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重明推到门外, 关上门, 关舟赶紧找铜镜来看, 发觉自己衣衫不整还露着红痕,此后两天,关舟都没和顾北知说话。

  顾北知知道他这是羞恼了,也不敢去惹他, 只是每天会在睡前让田哥儿送一朵绢花、一支木簪或者一包点心,每天早上离开家里去上工的时候, 会对躲着他的关舟说一声。

  第三天关舟也就不舍得再避开他了,顾北知却没有停止晚上送点东西的习惯,都是他下了工回来的路上, 碰到的摊子上买的,花样挺多, 但都不怎么贵,也就是几文钱的物件儿。

  关舟却极为受用, 只是他翻修房子的时候花费超出了预算不少,家里的银钱已经是捉襟见肘, 顾北知最近都在想如何赚钱。

  夏田和重明两个人商量过, 从当初带出来的银票里取出一张,给顾北知送去, 原本就是为了给他们俩盖屋子才超出的,他们自己承担也是应该的。

  顾北知也没想到他们身上居然还藏着一大笔钱,只能说是他低估了两个小哥儿求生的智慧,但他并没有要这笔钱, 而是让他们两个好好收着。

  “虽然现在你们两个还不能改了户籍,但等过上几年,你们原来的事情没人记得了,可以花点银子去疏通一下,既然已经改了名字,重新上个户籍也不过是多费点功夫,留着吧,为你们的以后打算。”

  说着,将银票还给田哥儿,顾北知就当没这回事一般照常上工去了。

  不是他圣父,而是当初既然决定买下兄弟俩,自然也是有能力承担之后的生活的,顾北知从来就不是一个自负的人,他也从来不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事。

  发善心的前提是,力所能及。

  也正想他自信的那样,大笔进账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个机会还是宝艺轩的东家亲自带来的。

  顾北知一早来了宝艺轩,还没来得及打扫,就被杜掌柜叫到了二楼,王绍耶已经在里面了,还有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大几岁男人,长相没什么明显的特征。

  就是在人群里一眼扫过去完全不会被记住的那种人,甚至顾北知现在得知他是自己的老板,第二天居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了。

  “北知啊,这是咱们东家,振荣少爷。”杜掌柜给顾北知介绍了一下。

  “见过东家。”

  徐振荣摆摆手,“别多礼了,小顾,你和绍耶一起来看看这件瓷器。”

  顾北知原本以为他就是打酱油的,毕竟王绍耶眼力不错,又是宝艺轩的老员工,东家肯定更加信任他,但王绍耶只是简单的看过之后,就让他去看了。

  看了一眼杜掌柜,顾北知有些担心,别是王绍耶对他有什么不满吧?

  他往日觉得王绍耶性格温和,也不是爱争强好胜之人,对金银财富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而且顾北知去问他任何职业相关的问题也会毫无保留的回答,但该是他的他也不会退让,怎么今日如此敷衍呢?

  徐振荣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小顾,绍耶的能力我清楚,这件他看不出来,我听说你在瓷器一道上颇具天赋,过来瞧瞧吧。”

  这么一说,顾北知只能压下疑惑,凑上去一看,是个黑漆漆的瓶子,细颈圆腹圈足,上有盖,盖顶有圆角不平滑,比例却显得有些笨重了。

  再仔细看瓶身,黑色瓷器很少见,几乎不存在特意烧制的黑瓷文物,要是稀有肯定是稀有,但顾北知怎么看这个瓶子,都觉得瓶子有些大了。

  他将瓶盖旋开,里面依旧是黑的,空间却极狭小,只能容下顾北知一只拳头的大小。

  瓶身无任何装饰,唯有瓶肩处略有些起伏,看上去似乎是烧制失败所造成的残次。

  顾北知戴上手套,沿着瓶肩的起伏描绘了一圈,这像是要雕塑什么盘成一圈的纹路,再看器型,他大概有了猜测。

  这应该是里面藏了蟠龙瓶,外面这层黑色的是二次烧制的,为了保护里面的瓶子。

  有了自己的判定,他才敢稍微退一步观察整个瓶子,略微盯着三秒未眨眼,鉴定结果在他眼中显示,和他猜想的差不多。

  ‘种类:腹藏蟠龙瓶(招魂瓶)’

  ‘生产时间:五十年’

  ‘价值:一万两+’

