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朝廷特设机构, 军器监并无固定办公处。

  如今仅设监令一人,监丞一人, 余下皆为匠人, 容奚则为整个军器监之核心。

  监所选址于矿山不远处, 且毗邻江河,水源充足。说是监所, 其实就是工坊而已。

  定址后,沈谊召集众工匠, 开始建造工坊。

  建造工坊需耗时不少,容奚依旧闲于宅中,教人制造铅笔。

  幸大魏所造纸张,质地可用于铅笔书写。

  虽大魏重文, 然铅笔问世, 定会被文人学子们唾弃鄙夷,无法推广。可容奚所想,并非让文人墨客们使用铅笔, 而是授予工匠。

  匠人多白丁,身具精湛技艺,若能识写基本用字,于日后研究更为有利。

  笔墨纸砚昂贵, 铅笔工艺简单,造价较低, 且一支可用很久,若令匠人学习, 用铅笔书写则更为经济实惠。

  胡玉林得知新器已成,兴奋而至。

  他乃商贾,虽于学堂念了几年书,却不迂腐。铅笔或受文人攻讦,然其益处,定得识货之人喜爱。

  “大郎,让我瞧瞧。”

  容奚微笑递笔予他,胡玉林于掌中把玩片刻,问:“如何用?”

  经容奚示范教授之后,他坐于案前,握笔书写。硬实笔尖触纸,他颇觉力不从心。

  习惯毛笔书写,用铅笔委实生涩。

  他尝试写了一字,后摇首自嘲一笑,道:“我还需多练。”

  “哈哈,”容奚朗笑出声,“玄石兄……”

  “郎君,郡王寻您。”刘子实忽在屋外禀告。

  话音骤停,容奚怔愣几息,对胡玉林歉然笑道:“玄石兄见谅。”

  胡玉林摇首起身,“无碍,大郎且去,我也要归家,”他把玩手中之笔,“此笔送我如何?”

  “你若喜欢,我再送你一些。”容奚无丝毫犹豫。

  胡玉林朗声一笑,“就这支。”言罢,洒脱离去。

  及他离去,容奚思虑几息,从案屉取数图纸,方抬步至秦恪屋中。

  “肆之兄。”他唤了声后,坐于高足椅上。

  这几日,秦恪令冯山制出几只高足椅,置于书房,且配置高案,如此便于伏案书写。

  两人已算熟识,彼此不再拘于礼节。

  “你若需原料,可告知程侍郎。”

  放下手中铅笔,秦恪抬首淡淡道。

  容奚余光扫去,见纸上字迹工整,心中相当佩服,又觉得他有些可爱。

  数日来,秦恪皆用闲暇时间练字,如今已写得有模有样,在容奚看来,已算不俗。

  “我知。”容奚笑了笑,“肆之兄寻我何事?”

  秦恪定定瞧他一眼,方将写满字的纸推至容奚一侧,问:“如何?”

  “甚好!”容奚笑赞,“肆之兄颇具天赋,哈哈。”

  秦恪神色平静,将纸收回,长睫掩盖眸中光芒,唇角轻扬弧度,转瞬即逝。

  屋内寂静,两人皆沉默。

  须臾,容奚打破沉寂:“工坊将建,奚不敢班门弄斧,指点匠工营造。然奚有一事,欲请诸工相助。”

  秦恪立刻问:“何事?”

  置图纸于案,容奚认真道:“我需一间实验之所,布局如此图。”

  秦恪低首细观,见纸上图形细致规整,观之仿若真实屋宇矗立眼前。

  他面露惊叹之色,问:“此图为铅笔所绘?”

  容奚颔首,“毛笔笔触柔软,难以绘出横平竖直且细密的线条,铅笔较佳。”

  图绘为立体三维模式,实验室内外布局俱清晰可见。

  秦恪反复观看,忽扬唇笑道:“确实如此。”

  铅笔甚好,容大郎亦甚好。

  翌日,两人同去县衙,将图纸交于程皓。

  程皓见图,如获至宝,神色极兴奋,“此图甚妙!大郎所需,我定竭力督办!”

  “多谢程侍郎。”容奚诚挚笑道。

  程皓哈哈大笑,拍其肩,爽朗道:“你若真谢我,不妨传授我些经验。”

  不得不说,程皓此人毫无官威,心胸豁达,轻易令人生出好感。

  容奚赧然摇首,“程侍郎言重,应是小子向您请教。”

  能在异世遇同好之人,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程皓和蔼笑言:“大郎莫要如此生分,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算你半个长辈,我托大一回,你叫我‘程叔’罢。”

  言毕,他面露期待之色。

  容奚心中暖流涌动,展颜笑道:“程叔。”

  程皓顿时朗声大笑,屋外健仆俱惊奇偷瞧。

  工坊乃程皓督造,他事务繁忙,容奚与秦恪并未久留,告辞离开县衙。

  赤焰同雪泥于衙外玩耍,见两人至,打了个喷嚏。

  容奚见它可爱,对秦恪笑道:“它俩情谊甚为深厚。”

  “赤焰同雪泥,幼时同食同寝,情谊自然深厚。”秦恪眸色温和,“我瞧雪泥温顺之性,与你相仿,遂让它随你。”

  容奚闻言,心中顿惊。

  书中言及,秦恪身亡之际,赤焰亦奄奄一息。梁司文奋力带回秦恪遗体,却无法将赤焰一同带回。临别之际,梁司文身下白马绕赤焰三圈,悲鸣流泪。

  莫非那白马就是雪泥?

