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的天气终于有所缓和, 不再落雨。
但是天边始终坠着沉重的黑云,让人不受控制地觉得压抑窒息。
见楚衍一直愁眉不展的往窗外看去,宋酌的心中也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最近楚衍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差, 肉眼可见的差。
这和他以前认识的那个灵动开朗的青年完全不一样。
而这一切都是从自己把他带回来的那一刻开始的。
宋酌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不对,可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天性与本能。
病毒的天性就是强占和掠夺,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想要得到的人义无反顾地奔向别人的怀里。
楚衍蔫蔫的躺在床上,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他双眼无神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镣,看起来没有一丝的生气, 眼中也看不出想要将那冰冷的铁镣摘下来的欲望。
他看着那里, 似乎只是在给自己的目光找一个落脚点。
宋酌心情复杂的走了过去, 俯下身来,动作温柔的撩开了遮挡住楚衍视线的刘海。
楚衍抬眸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快速的撇开视线,从始至终,他的眼中都没有一丝的光泽。
宋酌的心中闷痛。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钥匙,小心翼翼的将锁在楚衍手腕上了镣铐解开。
这不是要放过他了,只是因为现在恰好到了他们每日一起散步的时间。
楚衍来这里之后, 宋酌便特意给楚衍安排了一个很大的室内花园还有果园, 在房子里模拟自然的生态系统。
真真正正的温室里的花朵。
以往的楚衍是乐意出去喘一口气的。
但是今天, 不知怎么了,面对一起散步的邀请, 楚衍只是拒绝的摇了摇头。
宋酌身体僵硬的站在那里,心中的不安愈发的放大,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正在毁灭, 崩坏。
死气沉沉的楚衍, 死气沉沉的古塔, 还有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
刚来时候的楚衍和这里格格不入。
而现在,他们已经融为了一体。
宋酌不安的像一个孩子。
而楚衍抬起了手腕,示意他把自己重新拷上。
面对楚衍这样的行为,宋酌的心情便更加沉重了。
是他亲手,把这个人给改变了。
是他亲手,一点点的将他毁掉了。
明明心中像灌铅了一样的疼痛,宋酌的面子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他轻抚着楚衍的额发,同他温柔道:“乖,我不拷你了。”
楚衍听了他的话,眼睛里无悲无喜,只是轻轻地偏过头去,眉头发紧的闭上了眼睛。
宋酌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只能轻轻的帮楚衍盖好被子,然后脚步极轻的走出房间,又慢慢的把门阖上。
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楚衍的眼睛里终于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了狂喜之色!
他终于可以和这个镣铐say good bye了!
他距离逃生的目标终于又更近了一步了!
救命!他为什么如此机智!为什么如此优秀!(陷入了毫无意义的自卖自夸)
在第一个阶段的目标胜利之后,楚衍通过疯狂表扬自己这个行为来给自己打气。
其实刚才宋酌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紧张的手心盗汗,生怕一不小心让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好在那人帮他盖完被子就走了,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一丝不妥。
在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后,楚衍开始计划如何开展下一步的行动。
他现在迫切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并且想办法将这个信息传达给管理局,这样就能让刑渊可以尽快找到他。
.....不过,刑渊愿不愿意管他还是个未知数呢。
但就算他不管,楚衍也不会放弃自我求生。
当然,为了让宋酌降低对自己的警惕心和戒备心,在调查的过程中,他也会努力的凹好抑郁的人设。
来时空管理局那么久,别的没学会,但是演技倒真是提升了不少。
说不定他回去之后,就是一个成熟的任务者了也说不定。
......
