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庆帝近两年身体虽不如盛年之时, 但突然横死属实蹊跷。

  有不少朝廷要员上书请求彻查洪庆帝的死因,初始全被太后一道懿旨打了回来,后有闹事者,直接下狱抄斩。

  洪庆帝之死, 不论是不是太后做的, 对于太后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自洪庆羽翼丰满后, 不再听从她的命令,她便无时无刻不盼着洪庆随他那短命的父亲般早点升天。

  如此看来, 洪庆帝之死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并且绝大部分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邺城中有胆量反抗的少数人,此刻已经拖家带口步了洪庆的后尘。

  天子脚下如此,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是如此。

  但凡事有例外。

  晋北五城的姬浊、南疆的云贵、成州的傅允之,这三个人虽没有实质性的兵权,但他们在当地都有非常高的声望。

  乃至连太后都忌惮三分。

  大晋兵制是两年换一次将领, 可像晋北、南疆、成州这种特殊地方就不能轻易换将领, 总得留一个能镇得住场的老将。

  经年累月,他们个人的声望便远胜于朝廷了。

  以勤王为借口拥兵起之,不是不可能。

  洪庆事发, 太后第一时间便派了三位亲信宦官远赴三方, 以便安定边陲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

  晋北五城的其他将领得知这个消息后立马前往晋北总督府,与总督姬浊商量这件事。

  姬浊名义上虽为晋北总督,可他并非是管辖晋北五城的最高将领。

  晋北五城除了由姬浊统管的真定府、大同府、河间府, 还有九边重镇的花马镇、林梅镇。

  因为五座城市连为一道守卫晋北的重要军事防线, 所以才共称为晋北五城

  但这两个军事重镇各有属于自己的都指挥使司。

  不过花马镇的都指挥使司刘晨、林梅镇的都指挥使司沈鱼全是姬浊的学生, 他们二人是绝对信任且服从于姬浊。

  此行, 他们正是来征求姬浊的意见。

  若老师说反太后, 他们便下定决心跟着反太后。若老师不反太后, 他们就老老实实的各司其职。

  现在的姬浊相当于被推上一个风口。

  加上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学生于观, 此刻就是三个学生在围着他,等他一个答复。

  四人聚于议事厅,檀香烧了一半,姬浊一言未发,他两眼浑沉,捻着胡子,叼了根烟斗。

  干烟草的火光若隐若现,一团白气隐去姬浊满是褶皱的半张脸。

  “总督,宫中咱们的人传话回来了,说皇上走得前一夜还好好的,太后去了一趟,便不行了。”于观道,“咱们是大晋的臣子,不是萧家的臣子啊。”

  姬浊不说话。

  于观又道:“如今东胡求和,若太后把持朝野,第一件事便是卸下总督的兵权。可这几年若不是您挖空了心思到处搞钱,凭着户部发得那点军饷,连修个城墙碉堡都不够的!”

  姬浊没被说动,其他人倒是动了心。

  刘晨道:“总督,含枝说得不无道理啊,总督您为了晋北背上了多少骂名,又付出了多少心血。这么费尽心思的守住晋北,到头来却还不落好,邺城、晋北所有人都骂您是个贪官,可是您和夫人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衫。”

  闻声,于观瞬间红了眼眶,怒起道:“总督!咱们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忍了!天天让那些阉人骑在脖子上的滋味受够了!”

  唯有沈鱼还算冷静,好言相劝道:“含枝,这不是小事,咱们得从长计议。”

  “总督您倒是说句话啊!”于观不理沈鱼,急道。

  姬浊吐了口烟雾,把烟杆拿开,露出泛黄的牙齿:“来的人是谁?”

  沈鱼答道:“掌印太监钱岁司。”

  “什么时候到?”

  沈鱼道:“快了,最多再有半日。”

  “来得怎么不是江海河?”刘晨纳闷道。

  之前宫里若是有事邺城那边往晋北派人派得都是江海河。

  “江海河好像出事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宫里消息守得严。”沈鱼道。

  “这有什么打紧的?”于观道,“来谁都得骑在咱们头上。”

  姬浊敲了敲烟斗,缓缓道:“这件事我心中自有较量,以后莫要谈了,准备准备去迎接钱公公。”

  沈鱼、刘晨没说什么,他们俩向来对姬浊唯命是从,而且他们得在钱岁司来之前离开真定府,也没时间再和姬浊讨论这个问题。

  两人拜别姬浊便匆匆离开了。

  他们走后,于观不甘心道:“老师,您三思而后行啊。”

  这一次于观没叫总督,叫起了老师。

  姬浊扫了他一眼,烟杆敲敲扶手,说道:“还知道叫我老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是看不下去老师这般衷心,还要背上骂名。”于观道,“这个骂名有理您也说不清,十年后,百年后它都会在......学生不忍心老师一身忠骨却要受这千夫所指。”

  姬浊道:“我若起兵便不会背骂名了?”

