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大清第一卷王>第七十四章

  齐佑随意将厚皮袄裹在身上, 摸出枕头边的枪就往外走。得高机警地挡在了前面,护卫也已经围了上来。

  夜里时分,冷得空气都似乎凝滞了。齐佑一出帐篷,差点没被寒意掀了个趔趄, 眉头下意识皱起, 转头四望。

  除了林子那边黑黝黝, 淡淡月光清辉与白雪下, 四周一片明亮。

  整个营地已经有了动静,萨布素与常德也起了身, 一起奔向了齐佑。

  齐佑先去看了几个姑娘, 见荷叶从帐篷缝探出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惺忪中带着丝丝惊恐,他忙朝她摆了摆手,低声道:“回去, 不要乱跑。”

  荷叶嗖地缩回了脑袋, 紧紧合上了帐篷。齐佑听到里面传来小声嘀咕声,见到她们没有危险, 心下稍安。

  先冲过去查看的桂和已经跑回来,飞快说道:“前面站岗的兵发现了林子中有人, 朝天鸣了空枪,林子的人退回去没了动静。我们对林子不熟悉,不敢贸然上前。七阿哥, 您回去避一避,仔细危险。”

  营地在背风处, 后面就是积着雪, 光秃秃嶙峋的山石, 避无可避。

  齐佑沉吟了下,让桂和回帐篷去穿衣,对迎上来的萨布素说道:“再前去喊话。他们应当刚来,否则,先前不可能没动静。”

  萨布素一想也是,鼻子都快冻掉的天气,怕有猛兽,不敢冒然进到林子深处。在林子外面的话,得生火取暖,会早就被站岗的兵发现。

  他们上山时,走的是虽然绕一些,但平坦好走的道。

  林子中的人,要不是习惯了寒冷气候,要不就是对周围熟悉之人。

  齐佑紧盯着树林,很快对萨布素说道:“试着用蒙语喊话!”

  萨布素应下,干脆将常德带了过去,吩咐他用蒙语喊了一遍。

  没一会,林子中一阵窸窣声之后,走出来了三人。上前回话的,是个身着熊皮的矮汉子。

  离得远,汉子的语速又快又急,齐佑没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经过交流之后,萨布素勉强明白了汉子的意思,过来跟齐佑说道:“七阿哥,林子里的几人是达呼尔与鄂温克部落的人,罗刹国侵犯布里亚特蒙古时,他们逃了出来,不知为何到了此地。”

  达呼尔就是后世的达斡尔,以前大清将鄂温克,鄂伦春以及达斡尔各部,统称为索伦。努尔哈赤征服了贝加尔湖东的几个部落,将他们收编进八旗。

  后来,朝廷陆续多次调整收编,索伦部的一部分人入了军营,一部分人依然过着原来的生活,但必须向朝廷纳贡。

  朝廷收编的,仅仅是一部分,还有好些分散到其他地方的,依然独立于外。

  这些部落之间聚群而居,依照着父系血缘禁止通婚,大部落逐渐分成小部落。基本还过着比较原始的生活,靠着渔猎为生。统一劳作,统一分配。

  在明朝,曾对他们记载为“野人女真”,语言有些大致与满语相近,有些则与蒙语相近。

  他们各部没有文字,却有自己的语言,与外界沟通,则看聚居地主要讲什么语。

  在布里亚特蒙古部,有达斡尔与鄂温克混居在此,就习惯了使用蒙语。

  边关战事不断,加上戈洛文当时侵犯布里亚特蒙古,估计他们便在此时逃了出来。

  北地地广人稀,他们又擅长渔猎,躲避能力强,这么久没被发现也正常。

  齐佑一听说是达斡尔与鄂温克在一起,又是讲蒙语,肯定了原先的猜测,说道:“你去将他们带过来。”

  萨布素犹豫了下,依言走上前,跟几人说了几句,然后一起走了过来。

  齐佑不动声色打量过去,他们看不出来年纪,黝黑的脸庞被冻得裂开一道道口子,眉毛胡子上都挂着白霜。只一双眼睛依然锐利,同样来回打量着齐佑。

  萨布素见几人无礼,顿时脸一沉,刚要出声呵斥,先前答话的汉子开了口:“我知道你,你是大清的七阿哥。”

  齐佑能听懂汉子近九成的蒙语,从容不迫点点头,“是我。你是哪一部的,是鄂温克还是达呼尔?”