  ‘鉴定评价:因无法看到蟠龙瓶的真貌,只能粗略估价,蟠龙瓶为皇族制式,非常人能使用,建议上交朝廷,不要个人留存,以免造成牢狱之祸。’

  顾北知吸了一口气,后世出土的蟠龙瓶不多,都好好的收藏在博物院里,他都忘了这里龙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图案,一个弄不好可能要给全家惹祸。

  “东家,这个瓶子可是要放在店内出售?”顾北知将瓶子放好,并合上木箱。

  “那倒不是,这是一位友人托我暂时保管的,只是我看它器型奇怪,年份又不算长,心血来潮,想让你们看看是否有什么奇特之处。”

  顾北知不想掺合进来,便说,“这瓶子看着像是墓葬用品,但器型确实有些奇怪,别的倒也看不出什么了。”

  徐振荣看了他几眼,“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事儿了,都下去吧。”

  顾北知和王绍耶一起下了楼,此时店里刚刚开门,一般都不会有人来,顾北知两人直接回了后面的鉴定室,开始今天的工作。

  楼上等他们都下来了,另外一间平时杜掌柜小憩用的屋子里出来一个人,要是顾北知看到一定会觉得熟悉,竟然是郑兴安的二叔,“怎么样?”

  杜掌柜对他似乎也十分熟悉,且恭敬,“少爷,老奴先下去了。”

  “嗯,杜叔先去忙吧。”徐振荣的视线已经全放在郑二老爷身上了。

  杜掌柜一走,徐振荣迫不及待的对郑二伸出手,郑二也像是没了骨头一样顺着他的力气坐到他腿上,背靠在他怀里,懒洋洋的问,“那个顾北知看出来没有?”

  徐振荣抱着人,将木箱重新打开,“我看他的反应,应该是看出点什么,但不敢说出来。”

  郑二坐直了,“你是说他看出这东西是什么了?”

  “我猜,但有六成把握是的。”徐振荣推开木箱,双手将人抱紧,“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从我那个愚蠢的三弟那儿,他说这件东西可以让他走鸡变金鸟,蠢货,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心思倒是狠毒,连弑父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

  “消消气,老爷子这不是没事?你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现在是要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利用郑三儿?郑三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全柳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选择他动手,应该是冲着你们郑家来的。”

  郑二放松的靠在徐振荣身上,“估计是大哥发展的太猛了,想要从我家的根基动手阻击,只是选了个没用的东西。”

  郑家的两个嫡子一个在外扩张,一个留家守业,让郑氏粮记快速扩张的同时也不会有地盘不稳的风险,这两年招了不少人的眼。

  “你侄子又去柳府了?”徐振荣摸着怀中人纤细的腰肢,随口问道。

  “嗯。”郑二舒舒服服的靠着,半点力气也不费。

  “看来柳家人的防备心很重,不然兴安也不会这么久还没成功。”徐振荣略微用了点力气,帮郑二仔细的按摩。

  “小心驶得万年船。”郑二倒是很欣赏柳家的谨慎。

  “好吧,那不谈他们了,这瓶子你想怎么办?”徐振荣又转回瓶子身上。

  郑二睁开眼,“你说,顾北知真的看出来这是什么了?”

  “他说这是墓葬用品,又问是不是要放在店里出售,说话时不自觉捻动手指,视线紧盯着我,说明他很紧张这个问题。”徐振荣分析。

  “那就请他来看,我让兴安那孩子去请他,多出些钱,他总会愿意的。”郑二对这个瓶子很好奇,是什么东西让郑三儿那个蠢物信誓旦旦的说能飞黄腾达?

  “何必如此费事?即是我店里的人,我叫他来看,他还敢骗我不成?”徐振荣不太乐意郑二和顾北知过多接触,谁叫顾北知长的确实出众,尤其是一双眼睛。

  郑二知道他的小心思,拍了他一下,“刚刚他不就看出来了也没说?而且他是柳家大少爷的西席,值得咱们拉拢了。”

  徐振荣不置可否,只说,“那我也要在场。”

  “嗯,随你。”郑二语气慵懒,眼皮合着,困意涌上来,“只要别在我爹面前,都随你。”

  得了他的话,徐振荣那点不开心立即没了,手上按摩的动作不停,换了另一件事问他,“大哥现在到哪儿了?”

