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面不知心,陈国强平常看起来人模人样,谁知道心那么脏。”
“乡里乡亲的, 他说翻脸就翻脸,咱村谁能干出这种事?”
“光盯着拆迁眼红,也不想想以后儿孙在街面上咋混呀……”
石桥村地方小,有点新鲜事传得飞快,转眼乡亲们全知道了陈刘两家的恩怨,在背后议论纷纷。
然而不管别人说什么,陈国强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非要把房子收回来,甚至放话“一千块钱租二十多年,够让别人占便宜了, 今年必须物归原主”。
刘大路气得倒仰, 打一架无果后, 连夜将自己爹妈挪回去住。老两口七十多岁了, 走路腰都直不起来,看谁敢动他们!
陈国强确实不敢。
他年富力壮, 对方颤颤巍巍, 万一走近了故意躺地上讹他咋整?
但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僵持两星期后,陈国强上法院把刘大路告了!
这年月走起诉流程非常麻烦,对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人来说尤其困难,什么写材料、开证明、复印打印……光听着就头疼。
所以有句俗话叫“冤死不告状, 屈死不见官”,除非走投无路, 绝不会去法院打官司,一来耗费时间,二来活受罪。
没想到陈国强居然首告了!
这一招可把村里人震得不轻,有的笑话陈国强钻钱眼了,有的怀疑他在法院找通了关系,还有的问大队干部为啥不调解,这点事儿闹到市里。
赵成功:“……”
难道他不想调解吗?他调解失败了啊。
陈国强把土地证藏了二十多年,现在拿出来,明摆着要趁拆迁的机会捞一笔,能捞多少算多少。
他居中调和,想的是先找两边探探底,有一定章程了再把人集中起来吃顿饭,重新写契书按手印,由刘大路掏钱把土地证买回来。
陈国强张嘴要十万,他给砍成了七万,等吃饭时捎上爱党和其他几个管事人,喝两瓶好酒,估计三五万就能把事办妥。
这钱听着不少,但和拆迁的好处相比不算什么,隔壁东牛庄同样有类似纠纷,起步都十万块了。
赵成功自觉办事周到,奈何刘大路一分不出,“全村都知道房子是我买的,我凭啥出钱?”
他半步不肯退,这事就成了死疙瘩,根本解不开。在法院裁决下来之前,老房子当然不能翻盖,更别提装修贴瓷砖了。 姜冬月痛失唯一的大客户,和姜秋红作伴去城里买年货时,忍不住埋怨道:“这人啊,平日里看不出啥,一到钱的事儿上,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还有脸状告别人,哕~”
“你哕也没用,”姜秋红一边翻捡粉条,一边给妹妹灌输人生经验,“法院干啥都讲究个证据,没证据不算数。”
“高明他妈有个堂表叔,投机倒把弄地挺肥,往外借了几万块钱没写借条,觉得乡里乡亲早晚能还。后来折腾着打官司,照样输,人都气病了。”
姜冬月:“那我们村这个还有点儿希望,他买房时有两个证人呢。”
“证人也不好使,”姜秋红买好粉条,又到旁边柜台挑腐竹,“现代人不如以前心眼好,鬼知道法院认不认。”
姜冬月:“量运气吧。”
她其实觉得刘大路能赢,可姐妹俩好不容易才凑到一起出门逛街,没必要为别人家事抬杠,便随口附和两句,拐到对面买豆皮和海带。
唐墨已经买了猪肉、鸡鸭和鱼,今天购些干货调料,过年吃食差不多就置办齐了。
……
金猴辞旧岁,雄鸡唱新年。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又一年春节到来了。
由于今年十有九成会拆迁,所以石桥村家家户户都过得比往年隆重,村头土庙的香火也更加旺盛,从初一到十五,天天有人拎着提篮过去磕头上供。
正月十六就没人了,因为陈国强和刘大路的案子恰巧当天上午开庭,法院审理过后,宣布陈国强胜诉。
刘家人显然接受不了这种结果,一路从法庭骂回村里。两边亲戚都不少,骂着骂着升级成打群架,直到派出所出动才压住场面。
“真稀奇啊,咋陈国强赢了?他是不是有关系?”
“他有土地证呗,人家法官说了,物证比人证重要。”
“这下都长记性了,看咱村以后谁敢随便买卖,啧啧啧。”
正月里活儿少,乡亲们三三两两地围在街上看热闹,赵成功就没那么悠闲了,不但要去派出所做笔录兼捞人,隔天还因“管理不力”被乡干部点名批评了。
值得安慰的是,陈爱党因为同样姓陈也被批评了,乡里要求他发挥优势,积极参与村民调解工作。
陈爱党:“……”
他爷爷和陈国强爷爷抢地种,他爹和陈国强爹浇地争水,他竞选村支书陈国强背后唱反调,三辈人互相看不顺眼了,他能有个鬼的优势啊?tui!
