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最终却没吃到, 两人在山上走了许久,只沿途摘了些水果果腹。倒是有路过一户人家,本想讨口干粮, 可门户紧闭不似有人的样子, 只好作罢。

  等终于磨蹭回村子时,已是黄昏时分。

  过了一天, 水位涨得更高了些, 最浅处也能没过膝盖。村子被水淹得所剩无几,大多数村民都撤到山脚下临时搭建的帐篷中。

  沈灵语站在村口看着岌岌可危的崖壁,这些娇弱的帐篷只怕再经不起下一场雨。

  沿着一条临时搭建的桥通过, 有个身形佝偻的妇人正弯着腰在倒塌的废墟中寻找着什么。脸上布满了泥污也浑不在意,只用手上的木棍拨开满地的碎石。她背上的襁褓里背着个婴孩, 小脸躲在布巾里睡得很熟。

  沈灵语站在路边看了许久, 这妇人她见过, 刚来那天就见她抱着孩子站在此处恸哭。废墟中时不时能翻出些银器首饰,她却没有拾起, 而是继续往深处翻。

  过了会儿又一个大娘跑过来,嘴里劝说着边将她拉开。那妇人十分执着,却争不过,又哭起来,一张苍白脸颊瘦得快凹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她们说的都是本地乡音,沈灵语听不懂, 和赵慎玉对视一眼才提裙缓缓靠近。

  妇人听到动静停下来, 戒备地看着过来的两人, 她脚下虚浮,神情慌张要往后退。

  沈灵语堆起亲切地笑, 边用手比划边柔声问:“你们...在做什么?能听懂我的话吗?”

  妇人十分紧张,一双惊恐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来人,忍不住躲在大娘的身后。

  那大娘倒是能说汉话,不过口音也颇重,往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问沈灵语:“你们是什么人?”

  沈灵语正要解释,那妇人却在大娘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大娘听了惊讶起来,打量了一番来人,又宽慰妇人几句,那妇人全不听,又啜泣起来。

  大娘好不容易将她劝得不再哭,才强行拉着人上来,跪在沈灵语面前,先给她磕了头才说:“民妇萨芬拜见大人!”

  萨芬拜完又拉着妇人一起跪下,说:“她叫特莎,脑子不太好,一到这时候就要犯病。”

  沈灵语靠近了些,先让二人起身才问萨芬:“我刚来时便见她在此处嚎哭,今日似乎又在找什么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此处已倒塌一片,时不时又有洪水冲上来,她背上还背着孩子,实在危险。

  萨芬叹了口气,道:“特莎在找她男人。”

  “她男人?”沈灵语不解,又扫了一遍脚下废墟,“她男人在此处?”

  “是勒。前不久特莎家里起了大火,她男人病倒在床上,没跑出来。”

  沈灵语沉默,难怪这一处的木头残瓦有烧黑的痕迹。

  大娘接着道:“特莎是我们村子里年轻的小媳妇,与她男人刚成亲不到一年。去年老谢回来了,瞧她模样俊俏,非要强抢了去。特莎的男人气愤与他大打了一架,将老谢腿打折了,今年夏天才养好。这人一好了就带着人来家里,愣是将特莎的男人腿打断了,后来不知怎么又起了大火,人给活活烧死了!”

  沈灵语心中震惊:“老谢是谁?”

  “老谢是周成的舅子,周夫人的兄弟。”

  赵慎玉提醒她:“就是昨日上山给姑娘带路的。”

  沈灵语回想起来,那带路的年轻小伙子一脸憨厚老实模样,竟能做出如此凶恶祸事。

  萨芬见她面色不霁,忙跪下来,求道:“大人你是菩萨,救救我们!”

  沈灵语将她扶起来,又拉着两人往高处走了几步,脚下没沾着水才问:“这周成一家是什么人,待你们如何,你且仔细说与我听,我派人去查过,若属实,定然会为你们做主。”

  萨芬帮特莎把背上的孩子放下来抱着,娓娓道:“我们泽谷村世代都靠山上的果树为营生,平时也牧些牛羊,本来日子过得也好好的,虽不富裕却也踏实。可自二十年前,从外面派了个新村长来后,便百般克扣土地,赋税也一年比一年高,每年光是交税都要花掉半年收成。又过了几年,周成来了后,不仅丝毫没有改善,还开始发起了洪水,每年都要受一遭。这洪水一过,房屋就要倒一回,又没有钱修,房子便建得越来越差,有时不等洪水来,只刮一回大风便能塌了。”

  赵慎玉好奇道:“王府不是每年都会拨赈灾银下来?怎会没钱?”

