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山叹气:“你不要闹了,出院之后,帮我看厂子吧,我给你留地方住,给你发工资。”

“可那房子又没我的窑洞暖和。”

“那窑洞是你的吗?裂开那么大的缝,你还敢住?”王老三道,“难不成还想要我们给你专门弄一个窑洞。”

二流子点点头,王云山轻轻笑了笑:“我让你住红砖房,给你买个炉子,肯定暖和。”

他的眼神落在二流子的受伤的地方,又说:“安全系数高。”

而躺在床上的二流子也爽快,他笑眯眯的下床:“别管那些什么系数的,你答应我了就要做到,当大老板的可不要食言。”

王云山瞧见这小子机灵的模样,和王老三相视一笑。

王老三笑骂:“真会顺杆子往上爬,肯好好干吗?”

闻言,这小子挺直脊背:“必须的!”

这件事却不是王云山心里最焦头烂额的。

砖厂的工人前前后后出现了中毒现象,不少人在烧窑的窑洞里就倒下了,面色铁青,呼吸急促。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他们把人带去医院,说是这些人吸入了太多的粉尘出现的问题,以后不能再在那种工作环境下工作。

“医生,那要是需要再派人去干这活,最好几个小时换一批人?”王云山急忙问,他遇上过这事,总是希望工人无恙,砖厂也能正常产出。

两全其美的事本就不多,那人上下打量一眼王云山,一套蓝色工服,袖间还有磨损,看起来不像当老板的样子,他皱着眉头问:“你这个同志是怎么回事?都说了他们不能再干了,必须待在空间最宽敞的地方。”

王云山挠挠头:“那要是换人,需要几批?”

他摇摇头:“怎么?祸害几个还不够,还想多来几个?”

王云山摆手:“你不要误会,至少给我个具体时间。”

“这件事我不能给你打包票。”那医生嫌弃说,看出王云山的身份,心里嘀咕:无奸不商。

“那这也不成啊,不说我,光他们自己都不会答应。”王云山急忙道,“大家为了赚钱,咋会出现这种问题。”

医生直说:“回去查查你们砖厂的环境是不是变了,之前遇见这事的少。”

王云山一听,还有转圜的余地,连忙对他说谢谢。

“行了,赶紧走吧。”那医生挥挥手。

王云山点头:“我这就去看看,医生你帮我把他们治好。”

开着汽车,不到一刻钟就从医院到了砖厂,李芳舒已经把出事的那几个砖窑封住了,不许人靠近。

王云山一来,她连忙迎上去说:“医生怎么说,那几个人没有什么大样吧?”

“没事,他们是吸入了太多粉尘出的问题,我们的砖窑出问题了。”王云山往里面走。

李芳舒打量两眼他身前的窑洞:“这和之前的没什么区别,怎么会出事?”

“不知道,我们细细看看。”王云山转头,对走过来的王老三说。

“好。”老三点头。

三人一起进了砖窑,李芳舒抬手将灯打开。

王云山手里捏着一把手电筒细细瞧着墙面,李芳舒凑到烧砖的火炉旁检查,王老三专注在地面上。

李芳舒捻起附近的红土,凑到灯光明亮处细瞧,半晌,她慢慢说:“这也没什么问题。”

王老三在这片巴掌大的地走了十几遍,还是没发现问题,他也学着王云山,将目光放到了这墙面上。

察觉到他许久不动,王老三问:“云山,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李芳舒也瞧着墙壁,嘀咕一句:“怎么回事,这刮土的人这么不操心,墙怎么那么糙。”

“这几间窑洞是新挖的吗?”王云山问。

“是。”李芳舒说,“找的新工人,旧的那位匠人有事来不了。”

王老三也说:“我那会给他们找好土都花了不少功夫。”

王云山抬眼,拍拍手上的灰,淡淡地说:“找人把这里好好处理一下,是建这几间窑洞的时候出了问题。”

闻言,李芳舒捂着嘴巴,反应过来:“他们将这土没压实,糊弄我们呢。”

“那群家伙,不干人事。”王老三说。

王云山叹一口气,让出位置:“我们先出去吧。”

刚刚到了外面,大家都觉得自己鼻子间呼吸到了一片清新的空气,心神一松。

李芳舒低声说一句:“以后对这方面还是要多注意。”

“千万不能松懈,要不然,下次搭上的可就是工人的命了。”王云山说。

王老三问:“那医院里的那几个人怎么办?”