  “前天来的信,到京都了,和孙家搭上线,只不过孙家最近似乎出了事,家主孙和泰不在,其他人又做不了主,因而耽误了。”郑二动了动,换了个姿势。

  “嘶,这事儿我知道。”徐振荣托了一把郑二的腰,再蹭下去起了火,怀里这祖宗就该恼了,“还跟倒了的顾家有些关系。”

  “嗯?”

  “那孙和泰年纪轻轻,便成了孙家家主,只因他父亲去的早,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他要是不成长起来,就得被豺狼虎豹吞的渣子都不剩...”徐振荣打算细细的讲这个故事。

  但郑二没耐心听,他正困着,拍拍徐振荣的胳膊,“说重点。”

  “啧,孙和泰和他母亲的感情很深,但偏偏在娶妻上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愿,娶了顾家的庶哥儿,老太太再不满也得看在顾家的面子上忍耐一二,谁知他们成亲不过三年,顾家这棵歪脖树倒了,老太太逼着儿媳自降为妾,让儿子娶了她的外甥女。”

  “哼!”郑二对孙老夫人的所作所为不齿。

  “你先别气,这个孙大夫郎也是个奇人,他不愿意做妾,并在孙和泰向他母亲妥协之后,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嫁妆,丢了一份休书休了孙和泰,然后去衙门和顾家人一起发卖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郑二睁开眼,这事儿有点惊世骇俗了。

  “那孙大夫郎将身边小侍放为良籍,让小侍拿着休书站在菜市口宣扬,现在满京都无人不知,包括表小姐勾引表哥的戏码,都讲得一清二楚。”徐振荣挺佩服这位原本的孙大夫人的,够烈性。

  “孙和泰也是窝囊,自己的夫郎都保护不了。”郑二吐槽了一句,又闭上眼休息,显然是不想讲了。

  徐振荣也理解孙和泰,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夫郎,确实为难,“孙和泰将家里的事平息了之后,现在已经沿着顾家发卖的路线追出来了。”

  不过这就需要时间了,顾家上下一百六七十口人,分成好几条路线发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发卖一部分,却不会记录买主的信息,能查到的只有卖掉了哪些人。

  要找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天,郑兴安早早的来到店里,请顾北知去他府上鉴定一件瓷器。

  因为是熟客,顾北知没有多想,就和他去了,到了府上却发现自家老板也在,还有那个熟悉的木盒子。

  “小顾,这东西昨天你也看过了,兴安说你眼力很好,你再看看,有什么就说。”徐振荣笑眯眯的说,他那普通到平凡的脸在顾北知眼中和狐狸脸有些重合。

  郑兴安打开木盒,“顾师傅快帮我瞧瞧,这也是从我三叔那儿拿来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顾北知放下工具箱,将瓷瓶在手上转了很多圈,眼睛的视线也一直在瓷瓶上看着,却看了很久没有说话。

  徐振荣将他的犹豫都看在眼里,示意郑兴安。

  郑兴安过去拍了拍顾北知的肩膀,“顾师傅,一事不烦二主,这瓶子和之前的陶器都是有人故意卖给我三叔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不过,在柳县管辖范围内,我们郑家还算是数得上号的,徐家和我们家也是世交了,定然不会让顾师傅麻烦缠身。”

  一方面告诉顾北知,他已经下了水,洗不干净关系了,另一方面又告诉顾北知,他们两家都会护着他。好的、坏的都让他说了,顾北知也没有了拒绝的可能,若是再装傻充愣,得罪了郑家不说,还得罪老板,工作保不保得住可就难说了。

  “郑公子所言,北知都明白,只是这瓶子是一件夹藏瓶,它外面的这层是为了保护原本的宝瓶而二次烧制的,若是想看真正的宝瓶,需要将外面这层打碎才行,要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将里面的宝瓶伤了。”

  昨天顾北知只是判断了结果,并没有研究瓶子该怎么打开,他其实也对这样的夹藏瓶很好奇。

  一方面想看里面藏着的宝瓶是什么样的,另一方面又觉得将外面的瓶身打碎很可惜,很是纠结。

  不过现在不用纠结了,郑家肯定会选择打开,他刚刚也在夹藏瓶的瓶身上发现了浅浅的印子,沿着印子一点点的撬,就能将里面的瓶子取出来。

  “顾师傅可有把握?”郑兴安很信任顾北知的技术,半点没有考虑找个别的大师来的意思,“即使不能完整取出也无妨,只要知道里面的秘密即可。”

  “顾师傅放心。”

  顾北知见状也不多拖延,从自己的工具箱里取出八支大小不同的刻刀、毛刷还有棉布出来。

  先将瓶子的盖取下来,放在棉布上,然后问郑兴安,“郑公子可是要北知现在破开外层?”

