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季蔬菜, 遭濛山富户们哄抢。

  有人听闻是用玻璃建造暖房而得,遂大肆采买玻璃, 试图自种蔬菜。

  玻璃工坊, 再次赚得盆满钵满。

  胡玉林乘车至容宅, 见容奚,笑容大盛。恰逢秦恪离宅, 他与容奚于书房畅谈半日,好不欢喜。

  “玄石兄, 不妨留下用膳?”容奚诚挚道。

  这些时日,胡玉林奔波不断,着实辛劳,容奚心中惭愧, 欲招待挚友, 权当感激。

  胡玉林自然求之不得。

  及申时,秦恪从工坊归宅,见胡玉林与容奚相谈甚欢, 唤来梁司文。

  “胡少东何时至宅?”

  见他神色寻常,梁司文诚实回答:“午时前就来了。”

  “一直在书房?”秦恪面无表情。

  不过他素来面容冷漠,梁司文并未在意,颔首道:“确实如此。”

  秦恪沉默几息, 后欲转身去书房。

  “阿耶,”梁司文忽问, “何时归京?”

  秦恪眼神莫名,“你欲归京?”

  “不是, ”梁司文连连摆手,面色羞赧,“儿只是问问。”

  不回京最好!

  秦恪尚未行至书房,就见书房门开启,两人从内迈出,胡玉林目光柔和,落于容奚脸上,似在观赏珠宝美玉。

  一只手轻搭于容奚肩背,观之颇为亲密。

  “大郎,听闻你自编算术,且算法与寻常迥异,极为便利,不知能否予我一观?”

  胡玉林从商,精于整理账目,于算术一道上涉猎较深,对容奚“自编”算术书册极感兴趣。

  容奚笑答:“待膳后,我取来予你。”

  二人并肩而行,至拐角处,忽遇秦恪。

  “肆之兄?”容奚目露惊喜,“你回来了。”

  胡玉林行礼,“见过郡王。”

  秦恪稍一颔首,声音低沉道:“劳烦胡少东于正堂稍候,我与大郎欲商讨工坊之事。”

  言罢,握容奚手腕,冲入书房,利落关门。

  胡玉林立于原地,狭目微眯。他素来直觉敏锐,能察觉秦郡王对自己有些不满。

  而且,秦郡王待大郎,似与旁人迥异,当真是因大郎之能?

  书房。

  容奚以为秦恪确有要事商谈,问:“工坊有何事?”

  “因新料需烧制,工坊已造数座窑炉,”秦恪捉他双手入掌,细细把玩,“你先前言及,需烧制新肥,日后可于工坊窑炉烧制。”

  莫要再往胡氏窑炉。

  容奚亦觉此法便利,毫不犹豫,颔首应好。

  “除新肥,我还欲烧制玻璃器皿。”

  少年掌心绵软,微有薄茧,触之温凉。秦恪仔细摩挲,至手掌生热,亦不舍放开。

  “工坊以你为首,”秦恪眉目温柔,言语霸道,“不论烧制何物,无人敢阻。”

  “有你,甚好。”容奚开怀一笑,既清朗又可爱。

  秦恪不禁低首,却突闻容奚腹鼓之声。

  腹鸣声打破暧昧,秦恪无奈,只好抚其鬓发,道:“去用膳罢。”

  怎料少年忽执其手,攀其肩,踮脚而起,于他唇角落下一吻。

  不等秦恪回神,容奚已飞快奔出,心脏狂跳。

  方才美色惑人,他鬼使神差,竟做出那般事!他从未与人相恋,亦不知唇与唇相触,会如触电般,令人心醉神迷。

  虽只是唇角,却也足够柔软。

  至堂内,颊上热意尚未消褪,容奚低首啜饮,以遮面上羞意。

  胡玉林见其神色不似寻常,忙问:“大郎,何事惊扰?”

  “无碍,”容奚歉然一笑,“玄石兄稍待,我且去吩咐刘翁摆膳。”

  他此前已亲手烹调膳食,只待秦恪归宅,便可用膳。

  须臾,膳食齐备。

  堂中六人,均沉默不语。

  陈川谷抬首,目光在某两人脸上一滑而过,暗暗感叹,似每次胡玉林至容宅,秦某人定不悦。

  膳毕,容奚寻崔峰,让其将书册暂借胡玉林几日。

  如今孩童入学日短,大字尚未识几个,算术课程推后并无大碍。

  得书后,胡玉林满意而归。

  容奚立于宅前,见月色渐起,远处山丘连绵,心中唯余静谧安宁。

  “大郎。”

  秦恪于他身后轻唤。

  “肆之兄,可愿与我共赏夜色?”容奚回首笑问。

  昏暗天色下,少年清隽无暇,长身玉立,眉目间笑意弥漫,轰然闯入心间,叫人如何舍得拒绝?