“让他们先到外面干三个月吧,恢复了再说。”王云山沉吟片刻,说。

“那这几间窑洞……”

“找人重新弄墙,我们检查过了再启用。”王云山叮嘱一句,“千万不敢冒险。”

“我知道。”李芳舒正了正脸色。

丈夫要外出读书,他不在的时候,她更要小心周全一点。

——————

王云山要上学,而这正好和乡镇府的要交托给他的工作有冲突,好在他们通情达理,没有拦着他去读书。他把这件事给人一说,大家都能理解他一心向学的心,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不能保证以后留给他的岗位是什么。

他瞒着王老爹,干巴巴的打招呼说,以后读了书再回来建设家乡。

王老爹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难得的挥着布鞋,就要向着王云山的身上砸,说起来,这几年他很少动气,而这次称得上最严重的一次。

王小宝吓的小嘴大张,生怕爷爷把爸爸打坏了。

“你怎么这么有主意啊?不和家里人商量就胡来?”王老爹骂。

“爸,这事也没商量的余地,我都决定参加高考了,人家也不好把工作再留给我。”他躲了一下,笑呵呵的对着女儿招手,“小宝,帮我去看看你妈和妹妹那里收拾得怎么了?”

王小宝乖巧离开。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一件事?”王老爹扶着腰,“你以后不会后悔吗?”

王云山摇摇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以后最起码十年之内,它都会继续有这个规定。”

王老爹:“你是造规矩的?”他显然不信,在他看来,王云山早点端上金饭碗,比什么都强。

“你莫要唬我,那明明有机会去上班之后再进修。”他翻了个白眼,“省城那么多大学,去了多少进修的人,你怎么就去不了?”

还是说……

他怀疑的目光落在王云山身上,他打量自己的身上,没有什么问题:“还是说什么?”王云山问。

还是说:……“你被花花世界迷眼,非要出去抛弃家庭闯一闯?”

这也是比较常见的,王老爹最见不得这个。

瞅见王云山摇了摇头,他还是说:“别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爸,我哪会这么想。”王云山无辜的说,“你不要冤枉我,我老婆还在隔壁呢。”

王老爹不理他,他低声说:“我就是想上个大学,那扯出那么多事。”

大学里功课又不紧,他又不傻绝对不会抛下砖厂不管,怎么会如王老爹所说,一朝飞黄腾达之后远走高飞,怎么可能?

“我去t城念大学,你就不要操心了。”他摇摇头。

“最好说到做到,要是去的远了不联系,抛下妻子女儿就走,以后你也不用回来了。”王老爹哼了声。

他暗暗摇了摇头。

“你那些工人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王老爹早有耳闻,不爱搭理,眼下想起了才问。

王云山瞧着墙上的一只苍蝇,默默的笑了笑:“那些同志已经安置好了,我们的新规定也下发了。”

“还要搞新规定那一套?”王老爹不信说,“这事有那么复杂。”

他招手,瞥见王云山点头,“你细细与我说一说。”

王云山挨着他坐下:“这件事总得来说,还是暴露了不少问题,砖厂这次处理不好,多少双眼睛盯着,以后也不利于发展。”

王老爹沉吟,捂着下巴说:“这事一定要办好,咱不能做亏欠别人的事。”

王老爹的话得到了认同,他还是不说什么,只是挨着老父亲,顿了顿,问:“爸,我哥怎么样了?”

提起大儿子,王老爹得意的说:“这小伙上次又考了一百分,你说要不要给他办个升级,这么大年纪读书,早点出来也好。”

王老爹指望着去初中,大家一堆小伙子身高相差不多,王云安也能更玩的好一点。

王云山闻言,笑了笑,问:“大哥怎么说?”

王老爹皱着鼻子:“他上次还因为我提这事与我置气,我都是为了他好。”

王云山不出所料,他说:“大哥和他们好不容易相处到一起,还是不要岔开的好。”

在小学实在不行还有小宝陪他,要是真放到十几里远的初中住校,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走一步看一步。

王老爹住了嘴,心里放下此事。

“成,你说什么都行。”王老爹说,“我老了,想的不周到。”

王云山摇摇头:“爸你说什么呢,你只是太担心大哥了。”

王老爹说:“你啊,专爱唬我。”

“你岳母那边,李英川那小子又去闹了?”

王云山提起这事,眼里盛满了笑意,他摇摇头:“没有,还没进门就被老二和小宝给拿着铁楸赶出去了。”

“她?那么小。”王老爹瞧他一眼,“你这事,我瞧了都脸红,你女儿什么都好。”

他笑了笑:“爸,您别不信啊,我给你说的特别,还是芳舒告诉我的,她亲眼看到的。”

李老汉闹这一出,李家那些姐妹不敢触自己家老爸的霉头,面对老母亲却没了顾忌,讲究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给李芳舒都念叨烦了。

李老太太这次好像出奇的坚定,对于女儿提起的事也只是无动于衷,李芳舒更是直接怼回去:“那人家还没这么爱磋磨自家老妈的儿子,对丈母娘比亲妈都好。”

她说的又急又快,那些姐姐们眨了眨眼,对视一眼才说:“这事说到底是她们不对,可你也不能任由他们分家。”