宋酌专门找了一个心理医生来照看他。
这个心理医生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像一个老学究,可以看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好看,岁月在他的脸上丢下了沟壑,但是也给他带来了成熟的魅力。
据他所说,宋酌一开始想找一个相貌丑陋一点的心理医生,但是心理医生表示这里的医生长相都很舒服,力求就算不能给患者带来精神上的治疗,起码也要带来审美的享受,稳赚不亏。
对于他的到来,楚衍其实是很紧张的。
他不知道自己这点伎俩能不能瞒得过这个看起来就很能看破人心的心理医生。
希望他不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心理医生名叫柏问南,他笑容和蔼的敲门而入的时候,楚衍正在看书。
书上写了什么东西楚衍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目前这个阅读状态能把“爷爷奶奶给了我爱吃的喜之郎”看成“喜之郎给了我爱吃的爷爷奶奶”。
好在柏问南这个人并没有丝毫的攻击性,他只是随意捞过一个板凳坐在了楚衍的对面,然后心平气和的问他:“小伙子,你在看什么啊?”
这种套路一般是用一句废话挑起两个人的话头,方便两人建立一下基础的人际关系。
楚衍没有回答,而是给他看了一眼书皮的封面。
他就装模做样的看个书,自己也没有在意书里面讲的到底是什么内容。
那本书叫《悲惨世界》。
柏问南看了看楚衍纤细的手腕,苍白的脸色,初步判定他现在的状况绝对不是很好。
当然,他觉着这个古塔里应该也没有正常人,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疾病。
可怜了这个年轻人了。
柏问南笑着问:“可否把手上的书放下来,我们聊一聊?”
楚衍也没打算难为他,就乖乖的把书搁在一边,两手放在腿上,目光坦然而认真。
柏问南非常喜欢这样态度良好的病人,但是又转念一想,待在古塔这里的人基本上是没有人权的,因为这里本质上还是以宋酌为主导的地方,这里的人顶多只能算是他的附属品。
所以这位青年的乖巧说不定也是被这种鬼地方给逼出来的。
这么一想,柏问南的眼中就流露出了几分心疼的情绪。
他正打算走心理治疗程序,一步一步的诱导着楚衍说出自己心灵上的问题,没想到他还没有开口,楚衍却反客为主,主动的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以前没见过您,请问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人?”
毕竟他来这里之后,只见过古塔里那帮死气沉沉的人,却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和蔼的心理医生。
柏问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同他坦诚道:“我是从别的世界里被强行薅过来的,说实话我刚来的时候也很慌,但是这里的主人愿意给我dollar,更何况我觉得在哪里治病不重要,只要哪里有人需要我我就愿意去哪里,而且他承诺我只要认真工作,就会把我送回原来的世界。”
不得不说这个心理医生真是心大,都被薅到别的世界来了还这么从容,都没想过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吗?
楚衍垂下了眼帘,看了看离他三米开外的窗子,状似无意道:“那你知道宋酌是怎么把你带来的吗?”
柏问南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当时自己已经收拾出来了桌子准备干饭,结果突然就眼前一黑,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楚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突然轻轻勾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了一些阴鸷的情绪,就这么沉默不言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柏芝南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他从业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病人给吓到了。
楚衍也不懂的怎么营造恐怖的气氛,但是古塔外的天气仿佛十分配合他,原本阴云密布的天气突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如同厉鬼凄厉地嘶吼,整个世界都被染上的绝望的色彩。
窗帘被缝隙里漏出的狂风高高扬起,楚衍的两只手交叠起来垫在下巴下,目光沉沉的看着柏问南,准备开始他的策反之旅。
他凉凉地问道:“医生,您当真觉得,自己治好我的病之后就能回去了吗?”
柏问南其实自己也不太自信,但是听到楚衍用这样类似审问的语气同他说话时,他的后背终于流出了冷汗。
柏问南努力稳了稳心神,僵硬地咧着嘴角道:“中....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他说的声音很轻,像极了自言自语,看起来十分不自信。
楚衍的后背向后恣意的靠在了椅子上,坐姿也不再那么规矩,在雷电交加中,他的脸庞忽明忽暗,下巴微扬,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楚衍微讽道:“他可不是什么中国人,他是病毒,不受任何空间束缚的病毒。”
他摊开手,状似无奈的对柏问南道:“很可惜,倘若你真的在这里矜矜业业的治好了我的病,他恐怕不会放过你,而是把你夸奖一番后再送你去死。”
闻言,柏问南的身体惊恐的抖了一下,但是他依然在嘴硬道:“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你不会是在吓我吧。”
楚衍怪笑道:“我从不吓人。”
猜对了,他现在就是在吓人。
不过他就算吓人也是吓的有理有据的。
楚衍对他道:“实不相瞒,我其实也是被宋酌掳来的人,打从我到这里之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我带回去。”
“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的顶头上司非常的珍惜他的每一位属下,他现在一定在想方设法的找到我。”
“可是你现在已经见到了我,如果放你自由,你就始终是一个隐患,你猜像宋酌那样心思险恶的人,会不会把你完完整整的还回你的世界?”
