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月:“#$%@*&^!”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戴个草帽蹲棒地里打游击, 好歹把暗处的坏家伙抓住出口气。你偷菜就偷菜,糟蹋没长成的小胡萝卜算怎么回事儿?忒可恶!
可惜瞅瞅灼人的日头,再看看无声无息乱飞的牛虻,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
做贼容易防贼难,这么热的天恐怕没抓到贼偷儿自己就先中暑了。而且乡下菜蔬不值钱,真逮住小偷小摸的她也不能把人怎么着。
不生气不生气,做贼的早晚有报应……姜冬月自我安慰半晌, 等傍晚太阳落山刮起凉风,立刻蹬三轮车奔到菜地来了个乾坤大挪移,把韭菜、辣椒苗这些能移植的重新种到旧院, 胡萝卜、空心菜和地芸豆直接拉秧, 甭管嫩的老的一律收获, 硬生生将菜地清空了。
林巧英十分心疼:“空心菜长不出多少叶子, 拉了就拉了,豆角还能再摘两茬啊。”
“没办法, 之前我找那几个板厂都说过, 脸皮薄的还好,脸皮厚的还是见啥薅啥。”姜冬月坐在台阶上擦擦汗, 仰头灌一碗凉水,“对付这种人就得坚壁清野,别的没招儿。”
唐笑安在旁边给亲妈加油:“姥姥,种在旧院最好啦, 我能捉虫喂鸭子,每天收鸭蛋。”
“好好好, 我们笑安最勤快了。”林巧英乐呵呵地给外孙塞一块枣糕,“冬天咱们腌咸鸭蛋吃,姥姥会用红泥裹蛋,比盐水泡的好出油。”
鸭比鸡好养活,通常四个月就能下蛋,连下四、五年。然而唐笑笑和唐笑安暑假合伙养在旧院的八只鸭子,明明早过了月份且膘肥体壮,愣不肯下蛋,十有八九都是公的。
假如过阵子还不下蛋,她就悄悄去集市买一筐,说啥也得让孩子们尝个新鲜。
……
离开枝头的嫩青菜容易发黄烂掉,所以今天晚饭很丰盛,鸡蛋炒豆角、凉拌空心菜、胡萝卜小米粥,还有自家蒸的馒头和新腌的糖蒜,吃起来格外利口。
但唐墨没赶上好时候,推着二八大杠回家时已经快九点半了。姜冬月忙拉开炉门给他热粥,一边拿勺子搅动一边低声埋怨:“当老板的都心黑,你干活儿时掂量着点儿,累了就歇工,别没日没夜跟机器较劲。”
唐墨从瓮里舀半盆水擦洗,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没干那么晚,跟刘国辉在外头喝了碗面。”
“刘国辉?”姜冬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刘根生的侄子,“他找你干啥?听大花说他好像在万通市当司机来着。”
唐墨摇摇头:“哪儿呀,这小子买了辆皮卡车,跑南方帮人拉货呢。估计赚了不少,今天跟我说想租咱们家的地,在村里开板厂。”
自家统共六亩地,两亩在第三道河,四亩在第六道河,听刘国辉意思,他想把那四亩全占了,一口气开个大厂子。
“他咋说啊?一年能出多少钱?”姜冬月端过来饭菜,又给唐墨拿俩馒头,“多吃点儿,专门给你留的。”
唐墨打小没受过什么优待,嘴里说着“对付一口就行”,心里其实很享受姜冬月给自己开小灶,三下五除二就把凉拌空心菜消灭光,馒头也吃了大半个。
“跟别人家一样,都是八百。他还想租十年,叫我再往下便宜五十块。”唐墨边说边吃,末了抹抹嘴,“我没答应,说回来跟你商量商量。”
姜冬月“噗嗤”笑了:“商量啥呀,我也不答应。”
唐墨顿时松了口气:“一亩地八百,四亩地一年就是三千二,把种子、肥料和犁地钱一刨挺划算。可咱庄稼人就靠种地吃饭,我真舍不得往外赁。”
庄稼人都知道种地是个辛苦活儿,平常面朝黄土背朝天,农忙时一颗汗珠摔八瓣,还得提防水旱虫灾,赚的钱跟打工做生意完全没法比。但对他这样赶上好政策的农民来说,土地是最重要的财富,是要传给子孙后代的饭碗。
只要守住田地,甭管贫富肥瘦,高低能混一口饭吃,不像他爷爷那辈儿动不动饿死人。
姜冬月和唐墨的想法差不多:“现在机器越来越先进,种地比以前轻松多了,再分六亩咱们也种得动。”
说着把碗盘拾掇起来泡进水盆,又叮嘱唐墨,“你千万机灵点儿啊,别叫人灌几句好话就心软。”
唐墨:“放心吧,凭我这觉悟,什么糖衣炮弹也腐蚀不了。”
夫妻俩既商定主意,第二天唐墨便以“你婶婶不想租”回绝了刘国辉,总价提八百也没松口。
“没事儿叔,买卖不成仁义在,”刘国辉不愧在南方历练过,虽然没谈成心里不满意,话说得十分敞亮,“往后都在村里待着,需要搭把手的尽管说昂,侄子随叫随到!”