  他们在郑兴安的书房里,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光线也很合适,要是现在开始撬开外层,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花多少时间,顾北知不能保证。

  “顾师傅,就在这儿吧,若是今天弄不完,明早你再过来继续。”郑兴安本想让顾北知在郑家住下,但又想起他下了工还得去柳家,只能让他明日再来了。

  “好,我尽量。”顾北知也干脆,将盖子翻过来,仔细观察里面的纹理,时不时的拿起来对着光,然后将盖子平放在棉布上,棉布下面垫了很多层布料,防止震碎整个瓶盖。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只有手掌大小的锤子,锤头也是小小的,用最细的刻刀在瓶盖上不太明显得纹理上加深痕迹,还了一把稍大一些的,抵在刻线上,然后用小锤子敲击。

  他用的力很轻,且匀称,沿着一圈刻线反复转圈的敲击,足够次数之后,将手指分开,食指和中指卡在盖上圆角的两侧,张开的角度较大,正好露出刻线。

  然后他站起来,另一手拽住圆角,用巧劲这么一拧一提,圆角和盖子分离露出里面小了一半不止的雕塑,那是一只呼啸的老虎。

  整体造型只有拇指大小,却将老虎的形神表现得活灵活现。刻画流畅自然,栩栩如生,甚至连老虎身上的毛流都清清楚楚。

  掀开了圆角,剩下的部分也就快了,顾北知没有着急,还是慢慢的细致的敲击,然后揭开,为了防止盖子收到损伤,他甚至不敢用刻刀去撬,而是用手指去抠。

  哪怕带着手套,手指也避免不了的被刺破划伤,但好歹是将整个盖子毫无损伤的打开了,那是一只精美的黄釉彩盖子,盖顶的老虎是真实的橙黄与黑色釉彩,盖身是明黄,外缘有一圈藏蓝的花纹。

  看到瓶盖,徐振荣已经有了猜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制止顾北知继续打开瓶身,“等等。”

  顾北知抬起头,从工作状态中脱离出来,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僵硬了,甚至因为做的久且用力,脚都有些发麻。

  “东家,可是有什么问题?”顾北知放好瓶身,将工具也收好,才站起来打算活动一下。

  徐振荣看他并无半点惊讶地样子,“你早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对吗?”

  “根据瓶子的器型,以及外面裹的这层上面的起伏,大概有些猜测,但不能确定,刚刚看到瓶盖才确定下来的,这是一只蟠龙瓶,因为是墓葬品,严格来说,这是一只招魂瓶。”

  换句话说,就是有人盗了皇家墓地,从中取出了这只瓶子。

  顾北知研究过了,蟠龙瓶在赵国出现的时间不长,一般都是用于皇族的陪葬,目的是保护魂魄不被打扰。

  但因为这种器型也可用于招魂,为了防止逝者被打扰,短暂的出现之后,又被摒弃了。

  据传,墓葬之中有这种瓶子的皇族,不超过十人,其中有两个是皇帝,三个是死于非命的储君。

  这样一来,万一这个瓶子是这五个人墓葬里被偷出来的,谁拥有都是死罪,少说也要牵连三族。

  徐振荣这下真的笑不出来了,这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郑家,郑家虽然在柳县乃至北方有些名气,但比起其他大商户和皇商来说,只是个小角色,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东西来陷害郑家?

  徐振荣想不明白,只能让顾北知先停一停,他得和人商量一下。

  “先停下,等会儿我回来再说。”徐振荣让郑兴安陪着顾北知,他急匆匆的去找郑兴安的二叔商量。

  过了一会儿,郑二和徐振荣一起来了,盯着那个瓶盖看了几眼,对顾北知说,“顾师傅,继续吧。”

  “你别胡闹!”徐振荣快气疯了,怎么说不明白呢,这蟠龙瓶岂是寻常人能看的!就连他都只是从书本上看过而已。

  郑二却很冷静,“既然已经送到郑家了,不看看庐山真面目岂不是浪费了对方的心血?看过才能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向徐振荣,“现在躲避已经没用了,只能见招拆招,看是我郑氏厉害,还是对方技高一筹。”

  徐振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成,听你的,小顾,拆,继续拆!”