到底不能把麻烦扔开晾着,陈爱党歇了半天,就约其他村干部一块儿开会,然后集体去找刘大路和陈国强。费了老牛鼻子劲,总算将两家人安抚下来,约定以后拆迁安置有政策了再具体商量。
“我看这事儿玄乎,”唐墨满街溜达一圈,回家和姜冬月说悄悄话,“大路准备上诉了,四处跑关系呢。”
姜冬月:“他真不如一开始舍点钱,要是上诉还输,那头肯定要求更多。”
别的不提,这次打赢官司,陈国强全家走路上那架势都不一样了,明显底气更足。 唐墨叹口气:“大路这人不抠门,可能就是想争口气吧。”
终究是别人家事,夫妻俩暗戳戳念叨一回就各自忙碌起来。今年盖房的人太多,工头怕他们跑单,想着提前开工,好腾出时间多揽一家活儿。
唐墨和姜冬月都没意见,有空就归置杂物,能卖的卖,能送的送。赶在二月初六前,又将鹦鹉们转移到旧院,才算彻底拾掇干净。
过完庙会,工头带着施工队正式进场,照例先挖地基盖院子,然后接二层楼房,每天轰隆轰隆地从早干到晚。
施工队包工包料但不垫钱,所以姜冬月隔几天要给工头结一次账,用来买砖头、沙子、水泥等,转眼便花了九千多块。
“省着点啊大哥,”姜冬月十分心疼,“再这么花钱,我怕坚持不到拆迁了。”
工头哈哈大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们村今年百分百拆,到时候都能赚回来!”
“真的假的?”有个邻居过来串门,递了根烟和公头侃大山,“要是今年能拆,我就今年盖,总怕盖得早了家里面太潮。”
工头一听,赶紧从兜里摸出几张黄底红字的名片递过去:“抓紧吧,我兄弟在城管队,听说上面要严查,往后再想盖就难喽。”
“好嘞,盖房子了给你打电话。”邻居笑呵呵地收起名片,到隔壁家串门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姜冬月追着工头细问几句,发现他真有亲戚在城管队,不是瞎吹牛,当即揣了折子去信用社取钱。
如果不让加盖,肯定也不让装修,她要提前去青银县批发瓷砖!
新院子面积大,房间多,姜冬月和唐墨粗略估了估需要的瓷砖数量,开着拖拉机蚂蚁搬家似的拉了六趟,不但将村东房子囤满,旧院也囤了一批。
反正放不坏,顶多肉烂在锅里自家用,不会亏本。
当然,有机会赚钱就更好了,嘿嘿~
这会儿已经开春了天气回暖,村里到处在动工,今天你看看我家盖咋样,明天我看看他家,生怕落后。
姜冬月倒腾了那么多瓷砖,自然也被人看在眼里,有的夸她胆大能干,有的笑话她白费劲,根本不可能卖出去。
尤其是马秀兰,见天拄着拐杖出门嚼舌头,一看见姜冬月去村东那座小房子,就忍不住咬后槽牙——
那是小贵子的宅基地呀,兜兜转转居然落在姜冬月手上,老天爷真他妈不开眼!
可是前脚骂完,后脚乡里就通知不让加盖房子了,还派乡干部巡查,逮住人立刻罚款五千。
政策太紧,大队干部又是架喇叭广播又是挨家挨户打招呼,当天就撤走了全村的施工队。
东西桥头则杵了两座铁皮小屋,有陌生人值守把岗,不许任何装修建材进村,违者扣车罚款。
平地炸惊雷,石桥村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紧张中又透着些难言的兴奋。仅仅一夜之间,装修房子的人家起码翻了两倍。
因为上面既然发了话,证明他们村十成十要拆。
十成十要拆,那么装修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当然要装!
众人群情高涨,外面的材料一时进不来,就从村里买,你三包我五包地找姜冬月要瓷砖,小小的院子门口人来人往,乍看比过庙会还热闹。
马秀兰:“???”
不会吧?刚骂完老天爷就把两只眼全阖上啦?平常烧香磕头也没见这么灵呀……
马秀兰颇有些惶恐,也顾不上眼红姜冬月了,连续找陈大娘拜了三天菩萨,发愿吃三十天素斋。
她这次格外虔诚,可惜一颗心刚放稳肚里没多久,又迎来了更大的刺激,石桥村竟然要迁坟!
“啥?!”马秀兰登时傻眼,慌乱得六神无主。
老天爷呀,坟地咋能胡乱迁呢?村西埋了好几辈人,能迁到哪儿去?万一迁出了石桥村地界,还算村里人吗?
和马秀兰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所以通知刚贴出来,大队干部立刻被乡亲们包围,嗡嗡嗡地问东问西。
赵成功早有准备,举起小型扩音喇叭反复回答:“对,必须迁,因为咱们村和东牛庄同时拆迁,将来坟地就变成公园了。”
“有挖掘机帮忙,趁清明节给先人搬家,多烧金银元宝吧。”
“没办法,所有人都迁,以后老了一块儿到那边作伴,不缺人。”
“新位置不赖,请行好的看过风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