“好!改天有空了来家里坐坐啊。”
唐墨客气两句,照旧蹬自行车去板厂砂光,刘国辉则转头去寻相邻地块的主家,还托赵大花在小卖铺帮忙留意,有谁家想出租的告诉他。
然而这年月乡下交通太不发达,两米宽的石子路都很少见,更多的是常年人走车压形成的黄土路以及崎岖坑洼的乡间小路。
这种路平常还行,稍微下点雨便湿滑得厉害,别说运木头的货车不敢靠近,连姜冬月的三蹦子也得给三轮车让位。
刘国辉风风火火跑了小半个月,发现石桥村适合开板厂的地就那么几家,别的不是离平金河太近容易漫水,就是离大路太远难走车。
在有限的几家里比较来比较去,从位置、亩数、价钱到主家名声,居然还是唐墨的地最合适。因为第六道河靠近大路,也不像第七道河那样紧挨邻村的地,更加方便安全。
“咋这个难搞哦……”刘国辉扒拉扒拉新烫的头发,跨上摩托轰隆隆朝村西驶去。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趁年轻就得勇敢往前闯!
* * *
“现在年轻人脑瓜真灵活啊,不服不行。”姜冬月在地头补完麦种,把铁锹放倒坐树荫下休息,“要是今天没领娄机种地,国辉准得过来找,哎。”
摸着良心说,她真的不想往外租地,钱多钱少都舍不得。但刘国辉可能是年轻血热,冲劲特别足,认定她们家地块后,一边隔三差五要请唐墨下馆子,一边撵着她婶长婶短地套近乎,特别热情。
前几天掰棒子走个碰头,小伙还坚持下地窜忙,掰了得有二、三百个。临走又要帮着开拖拉机,被她好说歹说才回去。
“幸亏今年种麦子早,再叫国辉抻几天,我都怕坚持不住,哎。”
姜冬月越说越感慨,见唐墨闷不吭声地在旁边翻田埂,顺手揪棵草根扔过去,“老黑,先吃个梨吧,待会儿我跟你作伴整。”
一个人耙田埂经常看不准,俩人对头干更容易些。
唐墨这才抬起头,说了声“不用你歇着吧”就接着干,直到一整条田埂耙完,才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过来吃梨。
这是林巧英从镇上买的水鸭梨,个头不大但皮厚汁甜,往日里唐墨几口吞一个,今天却细嚼慢咽地在那儿啃皮,淑女得要命。
哟,这是有秘密啊……姜冬月撞撞唐墨,故意问道:“怎么了老黑?瞧你满脸沉重的模样,是不是背着我干啥坏事了?”
“……”
唐墨顿了顿,叼着半块梨发出抗议,“我天天兜里叮当响,还没笑安零花钱多,能干点儿啥?有贼心也没贼胆呐。”
“去去去,这么大的人了少耍贫。”姜冬月边说边飞快扣住草丛里跳跃的蟋蟀,拔一根毛毛莠串起来,“有什么发愁事赶紧讲,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唐墨挠挠头:“害,也不是啥大事,就晌午那会儿在桥头碰见刘建设,他找我打听咱家地,想租两三亩,价钱比刘国辉的高两成。”
姜冬月:“……?”
“自从刘建设摔伤腿,你俩都几年没联系了,就这还用愁?咱们哪家也不租,谁也不得罪,叫他们爱找谁找谁去吧。”
“我不是愁那个。”唐墨压低声音,额头浮起个浅浅的“川”字,纠结得仿佛待嫁姑娘,好一会儿才张开嘴,“我就是觉着吧,咱村东家租地西家租地的,证明板厂能挣钱,是个红火买卖。”
“冬月,你说我们自己干个板厂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