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116章 偏差

  “哗啦啦——”

  大雨瓢泼而下, 在山野间浇出一层濛濛雾气。谢无尘被雷声惊醒,抬手摁住太阳穴,以此来缓解闷涨的头痛, 脸色雪似的白。

  肩上的大氅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掉在地上。

  他没去管,不声不响地望向窗外,眼里浸着雾,又冷又倦。

  屋里没人,也没点灯, 因为天阴, 哪哪都是暗的,可要仔细算,若是上课时候, 这会还没到各阁散课的时间。窗外偶有人来往, 步履带起泥水, 晃得水洼中的人影扭曲又消失。

  谢无尘撑着手发了会呆, 捡起大氅向侧堂走去。

  一墙之隔,喧喧嚷嚷。已经一天了,前堂的争吵还没有停。谢无尘被寒气压得头疼,恍若不闻,一直走到头推开门, 雨声忽而扑面而来。

  廊下坐着的人听见响动, 回头:“醒了?”

  “嗯,”谢无尘含糊应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衣服先还我, ”余寅抱着手臂哈着气, 抢过大氅把自己裹上才肯正经答话, “大师姐在驿站协调事宜,师父二师兄五师兄都在议事堂,”他抬起下巴,向旁边稍稍示意,“姜师兄倒是没事,可我算卦他撵我,搞得我想同他王八瞪绿豆一样,就下来了。”

  谢无尘点了下头,意思是知道了,他站在檐下,又转过头去看无穷无尽的雾岚。万象天楼宇叠叠,四面山野初苍,明明是美到难以言喻的景色,偏生被一层昏沉的幕帐遮住,一并遮在人心头。雨水成线,汇聚在青石板间,顺着长久侵蚀出的路径流走。

  余寅趴在栏杆上,絮絮叨叨:“你说,他们还要吵到什么时候?”

  我一样不清楚,谢无尘想,但他没将这话说出来。

  周临风过于心软,惯于斡旋各方,以求一个各方都接受的结果;明信亦然,缺少一锤定音不容辩驳的果决;而手段足够强硬的夕误,留在学宫的时间太短,与各阁长老放在一起,资历是无论如何都压不过的。以至于而今四五日过去,太多事情都没有敲定出确切的应对办法。

  从术道院从仙道院分出,后来又起千象院和言阁后,上百年来关于出世和入世的争论其实从未停止。白知秋下令封禁学宫,各阁弟子皆有不满,诸位长老的意见更是大相径庭,而各阁的摩擦彻底被推到明面,还是在周临风打破禁令,却令二十三名弟子身亡之后。只是,这些表面上的风起云涌尚未来得及酝酿,就因为谢无尘等人在学宫外的遇袭而彻底被压了下去。

  无论选择出世还是入世,都没有人能够接受学宫暴露可能带来的后果。

  从辰陵宫到汀舟学宫,杨雨与白知秋所代表的的两辈人争出的一线生机并没有成长起来,任何一点轻如鸿毛的打击都有可能使危如累卵的仙道彻底崩毁断绝。

  白宇云的卷土重来无异于雪上加霜。

  到了这会,连年后的春校都没人有心情提了。

  “我嫌无趣要下来,你下来做什么?等人?”余寅又问。

  “我不知道。”谢无尘道。

  余寅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冷遇:“不等你先生?”

  “他不需要我等。”

  “啊……”余寅拖长了声音。

  “我走了。”谢无尘说。

  “欸?”余寅一下急了,“我没有惹你啊,你又要去哪?小师弟?”

  谢无尘听见身后窸窸窣窣追上来的声音,停下脚步,蹙眉转身。

  “陪我坐一会呗,你真忍心丢我一个在这里风吹雨淋啊?”

  谢无尘还想说什么,但看见余寅那一幅不折不挠的样子,又不大想带个喋喋不休的尾巴回四时苑,于是他一犹豫,又回去了。

  余寅欣慰:“这不是挺有良心的嘛。”

  “掌门令毁了,”谢无尘低声道,“藏书阁中没有禁咒,碧云天也没有找到,我得去四时苑找一找。”

  余寅的欣慰不过漏刻,就被谢无尘的担忧砸了个粉碎:“你这走几步都能睡着的模样,还敢碰禁咒!”

  谢无尘只是看着他,眸中情绪沉沉。

  “……”余寅在心底叹口气,认了输,“碧云天上,一点都没有找到?”

  在不被惹的时候,谢无尘还是很好说话的,余寅给他让地方,他没坐,但靠在旁边了:“找到了很少一部分,没有用。”

  “还有一部分禁咒在枫院那边,你跟师父提提,可以摸过去试试。”不过话音未落,就被余寅自己否了,“你还是偷偷过去吧,枫院没落封,你同师父提了,没准就有封印了。”

  “……”

  “就你现在这样子……受了伤,还要易阵眼,是,虽然你昏迷了五天,但这点时间哪够?”

