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尘低头摩挲玉简, 指腹按在角落的印记上。夕误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怪罪谁的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敛手跟在谢无尘身后。

  他们刚好从一座村庄旁路过, 谢无尘望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夕误一直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不由多看了两眼。

  “先生?”

  村庄一片平静,偶尔传来一声狗吠。现下是冬日,没几个人愿意在外面着风。可夕误却直觉不太对。

  卜术练多的人就这样,一点风吹草动便会警惕起来,加上夕误命悬一线般地过了二十多年, 这种警惕是刻入骨髓的。

  “或许是我多心了。”夕误道。

  谢无尘眼睫垂落, 点了下头,借着回头那个姿势,在眼角余光中看见姜宁从车厢内探出身:“师弟!”

  “何事?”

  “学宫传信。”

  谢无尘同样不解, 转身往回走, 就在他与夕误错身而过的一瞬间, 夕误手中寒光一闪, 锋利的匕首直直切向谢无尘咽喉。

  姜宁瞳孔骤缩,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谢无尘面上丝毫不见慌张,微微别开脖颈——

  “叮”地一声。

  一枚石子似的东西撞上匕首,夕误手腕翻转,匕刃直直穿过它, 将其一刀劈开。

  石子坠地, 瞬间化为乌黑的脓血,“滋啦”蚀伤枯草。

  不远处,一道人影翕忽闪过, 消失在巷道中。

  “你回车上。”夕误在谢无尘背上一拍, 话落之时, 人已经落在了两丈外。

  一切不过眨眼间,姜宁手中阵光流转,显然是还没回过神该把阵拍向谁。他“嘶”一声,觉得有些棘手:“夕误!别孤身行动!”

  夕误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抑或是听见了,懒得回。

  “我去追先生。”谢无尘冷声道。

  “小师弟!”姜宁急声,“我同你去!”

  那人身影如鬼魅,谢无尘脚步根本没停,追过去时候连夕误都没了影踪。他将神识放出去,却不敢放得太广。

  附近没有夕误的气息。

  姜宁及时跟上,扣住谢无尘小臂,沉声道:“别慌,无论是冲谁而来,你都要多加小心。”

  “先生不见了。”谢无尘低声道。

  “他可能是我们当中最不可能出事的那个。”姜宁安抚地拍拍谢无尘肩膀,“你走前面。”

  谢无尘点了下头,先一步走入巷道。

  屋舍不高,巷道也修得窄而交错。夕误为了能让他们跟上来,在拐角处割了刀痕,可姜宁刚刚转过第二个路口,就站到了谢无尘身边:“还好么?”

  谢无尘不解。

  “这村子布局……”姜宁沉吟,“让我不太舒服。”

  羌州一带的村子都不大,一时半刻便能走出来。但越往里,姜宁心里那种不安就越浓重。可哪里让他不舒服,他却说不上来。

  谢无尘喊出昭至,拇指按在剑鄂上,轻声道:“我知道。”

  姜宁向周围环视一圈:“为何?”

  “这座村子的路,不够正。”

  姜宁瞬息明白过来。

  凡间注重风水,仙门更甚。村落、布局,多是要讲究规整的。若是不讲究规整,便要讲究吉祥。这座村子的道路笔直,却太过狭仄,显得处处通向死局,所以让人不甚舒服。

  “怎么能建成这样呢……”姜宁暗暗低语,“风水能掩盖的东西太多,这种地方,相当适合藏阵。”

  谢无尘额角一跳:“先生会不会已经入阵了?”

  “说不准……他的实力我们并不清楚。”

  这地方实在是太压抑了,好似站在了囚笼中一般,只有抬头才能看见一角天空。谢无尘呼出一口气,在转过下一个拐角时被姜宁拦住:“我先送你回去。”

  “我?”

  “车上有护咒,”姜宁飞快推算阵局,“即便入了阵,让余师弟起个卦躲起来,等我们出去找。”

  “不行。”谢无尘断然反驳。

  “我们是被故意引入这里的,”他语速飞快,“余师兄一个人没问题,没必要给他加累赘。”

  姜宁心里还有更着急的事情,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但……”

  “咔嚓”一声响,很小,但落于二人耳中,无亚于惊雷。

  他们对这道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走不了了。” 谢无尘道。

  姜宁暗暗骂了句,将谢无尘往自己身后一拦:“怕什么来什么。”

  那是阵盘碎裂,阵法被启动的声音。谢无尘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眼睁睁看着无形的威压笼罩住此地,转瞬就隔绝出另一个世界。

