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行漆黑的眸子轻飘飘看下去,和沈灵语对视片刻,直看得一双剪水双瞳羞赧避开,才轻启薄唇,声音与窗外大作的狂风般凉薄。

  “本王几日未归,你便怠忽至此,连主子也伺候不好了。”

  “奴该死!”月儿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大颗泪水将地板泅湿一片。

  “自去领罚。”

  话音落下,赵景行抱着半醒的人绕过人群,往楼上客房走去。

  沈灵语攀附着男人的肩膀,轻薄的衣衫下的手臂触感一阵微凉,还有些湿黏。这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将手往回缩了缩。

  男人视线在她手上扫过,神态自若,只是突然松开了一只手。

  眼见着就要跌到地上,怀里的人旋即搂紧了他的脖子。

  沈灵语轻轻地蹙了下眉,眸中半嗔道:“要跌了!”

  男人闷笑一声,才收紧手臂将人抱紧了些,清冷的嗓音中带着隐隐笑意,低声道:“这般酒量也敢醉饮?”

  沈灵语脑袋晕晕乎乎,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痴痴望着头顶的朗目疏眉,嘴角弯弯勾起,凑近了些,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失笑,并未回答。

  沈灵语将他一束青丝捻在指尖,轻轻摩挲着,喃喃自语:“肯定在哪见过,好眼熟...”

  赵景行将人抱着进了屋,将人轻放在床上,视线落在她泛红的颊边停留片刻,才起身准备离开。

  沈灵语见他要走,腾地坐起来,伸手将人拉住。

  “嗯...”赵景行闷哼一声,回头看过来。

  沈灵语舔了舔唇,有些急切地问他:“你要走?”

  “怎么?”男人轻轻挑眉,似笑非笑道,“夫人还有何事?”

  沈灵语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怔了半响又笑起来:“那...那个帅哥,加个微信呗!”

  “...”赵景行顿了下,松开她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将人按回床上半躺着,“该歇了。”

  沈灵语感到手上一片滑腻,垂眸看去,只见着掌心已被染了一片红色。

  探到鼻尖处嗅了嗅,有些腥。

  懵懂地转过头去看,已不再见那抹墨色身影。她看着桌上摇曳烛火呆了片刻,沉沉眼皮重重垂下,睡了过去。

  ·

  阁楼上,月儿拿着干净的布将被划破的手臂层层缠好,看着一旁盆里变红的水,担忧地问:“爷此番伤得重,可要留府休养几日?”

  “来不及,今夜便要走。”

  赵景行睨了眼她被弄脏的裙子,道:“王妃嫁来已有段日子,是你一直照看,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说起王妃,月儿又跪了下来,惶惶道:“婉儿公主自嫁入王府以来,一直在为今年大旱的事操心,难得有闲,今日也是为了那惊枝姑娘而来。先前与惊枝姑娘歌舞齐乐,一时高兴便多喝了两盅,月儿心疼夫人近日辛劳,便未多加劝阻,未曾料到会将夫人置于如此险境...”

  赵景行摆手打断她:“本王没问你这个。”

  月儿站起来,沉吟了会儿才似乎想起来什么:“倒是有些怪。虽说外界对燕国公主非议颇多,但歧郡与燕国相距甚远,月儿未曾亲眼见过也不敢信以为真,只当是坊间嚼舌根罢。可有一事不明...”

  她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看着男人随性地坐在沈灵语原先的位置上,没受伤的右手轻抬,舞台对面桌案上的折扇便飞到手中。随后两指一分,扇子便展开来,持在手中轻轻扇着。

  见他神情淡然,月儿才取了新的杯子,往杯中斟满热茶,接着道:“这大燕国君早年也是风流蕴藉的逸群之才,此等风华君子的掌上明珠,如何连笔也握不好?”她想了想,又自圆其说,“兴许婉儿公主自幼便未精学书法也说不定,毕竟燕国君从小就宠着独女,任性些也不稀奇。”

  赵景行没表态,拿过杯子饮了,视线落在扇面的题字上。

  “不过...”月儿看着空了的杯子,又往杯里倒满一杯,“爷差人寄来的青荞,月儿已交待了膳房每日熬煮,夫人却分毫未见着故乡特产的神情,每每饮时,皆要费心哄劝一番才愤愤饮了。且说前几日,月儿按爷的吩咐让流云棠做的新裙子陈出来,夫人也未看出上面绣的花样与燕国风格大相径庭...”

  赵景行手上停了下来,指节在扇骨上拨弄着,将扇子一点点合上。嗯了声:“还有呢?”

  “还有...”月儿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思忖了番,才道,“夫人平日里说话也有些古怪,许多言语月儿都听不懂,不知是不是燕国方言罢。”

  她看着低头沉默的主子,将空了的杯子再次倒满,想起什么来,满脸堆笑说:“不过夫人聪慧过人,许是承了其父之智,对治理歧郡事宜倒是甚为上心,且治理有当。这才半月,便将西郡流民安置妥帖,现今又要重整醉花楼,颇有将东大街复兴之意。就连何公也叹夫人才貌超群,难得的内助之贤,想来今后在治理歧郡上能为爷分忧不少。”

  赵景行也笑了,将倒满茶水的杯子移开,换了新的,拿过一旁饮了一半的酒倒上,才悠悠道:“你可知,婉儿公主唯一被人称道的长处是什么?”

  月儿摇头。

  赵景行将杯子举在鼻尖,淡淡开口:“沈婉儿行事任性乖张,泼辣刁蛮,燕国王室上下凡相识的,无不是被其捉弄戏耍了遍。又惧燕国君威严,只得忍气吞声怒不敢言。可到底是坏了名声,虽生了副好皮囊,王宫内外竟无一人愿意结亲。如今已到了二十岁,燕国君焦急中才想起与先皇的姻亲之约。”

  他将杯中清酒饮尽,又说:“也是本王倒霉,早知母后当年说要给我许亲事时,便该应了。”

  月儿看他对着夫人的神情却不像是不满之意,但又不敢揣测主子心思,只好低头不语。

  “就是这么个谈之色变的公主,唯独一项长技过人,举国上下皆信服之。”他说着,墨色眸子一转,目光落在一旁的琴上。

  是沈灵语之前弹的那把。

  月儿看他神情懂了,当即称赞:“夫人当真琴技高超,今夜与惊枝姑娘对奏时已难分伯仲,殿内外无不叹服痴醉,惊枝姑娘更是伴着琴声献舞一曲,足见夫人技艺精妙。

  赵景行默然,垂眸扫着桌案上各类器皿,余光被一边的珠光吸引。

  月儿眼尖,立即拾起递过来:“是夫人醉酒时落在地上的耳坠子。”

  赵景行将那坠子放在指尖摩挲,若有所思,少顷后,才开口问:“老师来了没?”

  “已差人去请何公,这会儿已在路上了。”

  “嗯。”

  月儿也不再多言,将垂着的珠帘拘在一侧挂好,又将案上杂物收敛一番,又差人换了壶热茶才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