  “好的,东家。”顾北知心里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吐槽转瞬即逝,他又继续研究如何拆开瓶身,瓶身比较复杂,外面的这层还好,只要全部敲碎,慢慢敲,问题不太大。

  但里面的芯子却麻烦极了,因为瓶身是细口鼓腹,也就是说里面的芯子只能打碎了才能拿出来,不然就只能卡在里面。

  可是里面的空间狭小,无法用力,想要借住锤子的辅助来敲开芯子,估计是不行,顾北知一时没想好该如何拆出来里面的芯子。

  只能先拆掉外层,外层上仔细看,有一些非常浅的线迹,顾北知判断应该和盖子一样,是让人沿着这些标记敲开。

  于是他沿着一圈一圈的线慢慢的敲着,每一下都很小心,用力匀称,果然,过了好一会,顾北知将瓶子竖起来,沿着瓶口敲了一圈。

  然后握住瓶颈,另一只手按在瓶子的低端,用力一拧一提,将瓶颈连带五分之一左右的瓶身和下半部分离。

  一只精雕细琢的蟠龙露出了一半,龙首扬高,双目有神,似乎和瓶盖上老虎对峙一般。

  整条蟠龙盘旋在瓶子的肩颈处,起伏而卧,虽然并没有露出全貌,却也足够震撼了,这是一条通体藏蓝的龙,身上的鳞片都雕刻的十分清楚,一双龙目炯炯有神。

  蟠龙气势强盛,和上面的虎啸的老虎对比起来,倒显得有几分游刃有余。

  顾北知看了一下瓶子外层和里层的距离,仅仅只有两毫米左右,但也留出了一定的安全距离,让他可以放心的用多一点力气去敲下一圈。

  有了前面的经验,再继续下去就很快了,顾北知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将剩下的外层瓷全部敲开。

  里面藏着的蟠龙瓶全部露了出来,整体是明黄的,瓶身上除了蟠龙是藏蓝的,还有底部有一圈藏蓝的圈纹装饰,瓶盖除了老虎是橙黄与黑色的,盖面是明黄,盖面的边缘有一圈藏蓝圈纹。

  这样的搭配,初看不觉得什么,但是越看越被吸引,而且明黄这个颜色一般很少有人用,民间使用的黄釉多为鹅黄、淡黄,如此明艳的黄色很是少见。

  不过这件蟠龙瓶本身也不是民间所用就是了。

  外面都敲干净了,里面却让顾北知发了愁,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让里面的芯子像外层一样一圈一圈的拨开,只能用锤子砸碎了倒出来,而且还有可能砸碎宝瓶。

  顾北知将这个情况和徐振荣他们三人说了,徐振荣决定,不砸里面了,就这么放着吧,郑二老爷却让顾北知继续砸。

  两人又是一番争吵,最后还是郑二老爷获胜,顾北知先用刻刀沿着瓶口的内缘凿了一圈,没有听到瓷器碰撞的声音,估摸着内芯和宝瓶的内里紧紧的贴合,但仔细看内缘处,明明是有些缝隙才对。

  他摸了一下刻刀的刀片,发现有些滑滑的物质附着在刻刀上,问郑兴安要了一壶热水,倒满内芯,过了一会儿,一股臭味飘出。

  这种臭味顾北知有些熟悉,是特殊的蜡质,密封性极好,容点较低,融化时有臭味挥发。

  顾北知等了一会,将里面的水倒出来,将水分擦干,这时沿着里圈按压,内芯略微移动,说明夹层里也有蜡质。

  对着日光看里面,能看到很明显的切线,顾北知用刻刀在瓶口内缘撬了一下,蜡质充分融化,不需要用力就可以将内芯的一片撬下来,然后取出。

  一共六片,全部取出之后,顾北知还能再重新平成一个内芯,此时再看,就是一个普通到有些丑的小黑瓶了。

  真是巧夺天工。

  这恐怕得反复实验过很多次,才能严丝合缝的放进蟠龙瓶里。

  然后顾北知就被请到了另一个房间休息,徐振荣他们三个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直到顾北知下工的时间,都没有人来理他,但他今晚还要去柳家,只能找外面的小厮去通报一声儿。

  过了一会儿郑兴安过来了,直接给了他一张面额较大的银票,“顾师傅,今天这事儿,我希望不要从你这儿露出什么风声去,这是一点心意。”

  顾北知痛快的收下,“郑公子放心,我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今天来,只是替郑公子看了一下新收的镇纸,并聊聊天而已。”

