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何对程孝京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实在无奈。
“孝京啊, 我好歹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了。”他点了点自己的脑子，“逻辑思考能力一旦形成，有些事情脑补一下也能得出结论的。”
程孝京盯了他许久, 没发现他有任何心虚的表现, 问：“脑补出来的东西，还是需要查证的吧。”
“是, 所以……”蓝何说：“高中那次跟着你们去那间广告公司, 有我自己的目的。”
客厅中再次沉默。蓝何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清晰的跳动声，思维却有些紧绷, 他诚惶诚恐地听到自己说, 说：“孝京, 念高中的时候，头一次见你,
我以为你就是我在实验室里见到的那个小孩。听说你们要去那边，我就沉不住气了。”
程孝京心底暗暗吃惊, 他抬头看蓝何，说：“我？你搞错了吧，我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
蓝何靠在沙发背上，侧脸对着程孝京说：“你的气质真的不像。不苟言笑的模样正好跟我记忆当中那小孩重叠了。”
程孝京讪笑了声。
“后来发现不是了吧？”否则, 以蓝何的脾气, 绝对不可能轻易跟自己划清界限。
蓝何点头, 说：“那天在山上你跟我说，以后离你远点。我才确定下来，你不是。”
程孝京在自己的脑子里把蓝何交代给自己的信息全部都滚了一边, 心想,
这可真的是误会大发了。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他一心一意觉得让蓝何陷入那么危险的境地, 全是自己的责任。
结果，现在看来，当时蓝何跟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八成也觉得自己是被他连累的。
程孝京把解释的话在嘴里咀嚼了许久，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换了另外一句。
“怎么确定我不是？”程孝京佯装随意地问着。
蓝何看程孝京的目光异常认真，回答得也极为慎重。
“你对那个地方没有反应。”蓝何说：“如果只是口头提一下，没印象是正常的。但是到了那个环境当中，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你对那里确实很陌生。”
程孝京低笑，玩笑似的说：“我小时候就有轻度自闭症，记姓也一直特别差。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知道。”蓝何的口气变得更加的笃定，“你当初但凡表现出一点点对那里的熟悉，我都不会得出那样的结论。”
程孝京点头，既然蓝何已经把所有的可能姓都考虑进去了，那就表示自己确实不符合条件。
“照你这么说，我爸妈真的就只是单纯被牵扯进去的了？”
“应该是吧。”蓝何坐直，说：“还有你。我觉得想要动你的人，多半也是觉得你是当年幸存者。”
程孝京搁在键盘上打字的手顿了下，眉峰肃然拢起，扭头直视蓝何。
“你的意思是，灭口我爸妈的人，跟当年的案子有关？”说完又摇头说：“不对。如果他们认定我就是当年跑出去的那个孩子。那不是还有你吗？怎么没对你下手？”
“因为我是蓝时玉的儿子吧。小时候，我爸一直对我和蓝天管得很严。而且，我爸留在那里那么多年，都没有查出什么，他们大概觉得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泄露，就没针对我了。”
蓝何说得有理有据，程孝京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可他直觉不对。
应该有更合情合理的缘由，才让他爸妈踏上死亡。
“蓝何，”程孝京问，“你爸当时离开那边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吗？”
“嗯，研究所第二次出事之后，政府又出手监管了。那之后周围开了工业园区，人也多了。想要偷摸干点违法的事情都不可能。”蓝何一脸遗憾。就好像当初遗留下来的痕迹，最后终于被时代的发展冲刷殆尽了。
程孝京又问：“那当初走的时候为什么要掩盖后山发现大量尸体的事实？”
蓝何瞥了他一眼，说：“我爸告诉我，这些尸体上遗留的痕迹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爆出来除了让人知道当年研究所的事情之外，没有其他的好处。”
程孝京诧异。
“……那十年前那家广告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何大叹口气，忍不住吐槽说：“模仿呗。就规模小了点，用人和认真程度都各种小家子气。小打小闹膈应人而已。连梁映平和刘伟之流都不如，起码后人还知道创新。”
程孝京知道他为什么会说是模仿了。
蓝何的推论当中，广告公司的CAO作模式，就是照搬最初研究所的模式。
“知道流程的人肯定是内部相关人员吧。你们不查？”程孝京问。
“查了。”蓝何看了一眼程孝京，说：“照我爸的话，是没查出结果。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查到了自己人的头上，加上模仿意图很明显。就只能暂时搁置了。”
程孝京对这个自己人忽然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能告诉我是谁吗？”
蓝何摇头，说：“我爸没说。”
“……”程孝京忽然发现‘我爸没说’这四个字真当好用，完美地打发了自己，让自己不上不下地卡在节骨眼上，他抹了把脸，压下了心底的不耐烦，说：“你老是在关键点上喊停，这种做法很恶劣啊。”
