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在天空渲染出美丽的色彩,秋天的风温柔了起来,包裹着安宁静美的修道院。在那蜿蜒在湖边的小道上,只有蓝田奔跑的脚步声。

  他在修道院边上停了下来。在之前发现女尸的草丛里,现出了一角裙摆。蓝田吓了一大跳,闭起眼睛,说服自己那是幻象,等他再次睁开眼睛,那裙子就会消失的。

  过了好一阵子,他张开眼睛。裙子……果然不见了。

  湖面闪耀着日落之光。在墨绿色的草丛上,慢慢地站起了一个人。她缓慢地转过头来,对蓝田笑了笑。

  是阿游。原来她被送来了修道院。

  她美丽的脸笼罩着夕阳的颜色,长发在风中飘扬,大大的眼睛里反射出变幻无方的湖光。蓝田看得呆了。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虽然有着跟老猫相似的轮廓,却比他要纯净、柔和得多。如果不是因为他认识阿游,他真的会以为她是湖水的精怪,或者是古老的魂魄。

  阿游继续转过脸,猝不及防,蓝田看见了另一边头皮上的丑陋疤痕。

  蓝田深受打击,他退后了两步,所有可怕的事物一起压向了他:伤疤、血衣、失踪的苗以情……

  蓝天再也忍受不了,转身跑了起来,逃离修道院。

作者有话要说:  蓝田感到了真正的害怕。这害怕牵连出多年来他压抑的恐惧:黑乎乎的森林,没有光的房子,消失的妈妈,一具具的尸体,冷酷案件,杀人狂,苗以情。

  、同谋

  蓝田离开了马陶山,一路往前开去。他脑子里混乱一片,各种片段纠缠在一起,理不清前因后果。因为太骇然了,骇然到一个程度,蓝田已经没法相信刚刚见到的事情。不相信,所以心反而定了下来,脑子也麻木了。蓝田机械地开着车,等有知觉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米屯。

  回米屯干嘛呢?蓝田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他就像一只被放出去的风筝,时间到了,操纵的人玩够了,就卷起了线,把他随随便便地收了回来。

  他犹如被拖着般,穿过了树林,走到了空地。

  空地上挤满了人。灯泡点亮了,黄光照在人的脸上。这些人的脸也是没有表情的,就像蓝田一样,因为经受过太多的遗弃、孤独和恐惧,而被掠夺了所有的表达。

  他们也是被“操纵者”拉着线,而回到米屯的吗?

  有的人转过头来,看了蓝田一眼,又转回头去。他们围成了一个圆圈,沉默地看着中间的事物。

  蓝田挤上前去,望向中央。他看见了火。

  蓝田怕火,米屯的人都怕火,但被火光吸引,却是人的天性。他们盯着火,挪不开目光。

  看了一会儿,蓝田才突然发现,在火的边上,还有两个人。坐着的是华惜易,躺着的是华老太太。

  却见华惜易站了起来,拿起身边的柴禾,点着了,直接扔到了老人的身上。老人身上大概是泼了汽油,一沾上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蓝田大骇,阻止道:“华惜易,你在干什么?!”

  华惜易看到了蓝田,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道:“她走了。两个小时前走的。”

  蓝田愣了愣,随即心底一阵悲怆。华老太太也死了……而她死了,华惜易却不肯按照传统,给她一个正式的葬礼,宁愿一把火把她烧掉。她大半辈子都躲在破烂的房子里,卑微地活着,现在死了,却是热热烈烈的,在众目睽睽下变成灰烬。

  华老太太衰老的躯体,就像干枯的木柴,不一会儿她的肌肉就在火里萎缩了。蓝田见火里的老太太蜷起了拳头,似乎正要努力抬起身来,但还是扛不住火的侵蚀,很快就变成了黑炭。一阵烧焦皮肉的气味飘散开来,闻之作呕。那是肌肉萎缩溶解时,造成的一种死者要坐起来的假象,但蓝田还是想:“她是有话要说吗?她想要把隐藏了半辈子的话,统统说出来,来为自己卑琐的半生辩解吗?

  但现在谁也听不到她说什么、谁也不知道她想什么了。

  ——不,有一个人或许知道。蓝田想起,老太太昏倒之前,曾经跟齐闻谷说过话。

  齐闻谷呢?蓝田举目四望,周围都是神情麻木的屯民,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却没有见到齐闻谷。

  蓝田退出人群,走上了台阶。走了十几步,蓝田回头看向空地。

  一圈圈的人,沉默地看着火在燃烧,看着人在死去,尸身在融化,但这又怎样呢?他们并没有因为这可怜的老太太而掉一滴眼泪,甚至皱一下眉头。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一幕啊。正因为太刻骨铭心了,这几十年来,他居然记不起来。他那小男孩的心灵,无论见过多少惨死的尸体,都没法再去经受一遍这样的情景。

  蓝田看着那缺了口的米字房屋、那些经年的生离死别,随即闭起了眼睛。

  他知道“大鱼”是谁了。真相是如此简单,如此一目了然啊,明明就摆在他眼前、摆在他的记忆里,他却选择视而不见。因为他的视而不见,一件件的凶杀、惨案才会在这里发生。他不是在逃避,正好相反,说不定,他的内心深处也在盼望着杀戮,期待着更残忍、更冷酷的屠杀呢。

  他跟凶手有着同样的心思,所以他也是同谋啊。

  蓝田觉得他身上都是血腥味,那是从老猫墓穴里带出来的、像透明的膜般覆盖了他全身的气息。

  风大了起来。在阴影重重的台阶上,他仿佛看到了老猫的身影。老猫满身是血,拿着斧子,背对着他,走进顶上的黑暗里。他追随着这身影,爬上高高的台阶。

  老猫走得很慢,蓝田也在他身后慢慢地跟着,他没有呼唤老猫,因为他知道老猫是不会回头的。蓝田见过很多杀人者,写过无数犯罪心理的论文,但他一直没法回答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杀人?在他的理性里,杀人从来是成本最高的解决方式,因为这意味着严厉的刑罚、事后的害怕和悔恨、漫长得无法终结的赎罪。他用了许多理论去解释这些,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认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挽救不了了,这分明就是一种毁灭自己的行为。

  但现在他明白了,以一种无法书写、无法讲解的情感上的痛楚,他接近了问题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