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些吃, 别噎着了。”暖和的屋子里,沈灵语坐在桌边拿杯子倒了杯酒放到宋砚书面前,看他一副囫囵模样不禁发笑, “你就这样怕你大哥?他让你在下面守着杜小姐你就连饭也不敢上来吃?”

  宋砚书不客气地端着她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满足地呼出口气才说:“倒也不是怕我大哥,只是若不依他的话做, 少不得得听他说教, 以后回了江洲我爹也要问及此事,若他知道了,非得打我一顿...何况今日也是我的错, 的确怪我没落对地方,惊着了杜小姐。”

  沈灵语被他这话逗笑:“难道你还能自己选择落在何处?”

  “若是别人哪能将砚书扔下来, 只是今日换成大哥, 我打不过他罢了。”

  “扔?”沈灵语有些惊奇, “你们做了什么,赵公子要将你扔下来?”

  “还不是...”宋砚书说到一半, 对上她疑惑的眼睛,猛地顿住,“额...没什么,就是平时玩闹罢了。”

  若将实话说了他大哥只怕得将他头拧下来,还是慎言的好,少说少错。

  沈灵语也不多问,轻轻笑了笑, 打趣道:“对了, 说起杜小姐, 你前些时日接了人家绣球,今日又朝人家磕了头, 这大礼都行了,不知何时才能喝上宋公子的喜酒?”

  “我...”宋砚书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道:“灵语姑娘莫要说笑,此事砚书已向人解释过无数回,都是误会罢了,杜小姐那般风华,哪是我这种毛头小子能玷污的!”

  “公子何故妄自菲薄?”沈灵语将他面前空杯添满,“江洲小侯爷配富商女应是绰绰有余才对。”

  “别别...”宋砚书连连摆手,“姑娘可别叫我什么小侯爷。”他说及此处轻叹一声,垂眸道,“出门时我爹就告诉我,若将来闯了祸作了孽不许说他的名字,他嫌丢人。”

  他说得十分可怜,沈灵语却觉得十分有趣。这小公子衣装华贵,料子饰物皆是精品,又出手阔绰,一看便是家中娇子,若宋侯当真不爱幼子,又如何能养出这般可爱少年。

  她也不拆穿,只好招呼他吃菜:“刚让后厨重新热过,公子赶紧用饭,再热一回就不好吃了。”

  “姑娘就别再公子公子地叫我了,实在生分。”宋砚书端起酒杯,道:“砚书今年十七,还未表字,姑娘直接唤我名字就是。”

  沈灵语也端起杯子:“既然如此,灵语便不客气了。砚书比我小几岁,若不嫌弃,可叫我一声姐姐。”

  宋砚书有些不情愿,转念又想以后再改口也一样,便不再纠结,开怀笑着朝她敬酒:“灵语姐姐!”

  沈灵语白得一个弟弟,十分欣喜,回敬他:“好弟弟!”

  真乖!

  两人刚对饮完一杯,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沈灵语心念一动,那人回来了?

  她急急忙忙站起来,将门打开,却是杜掌柜。

  笑容只僵了一瞬又立即恢复:“杜掌柜。”又瞧见他身后跟着的人,低声惊呼道:“杜小姐!”

  “噗——”

  屋内正在吃东西的宋砚书猛地呛了一口,胡乱拿袖子擦了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涨红着一张脸看向门外。

  杜掌柜摸着自己的小胡子,笑说:“我家小姐久居闺中不常外出,杜某担心她在房中会闷坏,正好咱们酒楼有一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便总想寻个时机牵引一番。今日正好小姐过来,又逢各位都在,才带过来,想与姑娘结交个闺中密友。”

  他刚说完,杜小姐便自他身后而出,笑着朝沈灵语欠身道:“早听杜叔说灵语姑娘是如何传奇女子,杜嫣心中神往已久,不知能否讨灵语姑娘一杯茶喝?”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沈灵语喜上眉梢,先向她回了礼,才说:“杜小姐哪里的话,您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灵语一直惧怕自己腹中没有一点墨水,不敢接近,今日能得杜掌柜引荐,实乃灵语的福气。”她侧进身忙将人迎进来,“快进来坐。”

  杜嫣低着头朝她又拜了拜,才缓步进了屋子。

  杜掌柜见状笑着和沈灵语拱手:“那你们年轻人聊,楼下还得有人看着,杜某就先下去了。”

  沈灵语点了点头:“有劳掌柜了。”

  杜嫣甫一进屋,便看到立在屏风后的宋砚书,嘴角处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汤汁。

  她一双水亮双眼只看过一眼便只盯着脚尖,红着脸道:“宋公子。”

  宋砚书束手束脚地和她打招呼:“杜、杜小姐。”

  ...

  沈灵语将杜掌柜送走,回来便看见愣在原地的二人。看了看杜嫣紧抿的双唇,忍不住笑道:“砚书你也好歹招呼姑娘坐下才是。”

  宋砚书才反应过来,让开位置引道:“杜小姐请坐!”

  杜嫣红着脸看了看沈灵语,才走过去轻声道:“多谢公子。”

  她本是坐在沈灵语旁边的空位上,沈灵语走过去时却坐在了对面。将原来赵慎玉的碗端开,拿过自己的筷子过来摆着。

  宋砚书正要坐回来,一看她挡在了外面,说:“劳烦姐姐让我。”他们这一侧背靠着墙,若要进出,便得让外侧的人起身让开。

  沈灵语将他的碗放到对面去:“你去坐对面。”

  “我...”宋砚书看了下对面坐着的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又看他姐姐没有要让的意思,无奈走过去坐在杜嫣旁边。

  沈灵语看着对面坐着的二人只觉十分般配,眉眼中满是笑意,拿新杯子摆在杜嫣面前:“不知杜小姐酒量如何?”