  汉子目露诧异,接着笑了起来,说道:“传言七阿哥聪慧过人,看来真是名不虚传。我是鄂温克部,来自杜拉尔哈拉,叫土谷素。”

  他指着身边的两人分别介绍了:“他叫额勒春,是达呼尔部的踏坦达,他叫库哈,是鄂伦春的莫昆达。”

  杜拉尔哈拉的意思是来自水边部落,踏坦达与莫昆达,乃是大家长的意思。简单来说,他们三人都是小部落的首领。

  齐佑看向另外两人,万万没想到三个部落齐聚在此。他脸上带着笑,掩去了心里的惊讶,招呼几人进帐篷说话:“既然几位来到此地,外面寒冷,还是先请进来吃杯茶吧。”

  三人互相看了眼,齐声道谢后,跟在齐佑身后进了帐篷。

  萨布素拉着常德,主动坐在了齐佑身边,暗自护住他。几人将小小的帐篷挤得水泄不通,桂和与得高只得蹲在帐门边煮茶,

  土谷素看上去是话事人,主动说道:“当年罗刹国强盗攻打过来,我们的家产被洗劫一空,他们勒令我们投降,向他们纳贡。呸!这些狗杂碎,哪怕是打碎我们的腿,我们也不会向他们屈服!”

  额勒春与库哈同样神色愤慨,表达了对罗刹国的仇恨。

  齐佑听他们讲话,额勒春讲的话,偏向于满语,库哈偏向于蒙语多些,他能听懂七八成。

  常德能听懂一半,萨布素就基本靠神色猜测了,只能靠过去低声问常德,听他结结巴巴解释。

  齐佑感慨不已,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着实辛苦你们了。不过,你们为何来到了此地?”

  土谷素神色黯淡下来,难过地说道:“不瞒七阿哥,我们带着族人从罗刹国手上逃出来,家产没了,族人也死了不少。我们三部彼此帮助扶持,打猎捕鱼为生,方艰难活了下来。听闻大清前来的七阿哥在此种地,便带着部落族人前来投靠。冬日路不好走,赶了一夜方赶到此地。不敢贸然上前,就先到林子里想法子,结果被你们的兵发现了。我们绝无二心,愿意臣服大清,给大清纳贡!”

  说完,土谷素率先单膝下跪,朝齐佑行了大礼。其他两人跟着郑重起誓,一并行了礼。

  齐佑愣了下,起身虚虚伸出双手,说道:“诸位快快请起,不用如此大礼。”

  土谷素见齐佑没答应,跪在那里没动,眼神直直盯着他,问道:“七阿哥可是看不起我们,不愿意接纳?”

  齐佑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先起来,听我仔细说。”

  三人对视一眼,起身坐了下来,一起看向了齐佑。

  得高与桂和呈上了热茶,齐佑招呼他们道:“先吃碗茶暖暖吧,我们慢慢谈。”

  劳累加上寒冷,几人见到热腾腾的茶水,忍不住端起吃了起来。一碗热茶下肚,浑身畅快无比,神色跟着轻松不少。

  无伦是大清还是齐佑,当然欢迎他们前来投奔,只无法随随便便就答应了。

  齐佑肯定不会再照着从前那样,放他们过以前的日子,每年给朝廷纳贡些皮毛。

  他们想要留下来,就得跟他在这里垦荒,读书识字,彻底改变。

  难就难在,几个部落还处于游牧民族的初级阶段,说白了就是比较奔放,生性自由,骁勇善战。

  他们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特点,无论是分配食物,还是婚姻嫁娶,产生的纠纷与律法问题,一切都由部落首领说了算。

  齐佑尊重他们各部落的风俗,若在这里垦荒,几个部落混合在一起,关系势必会变得复杂。他们需要彻底融入进来,必须有服从性,以及遵守律法。否则,一切都得乱了套。

  再次,齐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劳动力有多少。

  这是非常实际的问题,他赊欠来的粮食,原本只够吃到明年秋上。

  等春天土地化冻了,种下去的庄稼究竟能收成多少,齐佑还没底。

  鱼还没影,狼覃军还没回来,一个大钱都没见到。齐佑已经预支了以后的收入,实在没办法拨出粮食来白养他们。

  齐佑放下茶碗,问道:“你们几部落加起来,一共有多少人?男丁多少,女人多少?四十岁以上的男丁多少,十岁以下孩童又多少?”