  于观说不出话。

  “糊涂啊你。”姬浊起身道,“为赞乐公主他们送行去,之后去准备迎接钱公公。”

  于观惊道:“总督这是要放了东胡公主和驸马?”

  姬浊收起烟杆,背过双手,悠悠问道:“你道何意?”

  “皇上猝然仙逝,难保东胡不会起歹心......”

  不等于观说完,姬浊便皱眉打断道:“扣人也轮不到我来扣。”

  “但是......”

  姬浊稍微有些不悦,道:“行了,出去吧,别让尊客等急了。”

  -

  邺城李府。

  “回禀公子,派出去的人都没有找到二公子。”

  “接着找。”李思澄冷下脸道,“再找不到就别回来见我。”

  说完他便径直去了李岐的屋子,屋子里面光线昏暗,两个丫鬟立在床旁侍候,床榻之上时不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李思澄摆了摆手,那两个丫鬟心领神会地离开了。

  “祖父。”李思澄坐到床旁轻声唤道。

  床榻上的老人面色蜡黄、形如枯槁,眼看就走到生命的尽头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找到......没?”

  李思澄不忍心让祖父难过,红着眼睛撒谎道:“祖父放心,找到了,景宸就在回来的路上,您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李岐连道了两个“好”。

  他这口气吊得不容易。

  “太.......”李岐费劲地说出一个字。

  李思澄立马明白李岐所问何事,这种事上他不敢撒谎,据实回道:“太子殿下......还没找到,仍在派人找着。”

  李思澄明显感觉到祖父对此事的失望,连忙安抚道:“赵大人都平安无事,太子殿下也定能找到,他们只是走散罢了,祖父莫急。”

  李岐静了半响。

  忽然想起自己最宝贝的学生还挂在城墙上,眼泪登时便涌了出来。

  “祖父.......”李思澄心如刀绞。

  -

  “耀儿!耀儿!”

  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宫妇被五六个人架住,眼睁睁得看着旁人把她的孩子带走。

  “耀儿——”女子哭得撕心裂肺。

  洪庆帝活着时,赵婧纭风光无量,洪庆帝死了,她没了靠山,太后自然不会让她好过。

  行宫里能搬走的物件一样没落,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就留了两个老婆子在她的宫里。

  那两个老婆子也不是为了照顾她,而是看着她不让她寻死罢了。

  赵婧纭就这么被关了五六天,等到太后来见她时,她的精神已经快达到奔溃的边缘了。

  太后领着人进来,赵婧纭披头散发的冲上前抱住太后双脚,哭道:“太后,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太后流露出不悦之色。

  萧玉麒跟在太后身边,她小声对旁边的宫女说道:“把她拉开。”

  宫女照做。

  赵婧纭扔在哭喊道:“太后,我错了,我错了,把耀儿还给我吧,求求你了!”

  太后嗤笑道:“你的耀儿?”

  “对,我的,是我的耀儿!”赵婧纭痴痴道,“我的耀儿!”

  太后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太监立马往地上丢出一个棉布包裹着东西。

  赵婧纭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那丢过来的东西。

  “打开看看。”太后拿手帕遮住鼻子,“那里面才是你的耀儿。”

  宫女们松开赵婧纭,赵婧纭缓缓挪动膝盖,打开棉布的那一瞬愣了下,遂后尖叫着丢开棉布,登时就从棉布里面掉出婴儿的骸骨。

  “那不是我的耀儿!不是我的!”赵婧纭说着就要扑向太后,幸亏被太监们给按住了。

  赵婧纭还在喊叫:“我的耀儿很健康,很健康!”

  太后冷声道:“你生下来的就是一具女尸,什么耀儿,不过是你从别的地方找出来的一个杂种罢了!”

  赵婧纭呆住,不再讲话。

  “若不是谢资安调查你、调查李千水,哀家也查不到这些事。”太后道。

  萧玉麒猛然攥紧手心。

  太后笑道:“杂不杂种,哀家现在不关心,洪庆想让你死,哀家偏不让你死,哀家就让你活着。”

  这是对洪庆的折磨,更是对赵婧纭的折磨。

  “哀家来,是问你一件事。”太后眸光一紧,“答好了,你的事牵连不到赵家,否则你心里也该清楚后果。”

  赵婧纭垂着脑袋,不看太后一眼,她也知道太后要问什么。

  太后一字一句沉声问道:“究竟是谁指使你毒杀皇帝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