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玉肩膀疼了一下午。
上回与多睦戈一战中了一箭, 虽有盔甲护着扎得不深,可那箭上却淬了毒。还好救助及时,不然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休养了半个月, 伤口虽不再流血, 但因那毒的原因,伤好得十分慢。如今好不容易伤口愈合了, 平日里饮食写字也无甚大碍, 若遇着大动作也有裂开的征兆。结果今日被沈灵语那一撞,刚好肩膀抵在了墙上,患处当即裂开, 登时便冒了血星子。
也怪自己不小心,若换作平时, 哪里就能被一个小丫头撞得倒下去。
抬眼向斜对面望过去, 宋砚书正趴在窗边, 看模样似乎正于屋里的人说笑。
也不知某人尝过那重阳泪是什么样子。
那对弯弯的眉毛,会不会拧作一团?
那双总转个不停的大眼睛是不是会酸出泪来?
还有总是抿紧的红唇...
啧!想什么呢...
赵慎玉自嘲一声, 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袍子,不禁又想起中午时的场景。轻轻抬起手臂,似乎臂弯处还留有那柔软的触感。袖子上也还沾着隐约的香气...
等回过神时,才惊觉自己正将袖子凑到鼻尖轻轻嗅着。
“......”
他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怎地生出了这般腌臜思想。
烦燥地起身,将外袍脱去。身上这衣裳怕是不能再穿了, 只怕一穿便要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脱衣裳时也不容易, 肩膀只轻轻一动, 便要牵引着伤处。雪白中衣上已被浸着点滴血迹,过了半日已然发黑, 他没带换洗衣物,待会砚书回来了得让他找人去办。
窗外惊枝的声音落下,乐曲又响起来。赵慎玉听着那曲声,将外袍虚披在身上,又打量一遍这酒楼装潢。
厢房内饰倒是没怎么变,与刚抄那会儿别无二致。倒是楼下大堂被焕过新,看起来更明亮也更宽阔些。油漆也新刷过,还有桌椅,以及头顶的灯笼...只差地砖没重新铺过,不知要花多少钱。
前两日何公跟他汇报近日账务时,报的数字可不少。即便有他和杜员外的援助,王府却也要占去大头。可王府内务这两年乱成一团,去年军费便占了大半,又遇上洪水赈灾,哪里能支撑如此大的花销,也不知他这新夫人是哪里来的银子。而眼下已入了秋,接下来军费又是一个大头。
说起军费,赵慎玉头疼起来。
按往年的惯例来说,军费都是朝廷派放。可自前年起,天子便被朝中谗言蛊惑,重文轻武起来。克扣军饷不说,连战士们冬日的棉衣也偷工减料,歧郡已自给军费两年多。上回他便是为此事入朝,天子却连面也不愿见。
当真是年纪大了,连脑子也糊涂了么。
一想起这事,他就烦恼起来,抓过桌上折扇握在手中盯着。
这折扇比寻常的扇子要大一些,也重了许多。扇骨是在塞外捡的兽骨磨的,每片扇骨模式都不相同。最外侧两片最厚,上面微刻着精妙的画。塞外风大,一年能跑马的日子不长,多是呆在帐中,他无聊时便喜欢捣鼓这些东西。
将折扇张开,将扇头处轻轻一拨,将最厚的那片扇骨取下,再从中间分开,扇骨中藏着一张叠好的纸露了出来。
将纸张开,是一张舆图,画着什么地方,还用极细的小字标了批注。
这张舆图来之不易,他为此损失了三个斥候。
马上快要入冬,多戈睦只怕等不到边郡落下第一场雪。到时...
正想着,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却只停在了门外,迟迟没见人进来。
不知道宋砚书又想做什么,赵慎玉头也没抬,兀自低头看着手中图纸沉思。
咚咚——
那脚步停了片刻,才犹豫着敲响了门。
他无奈站起来,平日劝说过这人不知多少回要知礼数也不听,今日倒装模作样起来。
走到门边,拉开门,凉凉道:“你何时这般有礼——”
他走路一向没声音,沈灵语站在外面还以为他睡下了,正贴着耳朵小心听着,没料道门突然就开了。
一张惊慌的脸落入眼中。
屋外的人颊边有些发红,嘴唇微张,一双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过了几息又闪烁地避开。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赵慎玉无暇去看,只愣怔地看着她因紧张而轻轻咬着的红唇。
倏地,他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中衣,胸口处也半开着,瞬间一股血冲向头顶,抬手就把门拉上。
今日这脑子是怎么回事!