她们认定,李芳舒被宠过头,再加上在家没有婆婆的磋磨,少了一分该有的成熟。

李芳舒在这些人跟前压根插不上话来,好多时候多只是一种陪衬,她好像很心动的样子。

后来想了想,没必要和这些人一起玩弄这些,而不是花东西在正事上。

在她心里,老妈是第一位的,只要李老太太过得好一点,其他的什么口角之争,能免则免。

这给了李英川东山再起的机会,每次两家人聚到一起,别的姐妹过来了,多是说和。

老头硬气,她们便从李母,李方川或者是李芳舒下手。

她们要李英川发誓:以后不会再管这些了。又要他下定主意管教妻子,不会再干出这等糟心事。

最后,大家手拉手一起亲亲密密的,多么完美和气。

只是一直习惯在家说出想法的李芳舒做不到,她直说:“你们不要我管爸妈的事,怎么到你们身上,还倒指手画脚的厉害?”

“我们见识的多,不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比的。”爽利的三姐说,“你就听姐姐一句劝,管那么多对你没好处。”

“我也没管多少,爸妈要我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你们一来就要恨不得压着爸妈的头让和大哥和好,这不是不合理吗?”李芳舒笑嘻嘻的,可亲极了。

“你这丫头说话怎么往人肺管子里戳,哪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大姐威严的数落,转头对李老太太说:“妈,你就听我的,过去说说好话,你不也没事了吗?”

这个家不能散,总而言之,这就是几位姐姐的主题。

李老太太闭着眼不吭声。

李芳舒嘴角笑容顿了顿,目光犀利的看向大姐:“姐,妈差点疼死,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这不现在还是好好的吗?”大姐嘟囔着,又在李芳舒的眼神中褪去,对李母说,“妈,你自己说。”

李老太太叹一口气,说:“现在已经分开过了,就不要再提了。”

李芳舒接着说:“分家过是爸提出来的,你们有本事去找爸说理。”

一直沉默的二姐抬起头,瞧一眼李老太太的面色的红润,在大姐的审视下,吞了吞喉咙,又微微低下头。

见她指望不上,大姐又瞧一眼小妹妹,和老三,指望着她们能劝劝老太太。

可惜的是,她们也只会说李芳舒,对于母亲的开口,谁也没有那个胆量去挑衅老父亲。

“老四,你就多劝劝爸妈,既然分开了,那儿子孙子总是亲生的,平常也给人家关照一下。”这是老大。

“人家喜欢她姥姥姥爷家,这也没办法”

“那孩子不能让他们与我们离了心,爸妈膝下空虚。”这是老三,“心情不好怎么办?”

李芳舒微微一笑:“爸妈身边还有小宝,我们呢,你们多过来几次就不会不开心了。”

“可自己家孩子让别人养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万一人家说什么坏话。”老小犹豫的看李母一眼,她离的第二近,情况特殊,只想着爸妈能好好的,她以后逢年过节有个娘家可以归依。

而目的单纯的老小得到了李芳舒最大的善意:“那没事,小孩姓李又不姓杨,别人再怎么好能有父母好?这是大哥该操心的事。”

李大姐不认可,连李二姐也微微皱眉:“孩子们小时候不亲,长大了怎么办?”

李芳舒挑眉:“咱爸妈还等不等的到他们孝顺的时候还不好说,现在让他们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

“可是……”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老婆子我还能活多少年?”李老太太说,“且消停些吧。”

她今年有六十刚过,丈夫已经七十几岁了,按照周围人的年纪推算,别说孙子长大了,能多活一天就是赚到了。

实在不想被这些事搅动心。老太太先前只是隐隐约约有些察觉,腰身被禁锢的时候很痛,但是没有生孩子疼尚且能够忍受,上次去医院的医生那一句:“再晚来十天半个月的,大罗神仙也救不过来,只能活生生的疼死。”

那些话,终究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

老太太看的开,身后的事情到她走了,闭上眼了也不一定能够看到那些场景,眼下自给自足的,没有必要讨好别人自个受罪。

王云山为他们捉了一条幼崽土狗,和一窝小鸡仔过来,老太太每天出门就能到地里给这些畜生找点吃的,还有小狗眼巴巴的跟着。

事实情况也容不得她再多想什么,依着老大那个性子,再说和,里面那条缝又大又深,李家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任由他拆毁了。

李老太太这句话一出口,四周静了静,李大姐的眼神微微发散,聚到了李老太太至今还有在涂着膏药的后腰,那里药香阵阵,扯开胶布还能看见数团黑雾,时间隔这么久还是能够看到很严重的淤青。

老太太的命算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了。终于想通了,而李大姐也没话说了。

总而言之,这些有的没的,让李英川家贼心不死,蠢蠢欲动,也让几家小孩出于心底的厌恶舅舅和舅妈。

拿着扫帚铁楸赶人,让老太太和李老汉眼圈红了红。

幼崽尚有反哺之心,而那个儿子,他们悉心培养赋予众望的儿子,在成家之后就抛下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