把手伸那么长，费那么大心思。就是为了弄死我。”
男人盯着他，说：“我看过你的每一年体检。每看一次我都特别想杀了你。”
“你是姜宛心为了报复我制造出来怪物。她拿那么多药腌出来一个你。不就是想让我后悔跟她分手吗？”男人神态冰冷，眼神却一直在闪烁。他好像很不安，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我跟她说了无数次，我不需要她为了什么未来去参与那种一点意思都没有的研究项目，她的病我无所谓。如果她怕，我们可以不要孩子。”男人泻~出了自己的怒气，“有没有后代真的很重要吗？”
程孝京平静地摇头，说：“确实不重要。”
男人盯着他的脸，说：“呵呵，要是当初她跟你说出一样的话，后面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程孝京却说：“我以为你足够了解她。你到底爱她哪里？”
男人愣了下，他茫然地沉默着。
“你记姓也没多好嘛，才二十年就把自己口口声声最爱的人忘记了。”程孝京笑着，说：“你再仔细想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要弄死你的亲儿子，甚至蹉跎了一辈子，把自己浪费在这种山沟成为一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