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龙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张, 终于道:“好,我说。”

  “四年前的一天, 我和姐姐参加朋友的聚会, 喝了很多酒, 实在喝不下去了于是中途离席。我是开车去的,没有人与我顺路, 姐姐劝我打车回去, 我却侥幸地想,离家又不算远,只要急中注意力, 应当不会被警察查到。鬼使神差地, 我就拉姐姐上了车,天很黑了, 路上人很少,这种路况怎么会出事呢,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前面有个红绿灯,绿灯刚好亮起,你知道的, 司机都会有这样的癖好,就是不想因为等红灯浪费一秒钟。当时我虽然喝多了, 但脑子还没有糊涂,我确定我很仔细地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每人之后,一脚油门下去, 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人影,我感觉车子猛一震,我整张脸就砸在方向盘上……”甄龙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右耳,“这道缺口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你撞了人?”唐秋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问道。

  甄龙的双眼中呈现出一种接近死寂的忧伤,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点点头,继续道:“是一个老奶奶,年纪很大了,有多大呢,如果我奶奶还在世的话,大概就跟她差不多大吧。她一条腿碾在我车轮下面,脸朝下俯卧在地上,浑身血淋淋的,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淌成了一条小河。”

  “我吓坏了,浑身就像灌了铅一样愣在那里,姐姐在旁边大声叫我想办法,可脑子里明明知道应该打急救电话,身体就是一动都动不了,就那样看着那个老奶奶虚弱地喊着,向我们求救。”

  “然后,然后一个人过来了。”甄龙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他穿着警服,直直冲我走过来,我当时就想,我完了,我彻底完了,他一定是要把我抓进监狱的。可是,他走到我面前,却笑眯眯地问我:‘想进监狱么?’”

  “我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只是哭着摇头。他又问我一句:‘如果我能让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你愿意帮我做一件小事么?’”

  甄龙痛苦地双手抱着头:“我当时什么都忘记了,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我不想进监狱。我就,我就说,我愿意。他又问姐姐同样的话,姐姐……”

  甄凤平静地抚摸弟弟的头,面上已经看不出一丝悲痛抑或庆幸的神色,她的神情是木然的,整个人也是木头一样,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我说,我愿意,为了我弟弟的下半生,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继续道:“那位警察大人听了之后很开心,转身一脚踢在那老奶奶的心窝上,当场活活……将她踢死了。”

  唐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名警察,他到底是谁?”

  甄龙捂嘴咳嗽了一阵,好半天才缓下来,眼神闪烁着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只是从他的通话中听到过,别人都叫他,丁组长。”

  一瞬间唐秋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无数张过去的画面在脑海中飞过,他浑身都在颤抖着,心脏痉挛般的疼痛,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可能!”乐天摔桌怒道,“一定是你听错了,怎么可能是丁大哥!”

  “乐天!”突如其来地,唐秋没有唤他的小名,而是用无比冷硬的语气命令道,“听他说完,好好听!”

  乐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面前的人仿佛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一刹那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瞬间陷进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甄龙克制着喉咙的颤抖,悲怆道:“这位警察大人甚至连问都没问就知道我和姐姐的身份,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他让你们做什么事?”唐秋的眼神里满是阴鸷。

  甄龙道:“他让我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在某一天晚上开车在一个街区徘徊,接上一个身材瘦小相貌稚嫩的男孩,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告诉他一个关于珍宝馆的消息。”

  “是你害了小鱼人……”乐天喃喃道,他心里揪得难受,只想抓着什么人骂一顿,明知道不是面前这个病弱青年的错,但他一腔怒火就是想找个出口fa泄出来,“都是你害的!”

  唐秋一步冲过来,一把抓住乐天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提高一寸,对着他的眼睛怒吼道:“你有没有带脑子?我让你好好听他的话,好好听你不懂什么意思吗?!”

  乐天本就悲急交加,再被他这样一吼,眼泪当即落了下来,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喊道:“你想让我听什么?!你和丁大哥有什么私人恩怨我不管,可他是我从小喊到大的大哥,再多的人污蔑他我也要硬刚到底!”

  唐秋拎着他领子的手不住颤抖着,双目通红,半晌,他恨恨地一咬牙,扭头一指甄凤,咬牙切齿地道:“你是老师对吧,那你说,丁宏伟让你做的事是什么?!”