  “哪里来的银子,我们一分也没见过。”萨芬上了年纪,泪花挂在眼角褶皱处迟迟未落,“这些年灾事多,村子里已少了许多年轻人,都打包了行囊逃出大山去外面营生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留在村里。偏偏这周成一家又是个横的,平日里谁也不敢惹他,若不高兴了,非得受一回折磨不可。”

  沈灵语从她话中听出些疑点,道:“可我怎么见村里有许多年轻人,并不像你说的只剩些孤儿老母。”

  “大人那天见的是不少,可你现在看看,哪里还有年轻人?”

  她一提醒,沈灵语才往四周探望。这会儿天已快黑,借着夕阳余晖能勉强看清村庄。宽阔河岸两旁只有几个孩童玩耍,一边忙活的大人皆是妇女和老翁,除了自己身边立着的,的确不见年轻男人。

  “那那些人呢?”她转头问萨芬,“我那天见到的又是什么人?”

  “我也没见过。”萨芬抹了泪,摇头道:“今日过了午时,便有大批官兵骑马赶来,那些人便手忙脚乱地跑了。”

  “有官兵赶来?”沈灵语惊喜过望,暗自感叹,“竟这么快。”又抬起头看她,“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现在正在围周成家,我方才从那边过来,抓了不少人。”

  沈灵语大喜过望,拍拍萨芬的手安慰她道:“这洪水今年便是最后一回再来泽谷,过后再不会起涝。你回去便告诉村民,就说王妃会给大家做主,让大家放心,如今既然我受命来了,就是要解决此事,断没有再让你们受苦的理。”

  萨芬听她说了转眼又要跪,沈灵语拉住她交待了几句便急着往村长家赶。

  赵慎玉却突然推口说身体不适,想先回去休息。沈灵语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这人脸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哪里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却不好说什么,只好点头让他注意身子。

  村长家虽建得高,此时也被洪水淹掉了大门前的台阶。沈灵语一双鞋子泡在水里久了,冻得连路也不大会走。幸好距离不远,站在路边的侍卫见她来了,忙跑进屋内通传。

  月儿也来了,见她家主子一副可怜模样偷偷抹了泪,又是给她找衣裳又是打热水,一番忙活才将沈灵语焕然一新地拾掇出来。

  沈灵语泡了个澡,精神好了许多,捧着煮好的姜汤坐在椅子上喝。没等多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进来,脱了氅衣跪在她面前:“元白来迟,请王妃责罚!”

  “王妃?”被人押在一旁的老谢听了,不禁抖了抖,颤声道:“你是王妃?”

  他一双眼瞪得浑圆,轻声又念了两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沈灵语并不看他,只朝元白抬手道:“元白大人此番来得正是时候,何需责罚,快快请起。”

  “谢王妃!”元白站起来,挥手向门外示意,随即便有几个士兵押了十来个犯人进来,一时间不大的屋子便被挤满。

  元白抬脚一踢,被押在最前面的人便双腿一弯跪在地上,还未有人问起,便哭着求道:“大人饶命!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大人,请饶命!都是周成让我们做的!是周成!”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告饶,满室皆是啼哭声。

  沈灵语认得这些人,都是昨天拿着武器要将她逼得跳崖的那些匪徒。

  元白呈了本卷宗过来,禀报道:“这些个个都是通缉令上有名的逃犯,却不知何时来了这里,一直为周成做事,在村子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沈灵语接过卷宗,上面全是这些人的通缉令,她粗略翻过一遍,才问:“周成呢?”

  元白跪下来,沉声道:“属下来迟,给他跑了。”

  沈灵语倒没多惊讶,过来时就已想到是这个结果。将碗中姜汤喝干净,又扫了一眼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手指有节奏地敲在碗上。

  元白见她若有所思,又继续说:“周成跑得急,什么也没来得及收拾,我们在搜查中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有些东西,还请王妃亲自过目。”

  沈灵语看他说得模糊,猜想是什么重要东西,便不多问,起身道:“带路。”

  元白打了火把,带着她一路穿过村长家的前厅,来到柴房。此处已有几个侍卫把守着,见着来人立即行了礼才将门打开。

  里面已被清理干净,墙壁上豁然露出一道门。

  进门后是一道狭窄楼梯,楼梯尽头又是一个潮湿的房间,里面放着些简陋器具,还铺了床,最后才到终点。

  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里,甫一进门,沈灵语就愣在原地。

  空旷的房间里,数不清的金银堆成一座山,映着微弱的火光,璀璨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