窗外的天气电闪雷鸣的特别热闹,整得就跟一个气氛组似的,嚎地撕心裂肺,但是效果达到了,目的达到了,唬人的效果达到了!
柏问南听到他的话,感觉板凳都坐不住了,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
总之他们两个人,一个愿唬,一个愿信,很快就达成了合作协议,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
“大人,楚衍现在在我的治疗下,时常愿意出去走走了。”
宋酌听完他的汇报,脸上的表情略有舒缓。
接着,柏问南的话锋一转:“但是!但是在我的治疗中,我发现病人似乎对您似乎拥有很强的防备心理,您一出现他就会产生心律不齐,紧张,头疼等神经反应,虽然很残忍,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您可以尽量减少在病人眼前的出现频率吧。”
看着他两级反转的操作,宋酌还没有来得及轻轻勾一下嘴角,心情就再次跌入了低谷。
眼前这个他大费周章带回来的心理医生瞬间变成了一个庸医的形象,甚至觉得把他带回来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是柏问南信誓旦旦的对他说道:“大人,如果我再不及时干预治疗的话,病人很有可能会变成重度抑郁,到时候就很有可能出现自残的行为,到时候再进行干预的话难度会非常大。
宋酌搁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攥成了一个拳头。
他闭了闭眼睛,浑身戾气逼人,似乎用了很大的耐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最终,他只能憋出一句无力的话:“好的,我知道了。”
末了,他又威胁到:“你最好给我竭尽全力治疗他,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你的脑子也别想要了。”
柏问南心想,不懂就问,他现在这是进了什么封建王朝吗?
他现在甚至想振臂高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但是他只敢在心里重拳出击,现实里面对这个大病毒只敢唯唯诺诺道:“我...我明白。”
......
宋酌居然真的听从了柏问南的意见,在那天之后,出现在楚衍面前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但是....他也养成了爱偷看的恶习。
楚衍痛苦的感受着背后灼热的光线,欲哭无泪的用气音问着他旁边的柏问南:“我怎么感觉我的后背在灼烧,他是不是在看我....”
柏问南也欲哭无泪道:風“是的,是的。”
于是乎,在柏问南向宋酌提出减少这种令人不耻的偷窥行为的要求时,对方一下子暴怒了:“你是不是在唬我!我都已经不靠近他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柏问南瑟瑟发抖,唯唯诺诺。
他在想:陷入爱情的男人真可怕....
不过,就算是在形势如此严峻的时刻,他们两个人突然发现,在某一天晚上,宋酌他不在家!!