  他陡然看向秦恪,眸光颤动。

  看书时,秦恪不过书中世界配角,虽身死令人遗憾,然正因他身亡,主角梁司文才迅速成长。

  当时,他仅暗叹一声,再无其他。

  可如今,他与秦恪相交已久,秦恪于他而言,是挚友,亦是佩服之人。

  心内隐生刺痛,思及书中惨状,容奚忽生疼惜与酸涩。

  秦恪擒住赤焰缰绳,回身见容奚怔愣原地,且眼眶微红,眉头紧蹙,似受人欺负一般,观之极为委屈。

  他速回容奚面前,“何事恼你?”

  神情、语调皆不自觉柔软。

  容奚回神,倏然触及秦恪关切目光,忽乌云转晴,展颜露齿。

  如秦肆之这般人物,英年早逝着实可惜。

  他忽道:“北蛮常于冬季犯边,抢掠大魏百姓粮食,不知今年会如何。”

  青州已寒风肆虐,更何况大魏以北,蛮族居处定已天寒地冻。

  雪落草枯,蛮族牛羊马匹或冻或饿,他们为谋生存,定会侵犯边疆。

  “北疆有良将众卒守护,你不必忧心。”秦恪以为他担忧战事,遂安慰道,“青州定安全无虞。”

  容奚摇首问:“倘若蛮族当真进犯,你可会去镇守?”

  秦恪闻言微怔,容大郎是因忧心于他,方愁眉不展?

  男人倏然展颜,他容色本就盛极,然平日冷淡严肃,气势凛然,旁人皆忘其容貌。

  这一笑,当真是言语无法描述其半分容色。

  如珠生辉,如玉无暇。

  容奚呆愣于阶上,唯闻心跳鼓动之声,咚咚不止。

  笑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秦恪伸手抚其鬓发,眸色极柔软,“我若去,你如何?”

  容奚脱口而出,“让工匠多造火弹、弓.弩,还有望远镜。”

  回答得相当朴实。

  “嗯。”秦恪轻笑,“我之性命,全系大郎之身,有劳大郎了。”

  容奚顿面颊发热。

  大魏战神,骁勇善战,何惧北方蛮敌?那些器物,于他而言,不过锦上添花。

  自己确实帮不上忙。

  “若他日破灭北蛮,大郎所造之器,当居功甚伟。”秦恪神色诚挚,语意坚定。

  容奚羞愧一笑,同他一起上马。

  两人并骑,至城门口,忽遇一商队。

  商队共八人,服饰与魏国迥异,容奚一时难辨其来处。

  商队以骡马驮拉货物,这些俱稀松平常,然令人惊奇的是,一木板车上,囚笼伫立。笼中瘫坐一人,那人金发碧眸,肤色极白,身着单衣,只用一毛毯御寒。

  他面容憔悴,正瑟瑟发抖。

  在大魏,这种异域来客,被称为色目人。

  也不知这人是如何来到大魏的,还叫人囚住,看这模样,应是要被当做奴仆卖掉。

  许是他注视时久,笼中之人忽有所觉,瞬间扭首与他对视。

  容奚正欲移开目光,却见那人拼命朝他挥手,口中狂喊,然语言不通,旁人不明他所言。

  恰好,容奚约莫听个半懂。

  他在说,救我。

  容奚并非同情心泛滥之人,然他见这人目露绝望,将自己当作救命稻草,不免受其触动。

  他亦为异世之人,初至大魏,难免无所适从。经数日,与原身记忆相融,方生出些许归属感。

  后与数友相交,才淡去心中寂寥茫然。

  他这一犹豫,落入商队主事眼中,主事见他穿着不俗,气度不凡,遂上前笑道:“小郎君,可是瞧中了这仆?”

  金发碧眼手握笼柱,殷殷期盼。

  见他着实可怜,容奚心生恻隐,面上却未显。

  “不过色目人,有何稀奇?”

  主事见他神色淡淡,心中略慌。

  一路行来,他遇不少富贵之人,货物倒是卖出不少,可就这人,竟无人问津。

  见与己迥异之人,寻常人皆会心生提防。

  金发碧眼虽稀奇,然无福消受。

  “小郎君有所不知,此仆身强体壮,气力能比两个健仆哩!”主事谄笑着夸大事实。

  容奚略露兴趣,“当真?”

  “千真万确!”主事狠狠点头。

  他见容奚生得软和,且年纪小,不知世事,定极好骗。

  “定价几何?”容奚坐于马背,俯视主事问道。

  主事搓搓手心,笑嘻嘻道:“五贯钱。”

  容奚尚未应答,就听身旁秦恪淡漠嗓音:“色目人无甚稀奇,勿买,归家罢。”

  主事一听,忙改口:“小郎君,三贯!三贯!不能再少了!”

  容奚无奈拒绝,“兄长不允,我亦无法。”

  作势要离。

  “两贯!两贯!”主事急得嗓子都喊哑了。

  再卖不出去,还得耗费粮食养着,能卖则卖罢!

  容奚瞬间展颜回道:“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安慰,谢谢地雷和营养液!么么么么哒!

  有小可爱问我,昨天因什么被骂。

  无关剧情或人设,而是文风。说既不是文言文,又不是白话文,作者古文水平低,让我多看古文,多多学习哈哈哈哈,或者让我全篇改成白话文,不要东施效颦哈哈哈。反正好多都这样说,我码字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头秃了。

  我会努力调整心态哒~字数有点少,抱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