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短短半年, 从里到外都透着嚣张的厂子居然会不干……姜冬月稍一思索便答应下来,和刘香惠约着明天一块儿坐她的三蹦子去。
“我晚上充充电,明天咱俩早点出发。”
“行,我吃完饭去家里找你。”
俩人闲话几句就各自归家,唐墨一路开着三蹦子来到自家店铺门口,然后把包袱卸下来扛进去,边干活儿边说道:“冬月, 你觉得服装厂是真不行了,还是像七分店那样在搞花头啊?”
所谓“七分店”,是国际城附近的一家日用杂货店, 门面挺大。上次批货时唐墨就看它门口架着喇叭不停广播什么“房租到期, 黑心老板跑路, 所有日用品贱价甩卖抵工资”, 还有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蹲台阶上抹眼泪,时不时哽咽着唱两句“眼泪止不住地流”, 看起来格外凄惨。
唐墨这人天生热心肠, 隔着红绿灯瞧见这一幕颇有些难受,结果第二次批货时又看见那个男人了!
同样的蹲姿, 同样的唱腔,只有广播词儿从“日用品”换成了“箱包”,而且门口台阶铺了块红毯,每一层都堆满箱子皮包, 明显是新买卖开张。
实事求是地说,还挺红火。
唐墨顿时感觉受到了伤害, 中午吃饭时冲姜冬月好一通诉苦,这会儿提起来仍然忍不住骂了那男老板两句。
姜冬月想了想,轻声道:“这个不好讲,我老长时间没去过青银县了,明天仔细瞅瞅吧。管他是真是假呢,至少便宜购几斤碎布头,要能腾出空去商品街,再捎带买点儿腐竹海带什么的。”
过几天就进腊月了,但唐墨每年在板厂砂光到二十三、四才歇工,她卖衣裳也是越靠近年底越忙,必须提早置办年货。
“成,总之你机灵点儿别上当。对了,我想买个坛罐子,今年在家泡点黄米酒喝。”
唐墨平日不烟不酒不好吃喝,但他爱凑热闹。秋收后有一次在乡亲家吃席,听陈爱党他们大夸特夸养生酒有奇效,什么旺头发啦、补脾胃啦吹得特别玄乎,就动了心思想自己泡点试试。
姜冬月小时候经常见她姥爷泡药酒,对这种东西并不反感,听唐墨念叨过两次后,趁上个月去高家屯给姜秋红送衣裳,专门找赤脚大夫买了五只干蝎子和一只干蜈蚣,准备打二斤散酒泡上。 结果唐墨没敢细看就跑了!
姜冬月哭笑不得,狠狠嘲笑了唐墨一顿,然后把那只干蜈蚣送给李亚楠,干蝎子洗干净后混着花生豆一块儿油炸了。
原计划让唐笑笑和唐笑安尝个新鲜,可惜一双儿女都随了亲爹的胆量,最后五只油炸蝎全进了当娘的肚子。
这会儿听唐墨旧事重提,姜冬月立刻斜他一眼:“还加料吗?”
唐墨咳嗽两声:“郑大夫说了,黄米酒是正经温补的好东西,不用整那些稀奇古怪,自己酿容易中毒。”
姜冬月忍住笑:“行吧,我买完布到商品街那头儿转转,碰到卖酒曲和黄米的就一并买了。”
乡下土路难走,所以出门向来早,第二天七点半姜冬月就开三蹦子载着刘香惠出发了。
突突突地奔到服装厂一看,里面居然真的在搞甩卖!成百上千匹色泽鲜亮的布料叠放在货柜上,四周走道堆着大量布头,尺余长的碎布头和超过两米的好布头混在一处,看中哪块就可以放塑料袋里到另一边出口结账。
看了看布料旁边用硬纸板标记的价钱,确实比以前买便宜,约摸□□折的样子。
“天呐,”刘香惠瞪大眼睛,“这么多布可咋挑?还没进去我就觉着头晕。”
姜冬月:“没事儿嫂子,我帮你看着,咱吃不了亏。”
“那再好不过了!”刘香惠说着,随手扯开一批朱红色绸布,“我想给闺女挑一块嫁妆布,冬月你是个行家,帮忙掌掌眼。”
“啥?”姜冬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嫂子你说的是艳淑吧?她才几岁呀,哪里就用着嫁装布了?”