  “荣幸之至。”

  二人相携至旷野山麓处,月色朦胧,唯闻山间林木婆娑。

  秦恪解下裘氅,铺陈于地。

  两人并肩屈膝而坐,仰观苍穹,共赏星月之辉。

  “大郎可有乳名?”秦恪握其左手,忽问。

  乳名?

  容奚摇首。前世无,今世亦无。

  前世,他的名字是由父母姓氏结合而来,父姓容,母姓奚。

  今世,据原身记忆得知,他之名本为“溪”字,寓意涓涓细流,却为河流之上游。

  然记入族谱之时,不知何故,竟漏去水部,成“奚”字。

  族谱无法轻易更改,便只能将错就错。

  知晓此事,是因原身习字后,得知“奚”字存贬义,遂问容父,容父方作此解释。

  “并无乳名。”容奚往后躺下,双臂交叉,叠于脑后。

  虽面带淡笑,却无端叫人心疼。

  秦恪沉默几息,忽道:“古有神骏,谓之驒奚。大郎之才,堪比马中神骏,令人惊叹拜服。”

  容奚乐不可支,真亏得他搜肠刮肚,以此安慰自己。

  见他心绪转晴,秦恪凝视他道:“不若我替你取一乳名,驒驒如何?”

  “我已成人,何需乳名?”容奚困惑。

  秦恪声音极低,“旁人皆谓你大郎,于你而言,我应区别于旁人罢?”

  堂堂大魏战神,竟在意此般细节。

  容奚暗自好笑,调侃道:“驒驒拗口,换一个。”

  他狡黠一笑,“你身份尊贵,乃堂堂郡王,替我取字不算悖礼,虽未及加冠,你也可私下唤我。”

  秦恪双眸顿亮,思虑半晌,却觉脑中空茫一片,深感不论何字,皆不足以与容奚相配。

  他绞尽脑汁,依旧未得一字,见容奚悠然闭目,神情愉悦,瞬间心如灌蜜,扬唇展颜。

  “大郎才华胸襟,高于苍穹,深于渊海,恕我无能,唯得‘澜之’二字。”

  非涓涓溪流,而是壮阔波澜。

  容奚甚喜,忽坐起,双眸明亮堪比皎月,“秦肆之,‘澜之’甚好。”

  “嗯,澜之甚好。”秦恪笑意轻染眼尾。

  他伸手抚容奚侧颊,目光深邃,缓缓低首。

  容奚正欲闭目,却听零碎足声由远及近。

  秦恪反应极快,单手扣容奚肩背,径直往后仰倒,让容奚趴伏于他身上。

  月色清冷,足音忽止。

  容奚头枕秦恪胸膛,耳际皆是心跳澎湃,他悄然抬首,唯见男人凸起喉结与精致下颔。

  冷香幽然入鼻。

  幸有枯黄灌木遮挡,来者未见两人身影。

  衣物窸窣声不断入耳,有男女低吟之声夹杂其中,容奚陡然震惊。

  这是有人在野合!

  秦恪耳聪目明,听得更为清晰。亲吻、低喘等声音不断侵袭耳际,他怀抱少年,渐觉口干舌燥。

  那对野鸳鸯一直纠纠缠缠,容奚大气不敢出,亦不敢有丝毫动弹。

  良久,云雨终歇,来者相携离去。

  容奚只觉四肢发麻,深吸一口气,欲撑地起身。

  “澜之。”

  寂静旷野处,嗓音犹显暗涩。

  容奚心头一跳,抬首撞入一汪深潭。

  似幽火滋生。

  惊急之下,他忙爬起身,往前迈两步,背对秦恪,颇有几分不自在。

  “肆之兄,回宅罢。”

  秦恪暗恼自己孟浪,手掌撑地,稍一借力,迅速起身。

  “好,回宅。”

  月凉如水,容奚卧于床榻,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至丑时,方恍然睡去。

  迷迷蒙蒙中,似有炙热躯体与他交缠,如至云端。

  翌日卯时,容奚惊醒,顿觉某处湿凉,于羞恼中换上新衣,悄然至井边打水洗衣。

  “澜之?”

  忽闻身后熟悉嗓音,容奚抱盆转身,目露惊色。

  秦战神每日习惯早起锻炼体魄,容奚素来知晓,未料这般轻易就撞见了。

  “肆之兄,我……”

  秦恪目光落于木盆中,似了然一笑,道:“冬日水寒伤手,我替你洗。”

  “不用!”容奚往后一退,目露拒色,“肆之兄且去强健体魄,我自己来。”

  言罢,麻利溜走,如受惊的小白兔。

  说起来,容大郎的生肖确实为兔。

  朝食毕,容奚独自坐于书房,将制肥之法详述于纸。秦恪自去工坊督工。

  须臾,院外隐约传来哭声。

  容奚唤来刘子实,问:“何人哭泣?”

