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了。”唐秋淡淡地道, 结束了这段漫长的回忆。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空气中是无言的沉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乐天的脸上已是满是泪痕, 所有的事情在他脑海中清晰地串了起来, 前因后果,一目了然。他曾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这段记忆封存到脑海深处, 当封印被解开, 铺天盖地的回忆纷至沓来,将他重重包围,几乎喘不过气来。举起他转圈的父亲, 教他解题技巧的宋东, 那段没心没肺的少年时光……

  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乐天张了张嘴, 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比以前帅多了啊,在哪家医院整的容?”

  唐秋的嘴角抽了抽,闭眼忍住暴揍面前这人的冲动,这才平心静气地道:“这是后来的事了。他走了之后, 我就一直躺在原地,本以为我活不了了, 结果半夜里我被一个大叔捡到,对,就是那个拐卖儿童做皮肉生意的大叔。我在车祸里毁了容,他带我去国外做整形手术, 就换成了现在的这张脸。”唐秋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道,“帅吧?我第一眼见到时吓了一跳呢,甩以前那个土包子十条街吧。”

  乐天没有继续问之后的事情,或许别人会很好奇,但此刻的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他失而复得的恋人,是跨过了五年漫长时光一身泥泞地回到他身边的那个人,无论曾经,抑或将来会发生什么,他都注定将与他并肩走下去,再也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乐天伸出手描绘着唐秋的面容轮廓,隔着一层玻璃的他仿佛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唐秋也伸出手,轻轻触及冰凉的玻璃,想象着是对面那具温热的躯体。

  门外响起咳嗽声,范天雷干巴巴地道:“虽然挺没人姓的,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你们已经超时很久了。”

  “走吧。”唐秋扯出一个笑脸,“你要相信唐老板总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到你身边的。”

  “哦。”乐天撅起嘴,眼泪又有要决堤的架势,抽了抽鼻子,呜咽道,“那,那你动作快点啊。”

  唐秋安静地笑着点点头,范天雷进来了,冲乐天招招手,催促道:“小乐天,你想让范大哥丢饭碗吗?”

  乐天一步三回头地磨蹭着向门外走去,唐秋无声地冲他做了个口型:“三四三,我的宝贝。”

  乐天大声说:“我也爱你,唐老板!”

  铁门阖上,空荡荡的拘留室里只剩唐秋一个人,看着乐天停留过的方向,手指不住地描绘着那人的轮廓。

  他忍不住想,人这一辈子,总是要牵挂着谁的,虽然拉扯得心隐隐作痛,可也正是这份牵挂填补了心上的漏洞,让他不至于成为徒有空壳的行尸走肉。

  审讯室里,范天雷双手环xiong端坐在椅子上,一向憨厚笑面的他此刻的神情无比冷酷严厉,眼神中夹杂着指责和愤怒,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扣了扣,尽力压制住心头火焰,对面前的人道:“我从没想过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面坐着。”

  对面的人双手分别被铐在桌子的两角,而面上的神情泰然自若,仿佛被铐住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他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呢。”

  “狗屁!”范天雷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你还装什么?做出了这种事情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羞愧吗?啊?!狂野男孩,呵,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缉毒大队长丁宏伟就是狂野男孩?拿着国家的俸禄吃里扒外,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丁宏伟仍然是微笑着的,他脸部的肌肉甚至没有一丝颤动:“我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范组长。”

  范天雷双手支在桌上,弯腰与丁宏伟对视,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一毫的异样神色。但是很显然,他失败了。面前的这个看似温和好脾气的男人并非普通人,他是江城警局最出名的警长之一,办过的案子被写进教材里的模范警察,没有谁比他更懂得审讯与反审讯的套路,即使是范天雷也无法从他口中套出任何有用的情报。

  对峙许久,范天雷败下阵来,面对着旗鼓相当的老同事,他甚至产生了一点理解对方的心情,毕竟死咬不放尚有一丝存活的希望,而全盘坦白则只有死路一条了。范天雷一pi股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用两根手指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道:“你还记得那会刚进警局,你,我,乐清老大,咱们仨第一次去见宋局吗?”

