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月有些憋闷的心情瞬间被冲散,呼噜一把儿子的圆脑袋,轻声道:“那个是你舅舅。”
“舅舅?”唐笑安迷茫地眨巴眼睛,“舅舅是什么?”
姜冬月:“……”
是了,她怀笑安那年就和姜春林三个断交,逢年过节从不来往, 小家伙长这么大根本没见过所谓的舅舅,在家也没人专门跟他提起,自然不知道舅舅是什么。
“舅舅是妈的兄弟。”姜冬月说着, 抱起唐笑安掂了掂分量, “刚才这个人是妈妈的大哥, 是姥姥的大儿子, 叫姜春林。他是你大舅舅,另外你还有两个舅舅, 分别叫姜春峰、姜秋宝。”
“你的舅舅都不孝顺, 对姥姥很不好。你知道有这三个人就行,反正三年五载的见不着面。”
唐笑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院里玩了一会儿又跑到厨房找姜冬月,“妈,舅舅对姥姥不好,你不要让他抓走姥姥!”
姜冬月“噗嗤”笑了:“放心吧, 没人敢抓姥姥。你爹力气大,舅舅打不过他。” “噢吼吼~”唐笑安对亲爹十分崇拜, 闻言欢呼一声跑开了,举着木棍在台阶上蹦来蹦去,像头快活的小猪崽。
姜冬月看了两眼,叮嘱他小心点别摔倒,就回厨房继续切菜。
今天是腊八,但全家人都不爱吃各色豆子混合的稠粥,所以她提前和了面,准备做猪肉韭菜馅儿的水煎包。
明天早上去高家屯时还能给姜秋红送一些尝尝,顺路到平村镇买袋白面和粉条。
过了腊八就是年,虽然板厂没歇工,她的服装店也照常开着,但各种年货都要开始置办了,省得年根底下忙慌。
……
“活该啊哈哈哈哈哈!”姜秋红坐在摇椅上笑得前仰后合,“叫他黑心烂肺不孝顺,活该白跑一趟。可惜胆子小没来高家屯,不然我说啥扎他四个车轱辘。”
林巧英在旁边捅了捅姜冬月,小声说道:“别听你姐姐的,自家兄弟姊妹就得和气。再说我回去也是住春林房子,以后过年过庙会的地方更宽敞。”
姜冬月心说那房子还是我爹盖的呢,有姜春林什么功劳,但瞅着林巧英眼角眉梢透出来的轻松和喜悦,到底没忍心抬杠,只问她打算啥时候回去。
“今天初九,笑笑过一星期放寒假,要不咱们到时候先回去看看,里外收拾收拾,等二十六、七了再正式回去住?”
林巧英难得受儿子点好处,归心似箭想着今天走,但她还没张嘴,姜秋红就抢了先:“看啥看?姜春林跟他媳妇抠得要命,俩地主麦秸秆吹火,憋不出半口大气。这次给咱妈腾个地方住,那是怕过年丢人现眼,能多添个板凳都算铁公鸡拔毛。”
“我敢跟你们打赌,他半斤米面都都不会往屋里放。咱回去也就是冷锅冷灶,有啥好看的?”