刘香惠登时笑个不停:“什么几岁啊,艳淑生日晚,翻过年虚岁就二十一了。虽然没有托人相看找婆家,但是该准备也得提前准备。现在年轻人结婚不比咱们那时候简陋,啥都得买,能省就省一点儿。”
姜冬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发现还真是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日子过得真快,我还以为艳淑刚上高中,唉。”
攒嫁妆是正经事,姜冬月唏嘘两句,就和刘香惠结伴挑布料,沿着货柜仔细对比。
乡下结婚通常男方家盖房子,女方家陪送铺盖,从两铺两盖到六铺六盖都有。近几年生活条件高了,有些人家更是陪送八铺八盖。反正不管怎样都是双数,寓意新婚夫妻成双成对。
其中嫁妆布是专门买来做被子的,特别是小两口用的喜被和枕套,里外里都使的同一块布。这样不仅看起来鲜亮齐整,同时也承载了团圆美满的祝福。
刘香惠素来脾气软且疼爱闺女,挑来挑去,狠狠心给赵艳淑买了两匹布,红色的是大红牡丹花开富贵,绿色的是龙凤呈祥鸳鸯戏水,都是质量很好的锦缎料子,摸起来光滑厚实。
姜冬月看得眼热,有那么几分钟甚至想给唐笑笑提前买全放家里,幸亏关键时刻想起从前的种种焦灼,及时冷静下来,挑好嫁妆布又帮刘香惠选了一块绣吉祥云纹的蕾丝绢布做盖头。
她自己刚批货没啥必须要买的,看来看去扯了十米黑色条绒布、一块不规则老粗布和五斤深色布头。
结完账出门,刘香惠十分高兴:“今天买得真值,比年初我弟媳妇买的便宜了九十多块钱呢。”
姜冬月同样觉得划算。她现在裁衣裳少了,但家里人穿的裤子大部分都是自己做,既省钱又合身。假如服装厂一直这个价,她就可以少跑几趟万通市了。
买完布看天色还早,俩人又去商品街购了点年货,最后打听着找到后巷里的散酒铺,买了个八升的玻璃罐子,又到旁边店买了二十斤黄米和一小袋酒曲。
刘香惠夸道:“冬月你真能干,我长这么大都没酿过酒,去年焖酱还生虫了。”
“害,这个不算酿,做起来很简单。”姜冬月边说边给老板找零钱,“把黄米泡半天再上锅蒸熟,然后掺凉开水、酒曲,搅和均匀了装罐子里面,放两三天就能舀着喝。”
刘香惠一琢磨,决定跟风买个小玻璃罐:“成功脑袋顶秃得差不多了,随便给他补补,比喝白酒强。”
要是这招不灵,她就用玻璃罐腌咸菜,有没有发毛出霉看得清楚。
“嫂子你别买酒曲了,哪天蒸黄米上家叫我,以前我姥爷会酿酒。”
“那感情好,到时候请你吃酥鱼……”
两人有说有笑地满载而归,到家时已快晌午了,姜冬月匆匆吃完饭,便把黄米泡进凉水里,接着烧水蒸发糕。
这法子是高成静教的,在棒子面里倒入半袋发酵粉,用温水搅和按压成团,放煤炉旁边用旧褥子暖着。
差不多仨钟头后,加入一小撮白糖和苏打粉和面,揉搓光滑后再让面团醒十来分钟,就可以直接切块放蒸笼里。
别看材料普通,步骤简单,出锅后能蓬松三、四倍,吃起来格外暄软香甜。
林巧英上了岁数牙不好,尤其待见这一口,已经将发糕划拉到和枣花同样重要的位置,准备过年多蒸些上供。
姜冬月也很喜欢,出摊时切两块发糕带着,到饭点了买碗热馄饨泡进去,再配个咸鸡蛋,她能从腊月头吃到腊月尾,永远不觉得腻歪。
奈何唐墨非常反对:“天天絮叨‘人是铁饭是钢’,怎么到自己身上就犯糊涂?发糕说白了还是棒子面,能有啥营养啊?”
姜冬月想说“我不是天天出摊儿,而且出摊儿也只在外面吃一顿饭,根本不碍事”,但唐墨不知道犯哪门子轴,竟然偷摸着把半搪瓷盆的发糕藏起来了。
他两手一摊,表情十分光棍:“腊月东西多,谁知道你放哪儿了。”
姜冬月:“……”
多大年纪的人了啊,真是替他羞得慌,略略略~
腹诽归腹诽,姜冬月心里其实很受用,悄悄把伙食费提了个档,有集时照常出摊儿卖衣裳,没集时在家蒸馒头、扫房子、宰鱼炖鸡、炸豆腐……一直忙忙碌碌干到腊月二十四,傍晚把过年装饰用的小灯笼、红辣椒、红鞭炮、生肖香包等折价处理掉,没卖完的几件衣裳收拾打包,然后正式挂牌休息。
今年板厂生意旺,唐墨后晌结了账,还领了十斤苹果的年礼。夫妻俩难得同一天歇工,夜里坐床头盘了盘小本本,发现过年物事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决定明天带全家人去平村镇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