  丁宏伟点点头,心情十分愉悦地道:“记得,那时候咱俩刚毕业被分进警局,乐清老大也就比咱们早来了两个月。一见面宋局就说他打算成立一个重案组,专办重案要案,让我们仨先实验一段时间,如果效果好就持续投入人力物力。”

  “是啊。”范天雷靠在椅子背上感慨道,“我那时虽然年纪轻脑子憨,但也能感受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这件事办好了,那么将来在警局的仕途说是平步青云也不为过吧。”

  “可惜。”范天雷抬起眼眸望向丁宏伟,“可惜宋局选了乐清来当重案组的老大,如果当时他选择的是你,估计乐清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丁宏伟微笑地看着他,仿佛在听一个不着边际的故事。

  范天雷目中射出两道凌厉的精光:“典狱长已经认罪了,他承认与你勾结同重监罪犯伞哥沆瀣一气,并受你指使诬告盗贼余小壬是狂野男孩,导致其被判入重监,四年间无时无刻不被你监视着!丁宏伟,丁大队长,或者我该尊称你一声侠盗狂野男孩吧,请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好处,值得你舍弃大好前程去惹一身sao?!”

  即便是被这样怒吼着,丁宏伟仍然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只是平静地道:“你搞错了,是典狱长在诬告我。”

  “放你的狗屁!”范天雷一拳挟着崩裂之力冲至丁宏伟面前一寸的位置,又生生止住去势,恨恨地一甩手,骂道,“要不是还有监控器,老子真想把你按在地上往死里揍!”


  “你不能。”丁宏伟笑了,笑容中充满讽刺的意味,“因为你是一名好警察,是正直的人民公仆。”

  范天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事已至此,他明白再多说也无益于事了。纵使现在有甄氏姐弟和唐秋的指认,但也只能判定丁宏伟滥用职权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但距离证明他就是狂野男孩还缺少一个关键的因素——作案证据。

  丁宏伟对此心知肚明,并且洋洋得意,他动作儒雅地拍开袖子上被范天雷横飞的唾沫喷溅的地方,温和地道:“既然你一口咬定我就是狂野男孩,那么证据呢?范组长,我可记得狂野男孩做的那几桩案子我都有不在场证明的,你想看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范天雷恨得磨牙,就是如此,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苦苦找寻的罪犯,可在证据面前他却失去了战斗力,这让他怎么能不心痛,怎么能不恨?

  丁宏伟悠悠地道:“凡事都要讲证据,这话乐清没教给过你吗?”

  好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范天雷正待再发作,却听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警员叫他的名字:“范Sir,出来一下。”

  范天雷用手威胁地指了指丁宏伟,丁宏伟耸耸肩,一脸无辜。范天雷转身出去了,警员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他浑身一僵,当即失声道:“真假?”

  警员肃容道:“千真万确!”

  范天雷沉思良久,面色越来越凝重,终于点了点头,对那警员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警员领命离开,范天雷推开审讯室的门进去,再抬头面上已经换上了一副xiong有成竹的模样,大剌剌地坐回到椅子上,对丁宏伟道:“丁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丁宏伟慵懒地道:“好消息吧,毕竟我都很久没听过一个好消息了。”

  范天雷道:“好消息是你暂时安全了,不会有人再无证据指认你就是狂野男孩了。”

  “哦?”丁宏伟竟有些意外地道,“还有这等好事,那坏消息呢?”

  范天雷勾起唇角,目光仿佛穿透过这张华丽的外皮看到了他黑暗的内心,“坏消息嘛,就是有人要替你顶罪了,刚听说出现了一个自称是狂野男孩的人在网上直播,还说今晚要三顾珍宝馆呢。”

  丁宏伟瞳孔骤然紧缩,脸色转为苍白。一个单薄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一刹那陷进了无边的恐惧之中,再也无法露出那副无所谓的笑容了。

  范天雷戏谑地看着他陡然转换的神情,仿佛出了口恶气般地笑了。啊,乐清老大,邪不胜正,正必抑邪,你说过的话我可都是从始至终地相信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监狱里。

  丁宏伟:别再审了,我想死。

  狱友:呸呸呸,不许说不许说,太丧了。

  丁宏伟:我想活,我想活!

  狱友:……听起来更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