  土谷素神色疑惑,不过还是照实答了,说道:“我们三部加起来共有两百余人,男丁共有一百五十人,女人共有近六十人。四十岁以上的男丁,约莫有五人,十岁以下的,只有三人。

  齐佑的心,好似被一只手伸进去,狠狠抓了下。

  照着土谷素所言的人口年龄比例,看来在打仗中,妇孺老人孩童,损失最惨重。

  按照现在的平均年龄,加上他们的生存环境,四十岁以上就算老人了。

  在苦难的生活中,老人首先会被先抛弃,接着是妇人,最后是孩童。

  三人一起低下了头,库哈脸上闪过阵阵伤痛,默然了下,说道:“孩子不好养活,这两年陆陆续续又生病去了好些,就只剩下了这几人。”

  额勒春说道:“以后努力再生就是,孩子会有的。”

  齐佑暗自叹息,额勒春也只能想到这个方法了,看了他眼没说话。

  萨布素听后,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孩子金贵,哪怕是他的儿女,养得那样精细,都夭折了不少。

  妇人生孩子也是一道坎,母牛下崽都没那么容易,何况是生孩子。

  齐佑问道:“你们来到了这里,他们如今在何处?”

  土谷素斟酌了下,老实答道:“他们在山腰一个避风处等着。”

  齐佑顿时感到头疼。

  也是,他们本来居住的地方就简陋得很,要不随便搭一个帐篷,要不就是在树杈子上搭个棚子,还不固定。今晚住在这两根树枝上,明晚就换两棵树。

  仓库倒会固定,同样建在树上,用皮或者其他东西包起来,存放粮食衣衫等东西。

  齐佑想到以前满人的祖先,他们从树上下来才不久。比如盛京皇宫就建在高台上,这与习俗有关,渔猎民族怕有外地来袭,习惯在高处站岗放哨。

  还真是同宗同源。

  齐佑忙道:“外面那么冷,先去让他们上来吧。山上虽然也一样冷,倒能升火烤一烤,我这里有御寒的生姜药材等,煮锅汤给他们暖和暖和。”

  三人顿了下,皆喜出望外。额勒春灵活得很,嗖一下站起身:“多谢七阿哥,我去叫他们!”

  齐佑赶紧吩咐得高桂和,“你去看着些,招呼他们熬煮姜汤药汤,再煮些热汤饭。粮食这些留路上吃的口粮就行,不管抓不抓得到鱼,我们吃过午饭后就下山。”

  土谷素哽咽了下,说道:“七阿哥心慈,还是大清好。”

  心慈的七阿哥齐佑,也有一肚皮烦恼。他做不到无视他们的苦难,只要是人,不管来自什么部落,哪怕是噶尔丹或者罗煞百姓,他也会伸出援手。

  至于打仗的问题,等到上了战场再说。

  齐佑说道:“你们既然知道我在这里垦荒,若向大清称臣,以后也要开荒种地。会不会种地没关系,喀尔喀那些人起初也不会,我们出人手把手教。你们以后与喀尔喀的百姓一样,分成三个村子居住,你们三人,则做村子里的佐领。至于房屋这些,我们还有些帐篷,先借给你们挤一挤,有个避风容身之处,等到土地化冻之后就修屋。”

  几人来之前,就先打听过齐佑这边的情形,他们见到喀尔喀人有暖和的地方容身,有饭吃。

  就算是做不懂的垦荒种地,不用受战乱之苦,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两人立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齐佑眼含笑意,缓缓在两人脸上扫过:“但我有几点,先要说在前面,你们且听一听,若是能接受,就留下来。若是不能接受,等用过饭暖和之后,还是去另找地方安顿吧。萨布素将军会交待下去,你们要出边境,绝不会为难你们,很快会给你们放行。”

  两人一听齐佑这般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楞在了那里。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大清的疆土。若要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照理说他们就是大清的子民百姓。