等手忙脚乱地穿好衣物后,再开门,外面已不见人影。
赵慎玉吁叹一声,正欲退回房间,一低头,只见着地上摆着个瓶子,下面还垫着一张纸条。
瓶子十分漂亮,细口长身,晶莹剔透,上面刻着‘止痛’二字。
看来应该是药物了,打开瓶塞,能闻到淡淡的药香,药丸小小的一粒,装了满满一瓶。倒了一粒在掌心,微凉,似乎还带着股寒气。
他没见过这样的药丸,也不知是何成分。可一想这是出自谁之手,又觉得理所应当。
打开那张纸条,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一日一粒,清水服下。
赵慎玉倒了杯水和着药丸服下。视线又落到纸上,轻轻摇头,笑意不经意间攀上嘴角,这字写得也忒难看了些。
·
沈灵语紧张地踱步回了房,给自己灌下一大碗凉茶后才顺着胸脯缓平呼吸。
她为什么敲门前不吱一声?嘴长来干嘛的?
中午时已经让人家裂了伤口,这会儿又把气氛弄得如此尴尬!
宋砚书还趴在窗边,正如痴如醉地欣赏楼下舞蹈,听见茶碗磕在桌上的声音回头,道:“灵语姑娘怎么去这么久?刚刚的舞蹈真是妙极,砚书还想着让你来看,却不见人影。”
沈灵语抹去嘴角水渍,却没回答,只冲他干笑两声。
宋砚书也不在意,又转过去看着楼下,喃喃道:“还以为你姑娘是去关怀我大哥呢。”
“我...”沈灵语卡了下,讪笑着说:“公子想多了,我不是去外面瞧瞧罢了。”
宋砚书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只痴痴着看着楼下再次上场的惊枝说:“这么多姑娘开擂,若是一人一支舞,只怕得舞到后半夜去。”
惊枝接下来便解了他的惑,只见她还是那副从容模样,同台下众人胡侃两句后才继续解说:“本次比赛因着姑娘人数众多,则分场次进行。抽签决定两人为一组,一天四组。每天分别淘汰一半人次,这第一轮后便只剩下十六人,再将这十六人以同等方式抉出下一轮,直至最终夺魁者诞出。这第一轮就定在三日后正式开始,屇时还请各位看官赏脸。”
台下有人对这规则不大认同。
“这不是全凭哪家贵人钱财多实力才厚么。”
“终归你我没钱的,连个花魁也捧不上咯。”
“你平日里吃酒的钱不也攒下许多,还不是拿去勾栏里花了,这下不过是花一样的钱,却能看三十多位歌姬,不是更划算?”
“你这话说的,平日里去勾栏好歹能与姑娘们亲热一回,在这处来却只能干看着...”
“哈哈哈你呀你呀!”
惊枝没理会台下的人的窃窃私语,补充道:“若是诸位钟意的姑娘不慎被出局也不用难过,我们还会给大家一次齐心挽回的机会。通过各位手中的投票券能为其换回一次重新回来的机会,以票数最高者得选。”
坐在二楼的中年男人大声道:“反正是变着法的让我们花钱呗。”
惊枝转过身,笑着看向他:“朱员外这话讲的,您平日里去哪个酒楼不是豪掷千金来的?何况这些姑娘有哪位不是您心的尖儿上了?即便惊枝不说,您也能忍看着姑娘含泪离去?”
台下有人笑起来。
那人一双色眼扫在惊枝身上,道:“姑娘言重了,哪里就是我朱某人的心尖儿了,朱某的心只挂在你身上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今日却说这般言语来伤我心。”
“啧啧啧啧啧啧啧...”趴在窗边的宋砚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厮说话怎么一股子油腥味儿!”
沈灵语也被油腻到,不过她倒没什么心思去在意。
她现在脑中只一遍又一遍浮现出刚刚看到一片麦色肌肤,还有那截漂亮的脖子,以及那一截性感的锁骨,直觉脸上更热了,心跳也有些快...
这不能怪她猥琐,实在是这人生得过分妖孽了些,分明长着那样一张禁.欲的脸!
若不是她身份尴尬,非得迎男而上不可!
不行不行...
她越想越觉自己快和这楼下的猪某一个德性了,只好抠着脚趾低头强迫自己去听楼下惊枝说话。
不过才过不久,便又听到宋砚书唤她:“灵语姑娘!”
“啊?”沈灵语回过身,看到宋砚书一张关切的脸,愣道:“怎么?”
“没...”宋砚书面上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姑娘可是病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脸怎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