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史记载, 大晋灭亡,谢氏余孽称帝,国号为齐, 八方枭雄闻之愤起,共伐之。
大晋旧臣避而远之, 唯有李氏逆臣高举谢氏大旗, 于咒骂中应战四方, 曰:“吾为吾主战不悔!”
七年后, 战事定。
若谢资安看见这此番记载,一定会觉得这薄纸上的寥寥数语,用来描述他与李寒池的这七年, 实在略显苍白。
谢资安忘不了他去城门口迎接李寒池的那一天。
李寒池骑着黑马,走在数万将士前, 黑色的护甲斑斑驳驳, 停留着洗不净的血迹。
他从马上跃下,谢资安张开双臂想要去拥抱他, 可李寒池走到他面前,“扑通”地跪下了。
“臣见过皇上。”声音铿锵有力。
谢资安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春风扬起李寒池头上的长安链,还有那一缕缕战白了的发。
谢资安心疼地把李寒池扶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李寒池的脸颊。
风吹日晒加上刀痕比从前粗糙了不止一星半点。
谢资安绝对想不到, 李寒池为了见他,不仅洗头洗澡, 还特意还用猪油糊过手和脸,就是怕他闻着臭、摸着糙。
“我没想过……你会走这么久的。”谢资安哑声道。
李寒池笑了笑:“我也没想过。”
说完,他低头看向谢资安的双腿。
谢资安轻声道:“四年前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第一个看见的。”
两人相视而笑, 竟都不知不觉地红来眼眶。
现实太残酷了, 还好他们有彼此。
这般, 竟也不会觉得这荒凉的世间过于可悲了。
-
清晨。
李寒池为谢资安穿上靴子,看见足间的银链,掌心摩挲起那细白的脚踝,说道:“我在时,怎么让你戴你都不肯戴,我走了,你倒是戴上了。”
谢资安另一只脚作势要去踢李寒池,李寒池牢牢擒住,笑道:“这般小家子气,连说都不让说了?想我便是想我,有那般难宣于口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会想你?”谢资安道。
说着伸手要推李寒池的肩膀。
但整个人却被李寒池猝不及防地扑倒在榻上。
李寒池睫毛微微垂着,几乎贴在他的鼻尖。
“你想不想我,我不知道,但我想你想得快疯了,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李寒池道,“你寄给我的每一封信我都读了不下百遍……”
思念这种东西太难描述了,李寒池嘴又笨,更不知如何去描述了。
“夜里入眠时,天上的每一颗星曜好像都是你,它们伴着我熟睡。可等我再醒来,一颗星星也没有了。”
“扶青,我好怕,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怕我不在你身边,你受委屈……”
谢资安伸出手指,轻轻地抵在李寒池唇上,说道:“我都知道,你看,盛世太平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就算天天黏在一起,又有谁能阻拦?”
恰时,外面的老太监尖嗓喊道:“皇上该上早朝了!”
李寒池委屈道:“皇上~”
谢资安为了李寒池,难得偷懒一回,喊道:“今日朕身体不佳,不早朝了!”
外面顿时没了动静,老太监估计是走了,屋子里又静悄悄了。
谢资安道:“你起来,不要压着我了。”
李寒池不动弹,说道:“皇上考虑不考虑带条金足链?”
谢资安冷漠道:“没钱,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我去喂,哪里来钱做这些没用的东西。”
李寒池捏起谢资安的下巴:“抠门,将军我花钱送你,行不行?”
谢资安依旧冷漠:“你的钱还不是我给你的,花你的不就是花我的?”
“好不讲理,我的钱怎么就是你的了?”
李寒池说罢,在谢资安的唇上狠狠啄了一口,以示惩戒。
“银足链戴腻了,况且也配不上你的身份了。”李寒池从怀中取出一条金色足链,上面还镶嵌着红色宝石。
谢资安道:“哪里来的?”
李寒池道:“放心,不是抢来的,一个外邦朋友送的。”
“听说是献给他们那里的王妃,我给他看了你的画像,他说他们的王妃没你好看,就把它送给我,让我送给你。”
谢资安皱眉道:“无稽之谈。”
“你哪里来得我画像?”
说来,这确实是李寒池抢来的。
那个偷画谢资安的小像的小胖墩也不知怎样了。
李寒池当然不会把真相告诉谢资安,叫谢资安知道自己还欺负过他的学生那还了得?!