  “找阵眼吧。”谢无尘拨开姜宁拦着他的手,冷静地扫了一眼旁侧的刀痕。

  刀痕逐渐变浅,谢无尘伸手一抹,它便消失了。

  姜宁心思不在这里,没注意到谢无尘眸色幽深。

  ***

  与此同时,夕误也跟丢了人。

  正如姜宁所说,这座村子太容易让人不舒服了,七扭八拐的道路弯弯绕绕,很容易弄丢另一个人的踪迹。夕误将冰冷的匕首贴上腕侧,准备转身之际,同样听到一声响动。

  阵局启动了。

  “这么急着动手?”夕误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身形一掠就要抢先占据制高点。

  但阵局的结界来得比他的动作更快,将要落在屋顶时,一道攻击径自劈向他。夕误单手撑住矮墙,身子一翻,才擦着攻击躲入另一条巷道中。

  不等落地站稳,夕误就地打滚起身,退出很长一段距离。下一瞬,石子划出啸鸣,整整齐齐击向夕误的落脚点,避不开的几颗则被他手中短匕削碎。

  偷袭的人显然没有想到夕误身手能好到这种程度,眨眼的功夫,薄刃已经向他刺来。他没有恋战的意思,侧身向另一条巷道中躲。

  薄刃深深嵌入对面的石墙。

  夕误沉着脸色站起身,走向对面,将丢出去的薄刃拔出。

  一片不少。

  还是生疏了,夕误想着,借着薄刃的反光观察毕两侧街巷,明白偷袭的那个人确实逃之夭夭了。

  “啧。”

  清远是阵法大家,但白知秋收夕误的时候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故而在最开始那段时间,他只接触过卜术。后来他又执意要走,其他阁的东西连个皮毛都没学。

  不过他也不需要学就是了。

  一旦破坏掉阵心,阵局便会全盘崩毁。而依靠阵盘的阵法阵基相当脆弱,即便破坏掉的是普通阵眼,也会让阵法大幅受损。至于破掉的普通阵眼会不会弄出什么东西,就没人能保证了。

  谢无尘知晓阵法,但是他那点本事在碧云天多少不够看,姜宁肯定不能放他一个人来追。

  他一个人毫无顾忌,姜宁又主修阵法,这么一想,确实没什么后顾之忧。

  希望他们被白知秋折磨的那些年,学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吧。

  愧疚心这种东西,能奢求白知秋有一点,但绝对不能奢求夕误有。从起念到落定,中间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够,夕误已经飞速结印。

  最后一道印记落定,一道巨大的凤鸟虚影在夕误身后铺陈而开。

  卜术中的借法之术,四方取象,南方朱雀。

  明明是安静到风声停歇的地方,虚空中却响起了旷古的神兽唳鸣。

  “去!”

  ***

  另一边,姜宁显然也被弯弯绕绕无休无止的巷子弄烦了,蹲在一边开始布阵。

  论灵活,无论是谁,都得承认,没有什么能比用得纯熟的卜术更灵活,从余寅的嫌弃之上就可窥见一斑。

  谢无尘没到能够将卜术阵局结合在一起用的程度,握着昭至警惕周围可能出现的威胁。于是,夕误的凤鸟振翅的同时,他立刻注意到了那方的波动。

  星芒虚影掠过,威压相撞,掀起无尽狂风,昭至在灵流震荡中嗡鸣不止,几欲脱手而出。

  “先生……是想强行破阵?”

  “是啊。”姜宁耸肩,无所谓地落好最后几颗阵石,“阵局再强,扛不住冲击就是扛不住——来,稍微让一点。”

  “师兄……”谢无尘犹疑道。

  “在担心什么?”

  “我还是觉得不甚安稳,”谢无尘退开一步,“有没有可能是阵中阵?”

  既然引了他们入阵,对方自然不能这般轻易就让他们捣毁阵法。

  姜宁辗然而笑:“阵中阵,一道一道破下去就是了。”

  谢无尘让开一步,悄无声息一弹指,几道雷符不声不响地附着在破阵的阵眼之上。姜宁回头看他一眼,没有多说,反手向阵心上一拍!

  阵法延伸出去,转瞬覆盖整个村庄。屋舍在摧枯拉朽的攻击中晃荡起来,宛如遭遇了一场摄人夺命的地动。

  夕误召唤出的朱雀虚影同样发现了阵法的脆弱之处,悍然撞去!

  谢无尘侧身躲开落下的碎石:“这村子里,还有活人吗?”

  “让活人来对付你?”姜宁苦笑摇头,“不如寄希望于根本没有这座村子。”

  谢无尘张了张口,目光晦涩。

  姜宁破阵还略有收敛,夕误就满是不管不顾的架势了。凤鸟攻破阵眼,也掀翻了屋舍。谢无尘一手持剑劈开向他们砸来的横梁,另一手扯住姜宁后衣领,运起灵力拎他躲开紧随其后的沙石木梁。

  “你先生的手段,属实太狠了。”姜宁吐出吹进嘴里的尘土,扯住衣领缓气。

  “他不是先生。”谢无尘抬起昭至,指节紧绷到泛白,“你是谁?”

  姜宁扯衣领的动作骤然僵在原地。

  周遭场景层层碎裂,恍惚如时间洗刷,街巷的石缝间渗出骇人的鲜血,残肢断臂铺了一地。谢无尘向侧面退了一步,看见夕误手起刀落,一颗人头骨碌碌滚到他面前,大睁的眼睛中,照出的不知是谁的影子。

  对面,“夕误”慢慢勾起唇,给了谢无尘一个邪性又嘲讽的笑:“那你是谁?无尘?”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