  甄凤愕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唐秋铁青着脸道:“别废话,继续说!”

  甄凤垂眸看了会弟弟耳朵上的伤痕,似乎在组织语言,顿了片刻,这才道:“四年前我在一所小学任教,每逢高考,我们学校就会被征用作为考场,那年,我也被选为监考老师,负责监管54号考场的纪律。那名警察似乎对我的工作了如指掌,他只要求我做一件事,就是在收卷之后销毁一名学生的试卷,并在他的出勤记录上打个叉,就这样,很简单。”


  乐天懵了:“什么,这个学生什么来头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

  甄凤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个被我一笔抹去了前程的学生,瘦高个,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拥有一双坚定明亮的眼睛,他的名字,叫宋东。”

  那一瞬间,乐天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就像滴滴答答的秒针,就像脑子里长出了一只老式放映机,转动时发出的声音,“哒、哒、哒”。

  就像石头落入池塘,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那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就像滚雪球,又像吸铁石,将无数细小的,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吸引到大脑中央,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画面。

  涟漪渐去,画面越来越清晰,乐天的眼睛也越来越shi润。

  哦,他想起来了,拥有那个名字的人,午夜噩梦中决然离去的那个人,曾经带给他无穷快乐和悲伤的那人……原来,是长这个样子啊。

  乐天呜咽了一声,忍着哭腔对甄凤道:“你知不知道,你抹掉的是一个天才?”

  甄凤却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那块大石终于被放下来,整个人再也不是紧绷着,不敢挺直腰板的了,她淡然地道:“我弟弟那时也才成年,未来有大好的光阴等着他,为了弟弟,哪怕我终身都将活在愧疚之中,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乐天的身后似乎燃烧着火焰,声音剧烈颤抖着吼道:“可他又做错了什么,那个被你撕掉考卷的学生他凭什么就要遭受这些?谁给你的权力毁掉别人的一生,你这样的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去!”

  “是啊,所以,报应来了。”甄凤苦笑的表情更带上了苦涩,她轻轻抚摸着泣不成声的弟弟的头,慢慢地继续说,“现在,我弟弟得了癌症,大夫说,说,他只剩下两三个月的寿命,我想着,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与其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而去,倒不如我一死了之来个痛快,也省得他总怕连累我不肯治病。如果我死了,我剩下的财产就全部留给他,天底下那么多大夫,国内的不行就去国外,总会有办法让他多活几年的。”

  “姐姐!”甄龙一头扎进姐姐的怀里开始嚎啕大哭,“你怎么能这么想!是我离不开你,是小龙离不开姐姐,如果姐姐出事那小龙更不要活了!”

  而坐在沙发上一边悠闲地吃榴莲一边看热闹的陶先生却突然变了脸色:“什么,你,你的财产……?”

  甄凤冲他啐了一口,憎恶地看着他,恶狠狠道:“狗男人,老娘早就写好遗嘱了,我的财产你一分都别想拿到!”

  陶先生猛然站起身,跺着脚,气急败坏又不敢上前与她打闹,脸憋得通红:“这都是婚内财产,是属于夫妻共有的,包括你给甄龙买的保险,我有权利分一半!”

  “你还要不要脸了,那是小龙救命的钱!”甄凤上去就要厮打,勉强被甄龙拉住。

  陶先生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道:“你自己都说了,他活不了几个月了,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留给需要的人呢。”

  甄凤破口大骂道:“我祝你早日pi股生疮脸上长瘤好好用这笔钱,一分都别剩!你这恶心的家伙,你才是最应该去死的那个!你身边的人都希望你去死你知道么?连你以为爱你爱得要死的小三,那个杨晴,就是她主动来找我联手杀了你的!哈哈哈,没想到吧,她早就厌倦了与你虚与委蛇的生活,早就想卷了你的钱跑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气氛有点紧张,说个笑话开心一下~

  说有一天唐秋和乐天吵架了,各自生闷气,半个小时后。

  乐天:亲爱的,别生气了好不好嘛。

  唐秋:你亲爱的死了。

  乐天:帅哥,我亲爱的死了,要不咱俩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