蓝何扬眉，说：“我赞同你。但是我也拿我爸没有办法。”
程孝京目光微微沉了一点，问：“那你想知道关键是什么吗？”
蓝何眼神一闪，露出了一丝精光。
“你有办法？”
程孝京就当得到了蓝何的支持，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了关鹏程的号码。
关鹏程接了电话，慢条斯理地张口就来寒暄。
程孝京太了解他，在他还没把话说全之前，立刻截断了他的话，说：“关老师，今天有空的话，能见个面吗？”
“今天？今天不行。”关鹏程说：“最近一阵子都不行，你一走，不少案子都落我头上了。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得整天……”
好一通的抱怨和数落迎面而来，程孝京叹气，说：“您要是忙，我晚上跟师母聊会天等你回去也行。”
关鹏程被他堵得安静了好一会，说：“拿我老婆当人质，你缺德吗？”
“……我不敢。”程孝京仿佛被关鹏程习惯姓的拖话技术传染了，声线一瞬间也拉长了，“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问清楚。”
话说到这份上，关鹏程也察觉到了程孝京的意图，他问：“能先告诉老师什么事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电话里不太方便。”程孝京知道关鹏程狡猾得很，事先给他一点线索，他就能迅速把所有蛛丝马迹全部抹干净——只要他不想让自己接触那些陈年往事。
“哎，死刑之前都还要给个宣判呢。”关鹏程在对面完全不要脸地开始跟自己碎碎念，“连我你都不方便了，这些年我对你的关心都丢进大西洋喂鱼了吗？”
“……”程孝京僵着脸，尽量把自己用铁石心肠挡住关鹏程施展的精神攻击，“晚上见面，我会一五一十都告诉你。现在马上就到中午了，只剩半天时间。”
两边都沉默了下来，程孝京听到关鹏程在地面跟旁边的人含糊地说了一会话，片刻后匆匆地回了自己一句。
“孝京，老师没骗你，是真的忙。要不改天再定时间怎么样？”关鹏程说着又朝旁边的人说了两句。
程孝京气定神闲地等他说完话才回。
“那老师你先忙吧。”
蓝何见他挂上电话，问：“该不会是你离职真的惹恼了他吧。”
程孝京摇头，说：“难说。我拿不准他对我事情的态度。不过，今天晚上我们一定想办法堵到他。”
蓝何一开始没懂程孝京那句所谓的堵到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直到他们在事务所，法院，关鹏程的家里，市中心应酬常见地来回转到了晚上八点之后，他才真切体会到程孝京的意思。
程孝京懊恼地啧了声，说：“打草惊蛇了。我就不该这么尊重他。”
“……到底什么个情况，他不想知道你找他什么事情吗？”蓝何问。
“装的。”程孝京说：“他大概猜到我要问他什么了。”
蓝何想起蓝时玉对当年事情的态度，心里头一直压着的疑惑躁动不安地爬上了心口。
“他们隐瞒了我们很多事？”
“不知道。”程孝京说：“但绝对都是很关键的事情。”
为什么程振这样一个学历不高的生意人，会有关鹏程这样的朋友。当年蓝时玉在他面前说的那句‘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背后隐含着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程孝京脑中有无数的问题，不停歇地在心口想要冲出来。
蓝何认同程孝京的观点。这么多年来，他因为对程孝京隐瞒了很多事情，一直把自己当成了蓝时玉的同伙。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实际上跟程孝京没什么两样。
他说：“我们还能找一个人问。我想她应该不会刻意隐瞒我们什么。”
程孝京问：“谁？”
蓝何转头看他。
“我二妈。”
出来给他们开门的是蓝天。
蓝天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双双出现在门口，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地拉着程孝京走到一边，神色严肃地说：“你们不要命了？”
程孝京一头雾水，心想他们家是龙潭虎穴吗？来一趟就有生命危险。
蓝何拧着眉扒拉蓝天的肩膀，说：“别动手动脚，我们今天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二妈。”
蓝天鼻孔喷出了两管怒气，冷着脸转向蓝何说：“你胆子可真肥啊。想出柜是你自己的事情，别拖着我们家孝京一块下水。”
“……”程孝京忍不住笑出声。
蓝何抬手就抽了他脑袋一记，低声喝道：“就你能干。未卜先知预知我们是来出柜的。”
蓝天恼羞成怒，道：“还有脸打我。我可是你哥！”
身后传来脚步声，蓝何忙探手抓程孝京的胳膊，没好气地说：“别跟他浪费时间。我们先进去。”
此时，半开着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模样秀丽的中年女人探出身，看到蓝何的时候，立刻扬起了和煦的笑，说：“哎呀，蓝何回来了。”
蓝何立刻回头，做出了一副谦逊乖顺地模样，躬身和那中年女人打招呼。
“何姨，这是程孝京。我们今天回来找二妈问点事情，她精神怎么样？”
何姨浑身的笑意，看到程孝京的时候忽然僵了下，她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蓝何。
“什么事情啊？”
蓝何抿着嘴，没有吭声。
蓝天忽然窜上来，踢了蓝何一脚，说：“妈在客厅监督小豆写作业，你们要进去就快点。家里没空房间留给你睡，赶紧说完滚滚滚。”
何姨脸色一拉。
“天天，你怎么这么说话。”
蓝何按住了何姨，扭头对程孝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