  “对,我新收了个黄玉的奔马镇纸,虽然和御马镇纸比不了,但造型很流畅,我很喜欢。”郑兴安接上他的话,“还得多谢顾师傅帮我看了价。”

  “份内之事,要是无事,北知就先走了。”

  “好,辛苦顾师傅,慢走。”

  由小厮领着,顾北知很快就离开了郑府,匆匆赶回宝艺轩将工具箱放下,小丁哥今天留在店里看店,看他急匆匆的,还让他慢点。

  顾北知着急,“好的,小丁哥,一会儿掌柜要是回来,你帮我说一声,我今天看了一件黄玉奔马镇纸,费用是二十两。”

  “哎,知道了。”小丁哥送走了他,将门掩上,顾北知拿着新出好的卷子去了柳府。

  柳长清沉迷做题,心态已经平和了很多,再加上顾北知并不是一个一味严厉刻板的老师,即使不喜数算,也渐渐入了门。

  顶着稀疏的星星,和十一月夜晚的寒风,顾北知脚步迈的很快,今晚的月光昏暗,路都看不太清楚,不过这条路顾北知走了大半年,十分熟悉了,没有光线都能顺利的走回家。

  他腿长,一步跨出的距离很远,也就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一开始还能跟上他,慢慢的就被甩的远远的。

  那人眼看追不上了,有些着急,便跑了起来。

  顾北知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个正在跑的人身影有些熟悉,但又不怎么熟悉,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眯了一下眼,顾北知没理他,只是脚步又加快了,现在路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出了镇子之后更是一眼望去空荡荡。

  那人再怎么说也是跑的,顾北知走的再快也会被追上,但顾北知已经有了防备,那人靠近他的时候,他一直警惕着。

  靠近了顾北知,跑过来的人抽出一把匕首向他刺去,看到匕首,顾北知那还能站在原地被他刺,向后扯了一步,抬脚用力踢了一脚。

  他腿长,那人没刺到他反而被他踹倒了,手里的匕首也被顾北知一脚踢开。

  “是你?”顾北知拽起人,扯掉他的裤腰带将他捆起来。

  顾北知见他挣扎的厉害,照着他的肋下狠狠的给了两拳,直接让他失去了反击能力,将人捆好了拖到路边,“王二狗,你不是应该在祠堂里关着吗?”

  王二狗策划谋杀,村里决定将他关在祠堂,除了白天放出来干活,晚上都关的很严实,也不知道他怎么跑出来的。

  顾北知就着不太明亮的月光看了一会儿,发现王二狗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瘦了很多,眼神却很阴鸷,凹陷下去的脸颊更显得他刻薄恶毒。

  “都是你害的我!”王二狗可不会和他说什么,满嘴的脏话不堪入耳。

  顾北知看他像个疯子一样,也懒得理他了,“等我回去会和村长说严加看管你,至于现在,你就在这儿好好冷静一下吧。”

  说完,将他扔到路边凹陷的沟渠里,路边的沟渠已经没有水了,不会淹死人,只是不解开绳子,光靠脚很难爬上来。

  顾北知打算明天早上再带村长他们来把王二狗带回去,现在的温度也冻不死人,只是受点罪,他觉得王二狗既然主动送上门,不让为难他一下也太便宜他了。

  于是等王二狗掉进沟渠里,他仔细看了一眼,听着王二狗中气十足的脏话,确定人没事,转身走了。

  到了村口,关舟依然等着,旁边还有夏田陪着,顾北知又加快了一些速度,站到关舟面前的时候,已经有些喘了。“小舟。”

  夏田将灯笼递给顾北知,“老爷,主君,奴先告退了。”

  “回去吧,路上小心。”顾北知随口说了一句。

  “哎,奴知道了。”福了福身,夏田一溜小跑的回了顾家。

  等看不到夏田了,关舟扭头看了一眼顾北知,“今天怎么这么累?”

  顾北知纳闷他在这么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出来,“白天出了一趟外勤,是有些累,不过很值得,下个月结工钱的时候足够多,还收到了赏钱。”

  “那咱们快点回去,好让你早点休息。”关舟握住他的手,想牵着他走快一点。

  顾北知没有拒绝,但脚下的步子依然慢慢悠悠的,“今天白天有什么事儿发生吗?”