  杜嫣笑得十分温柔,道:“只能饮一两杯,多了只怕要失态。”

  “那与我倒是不相上下。”沈灵语从钵中夹出温好的琉璃酒瓶给她倒酒,“这酒是我从王府带出来的,不怎么醉人。今日天冷,吃一两杯暖暖身子。”

  “多谢姑娘。”杜嫣将杯子端起来,“承蒙二位不嫌弃,杜嫣便先敬二位一杯。”

  沈灵语和宋砚书忙先后举起杯子和她相碰。

  一杯酒下肚后,沈灵语才笑道:“今日能与杜小姐相识,实在有幸。其实之前灵语便见过杜小姐一回。”

  “哦?”杜嫣似乎甚少喝酒,眉头有些皱起,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才问:“是在何时?”

  “有一回我在青云寺上,便看见过杜小姐。”沈灵语将那次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杜嫣脸上刚退下去的红又漫了上来:“那次是因为杜嫣要替家母祈福,回去时顺、顺便求了一签。”

  “原来如此。”沈灵语也不拆穿她,拿碗给她盛了碗汤,“这参汤倒不错,慢火熬了好几个时辰,杜小姐尝尝。”

  “多谢灵语姑娘。”

  “我看小姐年纪尚轻,不知如今年芳几何?”

  杜嫣端着汤喝了一小口便放下:“杜嫣辛卯年九月出生,今年刚过十六生辰...我看灵语姑娘与我相仿,倒不知该叫姐姐还是妹妹。”

  沈灵语噗哧一笑:“杜嫣妹妹真会说话,灵语今年已过二十,大了你整四岁。”

  杜嫣眼睛瞪大:“可我看灵语姑娘的确生得年幼,料与我差不多才是。竟没想到已二十了,难怪如此精干。”

  “不过虚度多几年光阴罢了...”

  二人坐着热络地聊着天,宋砚书只默默低着头,只看着桌上饭菜,别的一概不管。沈灵语几次想拉他,也只嗯啊带过,好不敷衍。

  沈灵语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笑着招呼杜嫣吃菜。

  可杜嫣似乎十分娇弱,沈灵语看她不擅饮酒,喝过第一杯后便不再劝,改盛了汤给她,她也只喝一口便不再尝,桌上饭菜更是动也没怎么动,只抱着茶碗小口抿着。

  她自进屋后便红着一张脸,沈灵语起初以为她是害羞所致,然过了许久还是如此,甚至额间有细汗沁出,这一看便是不舒服的模样。

  “杜小姐可是身子不适?”沈灵语看她坐在这里没多久,茶却快喝了半壶忍不住关心。

  杜嫣脸更红了,拿手帕拭了拭汗,眼眶通红道:“实在抱歉,杜嫣平日里沾了酒便浑身通红,头脑发错,也有些容易出汗,如此丑态,让二位见笑了。”

  一直闷头吃饭的宋砚书似乎才注意到,蓦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我去给你端醒酒汤来!”

  说着便跑了出去,杜嫣小声叫了两声也没听见。

  这不是酒精过敏吗?

  沈灵语也慌张起来,忙问她:“你早说不会饮酒灵语也不会给你倒那一杯...啊啊啊是我的错!严不严重?杜小姐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来!”

  “不、不必。”杜嫣笑了笑,“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杜嫣平日甚少吃酒一时不适罢了,待歇会儿自己就会好。倒是宋公子,他...”

  “让他去让他去!”沈灵语没了喝酒心思,“你当真无事?要不要我扶你去床上歇一歇?今夜便在这边住下,我一会儿去寻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我真的没事。”杜嫣热得将鬓发拨到耳后,舔了舔唇道:“以往这种情况也出现过几回,只要坐会儿便能自行恢复,姑娘无需如此麻烦。”

  她再三强调了几次自己没事,沈灵语只好半信半疑:“那我去将窗户打开些,让你好透气。”

  “有劳灵语姑娘了。”

  “没事,是我对不住你。”

  酒楼的上房左右两侧都设有窗户,往大堂方向的前窗经常开着,能欣赏楼下热闹演出。背面的窗户却没怎么开过,盖因后方是没开起来的赌坊,有些破败失修,又漆黑一片,开着煞风景,便一直关着的。

  沈灵语从坐垫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拉开。

  嘭——

  一个闷响突然炸在一侧。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稳住身形看过去。

  漆黑夜幕下,一个黑衣人猛地摔在墙上,身下的瓦片簌簌往下直落。那人痛得闷哼一声,迅速挣扎着起身,见旁边有光亮,转过头来,用一双凶恶眼睛瞪向沈灵语。

  沈灵语心跳漏了一拍,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那黑衣人按着肩膀,另只手提着刀,将脚下青瓦踩得哗啦作响,沉沉地跑过来。

  嘭地又是一声,不知什么东西飞了过来,那人早有察觉,一个闪身便避开,绕到沈灵语身前,伸手一抓便将她掳出窗外。

  强烈的失重感让沈灵语连叫声都没发出,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待双脚再接触到地面时,才愣愣回过神来。

  一只粗壮手臂橫在胸前,粗砺虎口掐着她的脖子,那只手勒得十分用力,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有个蓝色衣衫从黑暗中靠近了些,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微弱光线能分辨模糊身影,他肩上已沾了些雪,将一头青丝也染上点点白色。

  身后有嘶哑声音呼出:“敢过来一步,她就没命了。”

  只听得咣当一声,赵慎玉扔了手中武器,站在原地抬高双手,冷冷道:“你别动她,我可以留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