  如果不听从朝廷的规定命令,他们就得被赶出去。

  齐佑将两人的脸色看在眼里,淡淡地道:“你们部落的习俗,拜祭的祖宗,信奉的宗教,大清都不会干涉。但是,我这里的规矩是,各家各户多劳多得,谁能开垦出来的荒地,就归谁。收了粮食,也归各家,按照大清的律令交赋税。平时上山打的猎物,赚来的一些柴米油盐钱,都归各家所有。部落的婚姻嫁娶,部落中的人犯了罪,你们说了不算,得按照大清的规矩来,依照大清的律法处置。”

  两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面面相觑,一时陷入了为难。

  按照齐佑先前话里的意思,他们成了佐领,照样管着人。

  可是实际的权利,被剥夺了不少。比如他们在部落里他们说一不二,尤其是收成这些,都由他们分配。

  说是平均分配,保证公正。是人都有私心,亲近的肯定会分得好一些,多一些。

  无形之中,他们身边有了无数的拥护者,保证了他们的权威。

  最高的权利被收走,他们的佐领之职,似乎变得没滋没味了。

  吐谷素犹豫了下,说道:“我知道有些部落归顺了大清,他们只需要给大清纳贡就行,为何到了我们这里,就不行了呢?”

  齐佑哦了声,说道:“其他编入索伦部,比如以前上贡貂皮的,以后也会让他们来种地。要想打猎,捕鱼的,朝廷也不会拦着,只平时闲着的时候去做,当做他们额外的收成。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在湖中凿冰捕鱼,得来的银子,建学堂请先生,让所有的孩童免费读书学习本领。当然,想要识字的大人,平时也可以跟着学。”

  土谷素呆了呆,呐呐说道:“读书识字?”

  库哈也瞪大了眼睛,他们几个部落都没有文字,但他们知道读书的好处。

  读书要花很多银子,他们肚皮都填不饱,哪怕在战乱之前,读书也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齐佑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对,读书识字。你们部落的祖宗风俗,等以后读过书,就能记载下来了。无需再口口相传,中间出了差错,遗失或者变了样。读书可以考学做官,可以学其他修屋筑路种地,学医治病救人,什么都可以学。”

  两人彼此互看,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动与茫然。

  齐佑提壶给两人加了热茶,不紧不慢说道:“先前你们说,你们各自部落的人,在路上折损了不少。拼命让妇人生,这个想法不对,也做不到。等以后安定了下来,养好了身子,才能生孩子,养好孩子。往祖上论,我们满人以前,与你们处境差不离。因为读了书,看到了外面之大,差别就拉开了。”

  几个部落与满人女真一样,都是住在树上的人。如今彼此之间,用天差地别形容还不够。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齐佑没有逼迫他们,听到外面有了动静,笑道:“他们来了,我们出去迎一迎。”

  两人只得站了起身,跟在齐佑身后往外走去。萨布素听得云里雾里,悄然问常德:“他们说了什么?”

  常德神色若有所思,说道:“阿玛,您以前总说我蠢,我虽然没有反驳,心里其实挺不服气。”

  萨布素瞪了他一眼,“嘿,你这个兔崽子......,打住,老子问的是这个吗?”

  常德说道:“先前见到七阿哥的举动,与他们说话,我脑子一下就清楚了,学到了不少东西。话简单得很,做的事,每一步都很重要,环环紧扣。先是不拘礼节相迎,接着让他们放松,施恩,再讲条件。换作是我,权利一下没了,不说当场翻脸,至少得一口回绝。可惜他们拒绝不了,因为有更大的诱惑等着他们。”

  他看了眼萨布素,笑嘻嘻道:“七阿哥所许诺的,不是像阿玛那样乱吹牛,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他们能看得到,一切就在眼前。能看到日子以后有了奔头,谁不答应,谁真傻。”

  萨布素气得牙痒痒,磨了磨牙,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老神在在收了回去。

  端看常德这德性,能跟齐佑学到一丝半点,比什么都强。

  至于两百多人的去留,如何处置,他迟早会知道。

  营地篝火熊熊燃烧,照着一张张麻木苦难的脸。他们裹着看不出来颜色的破衣衫,互相搀扶着,像是一群地底爬出来的幽灵般,眼神空洞,本能奔向了温暖之处。

  齐佑望着眼前不断走来的众人,不知是空气太冷,还是其他。他鼻子被冻住,眼睛酸涩难忍,仰起头望天,眨回了溢出眼眶的泪。

  天际的颜色转为青灰,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