  这是他们的习惯了,晚上回家的路上,会讲一讲白天各自做了什么,或者有趣或者不开心,又或者是枯燥的。

  但讲了之后,就会觉得对方参与到自己的一天中了,彼此的距离会更加的接近。

  关舟叹了口气,“石哥儿今天请了半天假,我让田哥儿去烧的水,下午石哥儿来的时候满脸不高兴,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

  “或许是家事,不方便告诉你,别担心了,如果他想说的话,会告诉你的。”

  关舟突然抬起他的手凑近灯笼,果然看到一些伤口,“这是怎么弄的?”

  “白天不小心伤的,刻刀比较锋利,偶尔会这样划伤,没事。”顾北知没想到他手指摸了一下就感觉出来了。

  “下次小心一点!”关舟学着顾北知的习惯捏了捏他的脸,“听见没有?”

  顾北知被捏的嘴都扯变形了,“听见了。”

  但他很喜欢关舟现在这样,活泼又大胆,而不是像一开始一样害怕的像个惊弓之鸟。

  “嗯。”关舟松开他的脸颊,还给他揉了揉,“说回石哥儿啊,我觉得不是他家里的事,石哥儿这人吧,对家里的事儿挺不避讳的,有啥说啥。”

  “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顾北知牵着他慢慢走。

  关舟只是觉得石哥儿不高兴这事儿,好像跟他之前问的怀孕反应有关系,但也只是直觉,具体说又说不上来,“我就是觉得不是他家里的事儿,但又想不出来是什么事。”

  “如果石哥儿不打算告诉你,那说明这件事他自己可以解决,或者不想牵扯到你,所以不要想了,等他告诉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说的也对,那我明天再问问他吧。”关舟放弃纠结这件事了,“今天重明跟我说二宝比大宝要聪明,就是性格不如大宝外向,总是迁就着大宝的进度。”

  顾北知早就知道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正好哥俩有伴,每天都学点东西就好了,不用特意去强调快慢,他俩都还小,大一点再说吧。”

  “你说的对。”关舟对孩子的学习方面无比的相信顾北知,只要顾北知说了他就放心了。

  他们一起回了家,今天院子里乱七八糟的石子、木头已经清理了一多半,看上去清爽了很多。

  关舟等顾北知洗过澡,拿着外伤药膏来给他涂抹,顾北知伸直了手,任由关舟涂药,间或悄悄的和他比手。

  人手的大小和身高差不多,顾北知比关舟高不少,手掌也比他长出一截,关舟的手放在顾北知的手上,看着短短小小的,像个小孩子。

  最近经常涂抹着手油,让他的手掌长时间带着一股手油的香味,是顾北知新买回来的茉莉香味,清淡的香气,关舟很喜欢。

  顾北知手指回弯,和关舟十指相扣,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手上的茧子有些软了,再过一阵子应该就没了。”

  关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确实细滑了很多,但茧子没这么快掉的。”

  “没事,好好保护着,总会没的。”

  “嗯,撒手,我要回去睡觉了。”关舟往外拽着自己的手。

  “好,不过...”顾北知没松开,眼睛弯弯的看着关舟。

  “不过什么?”

  关舟坐着也比顾北知矮不少,看他还得抬着点头,顾北知松开他的手,顺势捧住他的脸,“不过得给我一个晚安吻才行。”

  “不...”哪里容得了他拒绝,顾北知已经贴上来了,而且关舟也不是真的想拒绝就是了。

  等关舟又红着脸回到大宝、二宝的房间,隔了一会儿,听见田哥儿敲门,“主君,老爷让奴给主君送点东西。”

  “进来吧。”关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擦了擦嘴。

  田哥儿假装没看到主君红润的嘴唇,将一封信递给关舟,“主君,这是老爷给您的。”

  关舟是不识字的,即使经常和大宝、二宝一起学字,他也记不住多少,顾北知也从来没有强迫他学。

  因此见到信封,关舟还有点担心自己看不懂怎么办,但是打开之后,他又急忙忙的收起来,“那个,田哥儿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慢慢看。”

  田哥儿笑了一下,“那奴先回了。”

  “嗯嗯,你回去歇着吧。”关舟低着头,赶走了田哥儿才重新打开信。

  上面是两个在月光下牵着手、提着灯笼的人,高一点的男人身边写着‘顾北知’,矮一点、被高一点的人注视着的小哥儿旁边写着‘关舟’。

  这是他们每晚从村口回来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一滴也不剩了,万更,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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