  刘子实正练武,并不知发生何事,遂答:“郎君,仆去问明。”

  不久,刘小少年归来,面染忧色,道:“郎君,是十二郎在哭。”

  容宅收养十五名孩童,其中十三位儿郎,依年龄排行。

  十二郎乃孤儿,双亲俱逝,如今不过九岁。

  容奚闻言心软,遂起身至宅外,见十二郎蹲于学堂边角处,正抱膝哭泣。

  此处与容奚书房不过一墙之隔,容奚方听闻哭声。

  其余儿郎俱立墙边,安慰十二郎。

  见容奚至,顿行礼,十二郎倏然止哭,不敢抬首见容奚。

  “发生何事?”容奚温和问道。

  儿郎皆敬爱容奚,有问必答。

  “郎君,除夕将至,十二郎因想念双亲哭泣,不料惊扰郎君。”

  十二郎愧疚不安。

  早知会惊扰郎君,他定躲得远远的!

  “郎君,是我不好。”九岁的小孩,忍着泪意,哑声说道。

  容奚轻笑一声,“因思念双亲而泣,何来不妥?”

  他伸手替十二郎抹泪,语调舒缓,“你阿耶阿娘虽化为天上星辰,离你远去,可你还有家,这里便是。”

  许是他太过温柔,十二郎感动之余,又默默流下眼泪。

  “郎君,您真好。”

  刘子实在旁,与有荣焉,“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容奚啼笑皆非。

  安抚十二郎后,他方记起除夕确实将至。

  秦恪是否会回京?

  尚存两旬有余,容奚却觉时日太短。

  数日后,容奚携图纸至工坊,交予程皓。

  “程叔,纸上皆为原料,不知能否助我寻来?”

  他欲制磷肥,需磷矿石、白云石或蛇纹石等,利用焦炭,经高温熔融,后置熔融之物于水中冷却,及烘干、磨细,便可成。

  程皓痛快应允,“我即刻着人去寻。”

  他唤来健仆,吩咐下去。

  “大郎,不知你欲制何物?”程皓极好奇。

  容奚坦然相告,“欲制新肥,可助庄稼生长。”

  “竟是用于农事?”程皓豪迈大笑,“此乃大善!”

  百姓所求,不过温饱。

  容奚颔首,“惟愿百姓吃饱穿暖,不受冻饿。”

  他笑了笑,话头一转,“程叔,工坊窑炉是否可用?”

  “哈哈,”程皓调侃他,“就是为大郎所建,你若不能用,何人敢用?”

  “程叔莫笑话于我,”容奚无奈笑道,“不知郡王何处?”

  朝食后,秦恪独自离宅至工坊,为何在工坊不见人影?

  程皓指指窑炉方向,“郡王正与窑工同乐。”

  神色颇为莫名。

  容奚浅浅一笑,“我去寻郡王。”

  言毕,迈步往窑炉而去。

  窑炉内,窑工正烧制青砖、水泥,秦恪的确混迹窑工之中。

  “肆之兄。”

  秦恪正被热炉熏得发汗,忽闻容奚声音,陡然转身。

  “澜……大郎,你欲烧制新器?”他惊喜过后,以布巾拭汗,离热炉远些,方问。

  见他面颊泛红,乃热火所熏,容奚略有心疼,问:“你为何亲自烧制?”

  “闲来无事,向窑工讨教烧制之法。”秦恪漫不经心回答,后问,“你一人离宅?未叫子实作陪?”

  他神色严肃,俨然担忧后怕。

  “护卫藏于暗处,你莫忧心。”

  容奚言毕,于袖取纸,递至他面前,玩笑道:“既郡王习得烧制之法,不妨替我瞧瞧,此些器物,能否烧制?”

  秦恪展纸细观,见纸上玻璃器具皆精美雅致,不由眸光大亮。

  “澜之当真心思巧妙,”他无奈一笑,“恕我不才,无力烧制。”

  容奚将纸夺回,神态故作骄傲,笑道:“秦工无力,我自当去寻其他能工巧匠。”

  “容大郎。”

  秦恪执其腕,见容奚惊讶回首,低笑一声,“稍候同归。”

  “嗯。”

  归途中,雪泥与赤焰并行。

  容奚坐于马背,见满目苍凉之景,忽问秦恪:“除夕是否归京?”

  问得太突兀,秦恪蓦然愣住。

  他一直忙于工坊之事,竟不知年关临近。

  两人沉默片刻,容奚温和笑道:“除夕之夜,当与亲人团聚。我有二弟、子实相陪,足矣。”

  话虽如此,秦恪却极不舍。

  重逢尚不足月,竟又面临离别。

  “澜之,”秦恪郑重道,“上元节前,我定归临溪。”

  数日后,秦恪、梁司文、陈川谷欲启程。

  梁司文神色郁郁,与容宅主仆依依作别。

  三人回京后,容奚心中一直沉闷,每日计数,算重逢期限。

  年前,商队终于返归濛山,依约将足数白叠子交予容奚。

  因得白叠子,容奚总算开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容奚:“澜之”甚好。(你取的字太好了!)

  秦恪:嗯,澜之甚好。(你太好了!)

  作者:(翻白眼)商业互吹可还行?

  ps:驒(tuó)奚:古时神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