于是张口胡扯道:“我丹青功夫了得,自己画得。”
谢资安嫌弃得推开李寒池,从榻上坐起来,说道:“少来。”
李寒池迅速爬起来,轻按住谢资安的肩膀,说道:“你不要动,我给你戴上。”
谢资安虽然抱怨着麻烦,但还是老老实实坐着,等李寒池为他戴上足链。
李寒池把原先的摘了下来,道:“这条旧了,我再给你打新的,把这个赏给下人们吧。”
谢资安踹了下他的掌心,道:“用不着,我就喜欢它,戴了七年,有感情了,你给我戴到另一只脚上”
李寒池拗不过他,只能照做。
他随口说道:“一条链子你倒有了感情,我呢?活生生的一个人,倒不见你说有什么感情。”
谢资安抬手摸了摸李寒池的头,忽然明白了喜姑爱养狗的原因了。
一个“乖”字脱口而出。
李寒池掌心一紧,将一双玉足牢牢握住,挑眉道:“皇上叫我乖,我便乖一个给皇上看看。”
昨夜折腾了那般久,谢资安醒来后双腿酸麻得厉害,没想到李寒池竟然还有力气。
谢资安惊觉这是惹到了一头喂不饱得狼了。
分别那般久,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喂饱得?
其实昨夜李寒池是收着劲的,他疼惜谢资安的身子,可谢资安现在非要不知深浅的招惹他,而他怎能辜负谢资安的美意呢?
仅是须臾,龙榻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摇晃了起来,一双玉足落在床边外,上面的足链比床榻颤动得还要厉害。
一时之间,满屋的旖旎春光。
榻上人情至深处,口中只剩彼此的姓名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说得即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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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谢资安把大齐治理地井井有条,民怨少了很多,许多大晋的旧臣也愿意接受谢资安的任调了。
李寒池借机带谢资安出去访查民情。
实际上,他就是不想谢资安整日待在宫里,被一堆琐事缠身。
他把谢资安扮作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自己则扮作一个与之同行的武夫。
绿野青青,野花肆意绽放。
李寒池牵着马,谢资安坐在上面。
“我们走远了吧?这里都看不见人家了。”谢资安说道。
李寒池不以为然道:“走远就走远吧,那里有树荫,我们去坐会儿。”
说罢,他扶着谢资安下马。
树底下有块大石头,李寒池将自己外衣铺在上面,让谢资安坐下,他自己则坐在地上。
四周的花丛有半人高,引得蜂蝶不停,长风见两人用不着它了,于是撇下两个人自己玩去了。
长风越玩越欢,越跑越远。
李寒池也懒得管了。
他把水壶递给谢资安,无所事事得扯了一根狗尾巴草,逗脚下的蚂蚁。
“扶青,我以前见过你。”他忽然说道。
谢资安正在喝水,只疑惑得“嗯”了一声。
李寒池补充道:“儿时。”
谢资安放下水壶,问道:“怎么了?”
李寒池道:“你以前唯唯诺诺的,老跟在赵成霄的后面,见到我,便害怕得紧,直接跑回了家中,闭门不出。”
“我想一个人的变化再大,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变化。”
谢资安心中咯噔一声。
只见李寒池停止挑逗蚂蚁,抬头认真道:“扶青,我记得赵成霄从前还与我说过,你父亲从不让你接触朝中的事情。”
“可是你从不接触,便自学成才了,不仅制定出税收、朝举、盐铁……方方面面的国策,还有改编军队,解决军户的军政,那些军政连云将军见了都十分佩服。”
说到这里,李寒池不说了。
谢资安也不说,两人俱沉默了片刻。
“这些疑问其实我早就有了,在花枝胡同见到你时,我便觉得你与从前不同了。”李寒池道,“扶青,你身体里住的还是原先的那个你吗?还是说现在的你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谢资安再次沉默良久。
李寒池道:“其实……”
谢资安抓紧衣袖,神情略显紧张,但见李寒池倏忽笑道:“我开玩笑的!瞧你,怎么还当了真?傻不傻?”
他站起身,半弯下腰,拍了拍自己的背:“扶青,上来,我背你走一段。”
谢资安没吭声,默默地爬上他的背。
山坡路陡,他整个人一颠一颠。
李寒池哼起了坊间流行的小曲:“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唱罢,他扭头问道:“唱得还可以吧?”
谢资安心中不知滋味,道:“可以。”
闻声,李寒池高兴得又哼起了那曲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金芒布满谢资安的后背,他此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番外结束了。我相信小谢和李狗会在我看不到的时空继续生活下去,祝他们开心,也祝大家看文开心,生活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