楚衍和柏问南默默地拉起了彼此的手,双眼含泪的看着彼此,相顾无言,只是重重的握了一下,双方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根据柏问南所说,宋酌每天晚上都会在他的书房里戴上一个小时,不知道在做什么。
而楚衍在所谓的心理治疗中也经常在柏问南的要求小时不时的往书房外面晃。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有了重大发现。
那就是宋酌的书房和书房外的墙壁厚度不一致。
书房的内腔只能占据墙壁的三分之二。
这也就是说,宋酌的书房里可能暗藏玄机。
楚衍决定进去看看。
为了不让一把年纪的柏问南卷入危险,楚衍思来想去,决定自己一个人前去探路。
柏问南不放心,但是一想到宋酌面对楚衍就是宠着惯着,面对自己就像面对一个好剥削的穷苦劳动力,这么一想,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还真不一定能活下来。
说实话,他真的不敢进去。
故而,他看向楚衍的目光便也充满了愧疚和歉意。
楚衍并没有怪他,毕竟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把他卷进来的,他原本可以老老实实的治自己的病,然后卷铺盖回家。
总而言之,楚衍独自一人去了宋酌的书房。
门锁的很紧,但好在楚衍是个开锁匠,开锁本领强,他小的时候经常被恶作剧的同学锁起来,所以自小研究出了一套非常成熟的撬锁体系,正所谓可狱不可囚,是百年难遇的撬锁天才。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坚硬的钢卡,然还开始尽心尽力的同门锁作斗争。
好在,他成功了。
在门被“咔哒”一声推开之后,楚衍的心情紧张万分。
在几排木块有点朽烂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看起来古老而陈旧的书,它们的封面就像一个大型的法阵一般,看起来是十分的神秘。
楚衍咽了一口唾沫,心思忐忑的走了进去。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宋酌的书房其实看起来十分的简朴,但是每一本书他几乎都翻烂了,看起来残旧不看,可见他看书不是可以凹人设的。
楚衍的目光顺着一排排的书架打量过去,等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吸引他眼球的东西——
刑渊的画像。
不要误会,这并不代表他对刑渊有着什么畸形的爱意。
因为这个画像上划满了刀痕,每一刀都抒发了这个人对刑渊深深的恨意。
在刑渊那副画像的眉心正中间,插着一把锋利的刀。
看着这样的画像,楚衍的心中有些心疼。
没事,等他回去了,给刑渊准备个宋酌的画像,让他随便扎,随便刀,随便砍。
.....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
意识到心中这股负面的想法,楚衍赶紧往脑袋上敲了一下,让自己住脑。
他本想换个方向寻找线索,可那副残破可怜的画像对他来说总是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他慢慢地凑了上去,被画像里的刑渊深邃的目光所吸引。
那把刀插在他的眉心上,看起来颇为碍眼楚衍试了试,想把那把刀拔下来,却发现自己怎么使力,那刀都纹丝不动。
最后,他决定换个思路,根据“扭一扭,舔一舔,再泡一泡”的公式,如果拔不下一把刀,要不....
脑子还没给出想法,楚衍的手已经尝试着将刀柄转动了一圈。
这次果然有奇效!
奇效就是他手酸了....
就在他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把刀时,阻碍在他面前的墙壁,竟慢慢的从他的面前打开了!
楚衍睁着没有见过世面的大眼睛,开启了他的刘姥姥进大观园之旅。
这个密室的大体配置有点像主神空间,反正和外面的古典欧式风格有很大的不同,就像穿梭了前年,来到了一个科技十分发达的实验室。
这里也有操纵台,也有监控器。
他大着胆子,伸着头,目光在那个监控显示器的屏幕上来回逡巡。
这里对准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楚衍不知道。
不过,这份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他看到了刑渊的身影。
......
刑渊身上穿着紧致严谨的制服,目光灼灼的排查着这个高负面值世界的基础信息。
没有宋酌的气息。
何回目光担忧的站在他的身旁,一边帮他拿着皮外套,一边忧心的说着:“刑渊,你已经这样连轴转了好多天了,就算是主神,你这样做也吃不消的。”
刑渊用拳头抵着唇干咳了几声,皱眉道:“我没事。”
何回咬咬牙道:“刑渊,如果你执意要找他的话,可以,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可以替你去完成!”
就在这时候,刑渊的目光望向了远方灰蒙蒙的天。
那一刻,楚衍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
他看着的,是自己的方向。
刑渊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同楚衍目光交汇。
他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哀伤。
他轻喃道:“可是我想他了。”
想他了?
想谁。
我...我吗?
楚衍的目光里全是难以置信。
他的手指轻轻的描摹着刑渊的脸庞,目光中饱含缱绻。
他同样轻语道:“等我,等我回来...”
就在他的心情无比温暖的时候,身后的墙门处传来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楚衍的身体瞬间就僵住了,机械般的慢慢转过头去,眼眸剧烈的颤抖。
那声音凉薄道:“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