  “但是,余师兄,”谢无尘声音平静,“我没有时间了,生死在前,我不能赌他还能撑多久。”

  余寅上下打量着他,很是挑剔,怒其不争一样:“再怎么着,你还想把自己搭进去不成?”

  谢无尘垂着眸,自己捏过手指指节,神仪疏淡:“我有分寸。”

  “就仗着自己什么都不懂,才跟我们硬气。”余寅跳起来,也不怕冷了,虚着眼道,“夕误师兄昨日去易阵眼,你没去问问?”

  “问什么?”

  余寅理所当然:“问问易阵眼是什么感觉。”

  “害怕了就能不易吗?”谢无尘平静反问,“余师兄,你想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变得诡异而沉默,好半晌,余寅才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突然想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记不记得,在你上学宫头一天,我给你抽过一支签?”

  谢无尘微微一愣。

  余寅不提,他确实忘了——上学宫那一日,余寅同白知秋两个人在拌嘴,吓得周遭一群小弟子噤若寒蝉,而他因为于恙的插手,成了那日头一个到达山顶的人,承接了余寅莫名其妙的怒火,还有白知秋的惊鸿一瞥。

  他记得的也只有白知秋投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眼了。

  余寅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过来了:“你没记,你甚至不记得我给你抽过签。”

  “……”谢无尘无言以对,他几次张口,好像是想为自己辩解点什么,最后发现没有必要,干脆嘴一闭,由着余寅讲。

  “你当时全副身心都在小师兄身上,哪分得出神啊。”余寅眼皮一搭,敛住了那点放浪不经,也躲开了谢无尘的目光,“不过,也就我和小师兄看见了,那是支姻缘下下签。”

  他勾起的唇角怎么看怎么苦涩:“从映花幻境回来后,我也提醒过你,但好像方法没有用对,反倒让你以为错了东西。那几日小师兄也有避着你走,你没有发觉吗?”

  “再后来,你同小师兄下学宫,我卜算过很多次关于你的事情……唯一肯定的一卦,是月缺之兆,劫。”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飒飒浇下来,掩盖了或近或远的声音。良久的沉默后,谢无尘开口,声音很轻:“那不重要。”

  余寅静静地望着他,忽而道:“你蹲下去。”

  “做什么?”

  “你蹲下去,”余寅掌心向下,招手,“蹲下点,看我。”

  谢无尘没明白余寅怎么就能变脸这么快,动不动想搞幺蛾子。他还是直挺挺站着,直到看清余寅的眼睛,才迟疑地微微曲下膝。

  “这样才对,”余寅轻轻抚掌,回到学宫不过三四日,他已经没有最开始时候的紧张和局促了,眉眼间有种不经事的天真和无所谓,又隐隐显出两分通透,此时垂眸看向谢无尘时,所有沧桑和感慨都化为一潭宁静:“你看,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而你呢,才十几岁,跟我们这群老不死的混一起做什么?”

  他的佻达轻浮像是被风吹走了一样,终于清清楚楚地显示出掩于浮尘之下的嶙峋巨石,眼中眸光沉沉,像是笼了雾:“有些事情,是注定会降临的,由不得你我拒绝。你看我,没什么本事和能力,出身比不了陆师兄,天分比不了夕误师兄,连小师兄选我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战乱时候,我九死一生跑出来,在学宫这些年,甚至没有想明白过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着。”

  “那些年耀武扬威的所有人都成了一抔黄土,而我还安安稳稳地……我以为我日后都将这样庸庸碌碌下去,但有些风雨来得猝不及防,我好像一睁眼,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一百多年前,小师兄对我说,世如洪流,不可挣脱——或许现在,是我们这一辈该被浪潮带走的时候了。”

  “我……”谢无尘刚刚出声,又被余寅打断,“可你与我们不一样,你还小,亦非局中人,是我们误你入局。小师弟,做人别太固执,也别太通透,你看看小师兄就能明白,情深者伤己。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需要走,我们不拦你,但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不要置自己于危难中,也不要困于一时,明白吗?”

  “余师兄,”谢无尘轻声道,“这些话是你想对我说,还是谁想告诉我?”

  余寅微微笑了下,似是悲哀:“没有谁,只是想提醒你一些,你了解他,也了解自己,不是吗?”

  飒然雨声中,谢无尘退了一步,向余寅行了个礼,声音平稳到无波无澜:“我明白。”

  “行吧,那我也走了。”余寅不向他深究,“夕误师兄易阵眼,我们几个也是吃了力的,你得空去问问他,你什么时候入阵。”

  “对了,”刚走出几步,余寅又回过头来,“你周师兄商讨完事情出来,让他给我布个安神的阵盘,最近是真的受了大罪了。”

  “阵阁有。”谢无尘道。

  “那怎么能一样?”余寅无辜眨眼,转过回廊拐角,背手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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