林巧英:“……”
她想数落大闺女两句又无从下嘴,幸亏小闺女体贴,劝解一会儿便定下腊月十六回魏村,还说赶集时碰到乡亲就托人给春林捎信儿,省得他惦念。
“就这么办吧,冬月说的在理。”林巧英欣慰地擦擦眼角,“我记得春林家有个黄泥炉子,以后拾掇出来给孩子们烤烧饼吃。”
“行,笑笑最喜欢吃芝麻烧饼了。”姜冬月赶在姜秋红开火前一秒掐了掐她手腕,扯东扯西地聊了会儿后街巷那些邻居,便蹬三轮车带林巧英回石桥村。
临走低声劝姜秋红,“姐姐你看开点儿,老人到老变小孩,咱妈这么大岁数儿,你就当哄她高兴吧。”
姜秋红撇撇嘴:“咱妈就是待见儿子,儿子的芝麻都比闺女的西瓜值钱。”
从小到大,不管她干多少活,卖多少力,反正都不如姜春林那仨丧良心的在亲妈手里吃香。
如果依她的意思,就该趁机请大队干部管事,逼姜春林三个写定契书,每年交点养老钱和粮食。
姜秋红越想越气,然而眼看林巧英借口上厕所给她们留出时间说小话,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压低声音道:“行了行了,我保证过年不跟姜春林打照面吵吵,你赶紧领咱妈回去吧。”
“知道啦。”姜冬月应了声,又让姜秋红到时带高成静一块儿去魏村,“我给静静做了件棉褂子,还有两条新围裙,过几天完工,正好叫孩子来试试。翻过年她就二十了,出门放松放松,不能老守着腌菜铺。”
姜秋红顿时双眼放光:“对,是得叫小静放放风。”
闺女不愿相看婆家,天天灰扑扑地围着灶台打转,简直快成姜秋红的心病了,趁这次去魏村正好找相熟的媒婆通个气儿。
她闺女既能干又勤俭,这两年卖腌菜卤肉的攒了不少钱,将来出门时家里再添一笔,嫁妆绝对厚实,千万要找个稳重踏实的好小伙才行。
姐妹俩约定时间,腊月十六一早便分头出发去魏村,在石碑处集合后先去老房子那边,发现已经彻底推平,院里只剩一棵榆树刨走留下的深坑,不禁心头酸涩,叹了会儿气才结伴去后街巷。
后街巷在魏村大街北边,起初并没有名字,后来盖房的人多了慢慢叫起来。姜春峰兄弟三人的宅基地都在那里,彼此相距不甚远,其中姜春峰的房子面积最大,位置也最靠北。
到了门口,姜冬月把林巧英扶下来,伸手在木门左右两侧的沙堆摸了摸,掏出两枚黄铜钥匙,很快打开了有些古旧的铁锁头。
进门一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一大一小两间北屋大咧咧敞开着。靠东那间小的啥都没有,靠西那间大的则放着床、凳、饭桌、锅碗等。
虽然到处是灰尘且十分简陋,但至少能住人,煤炉也看得出新糊了一层泥,旁边堆着十几块蜂窝煤。
“挺好,不漏风漏雨就行。” 林巧英时隔数年再一次踏进儿子家,心头百感交集,眼眶都湿了,“总算春林还记得亲娘,知道当娘的不容易。”
“……”
姜冬月顿了顿,起身去院子里打水,又让唐笑笑领着唐笑安去村边拾些干柴火,“别走远了,就到老杨树那边,知道地方吧?”
唐笑笑:“知道,我一会儿就带弟弟回来!”
俩孩子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姜秋红便指挥高成静帮忙在院里绑绳子、晒被子,自己去小卖铺买油和鸡蛋。
知道姜春林抠,没想到他这么抠,吞了老房子那些蜂窝煤不说,连铺床底的旧褥子也没了。要不是冬月特意搬来铺盖,是想让亲妈寒冬腊月睡床板吗?
她这就去跟乡亲说道说道,宁可多花钱也不能让白眼狼贪名声,哼!
姜秋红走得虎虎生风,磨快了舌头准备给仨兄弟来点教训,但很不巧半途碰见了魏村最爱说媒的韩大娘,拉着她打听高成静,“红红啊,大娘手里七八个好青年,你听听有没有看过眼儿的……”
闺女亲事乃头等大事,姜秋红略一衡量便放下屠刀,挂上笑脸和韩大娘寒暄起来,等终于买齐东西回去,姜冬月已经把屋里擦干净了,煤炉火烧得挺旺,熏得四周墙壁暖烘烘的。
高成静则舀了温水和面:“妈,小姨拿了白菜、萝卜干和猪肉,我拿了卤大肠和豆瓣酱,晌午吃擀面条吧?”
姜秋红点点头:“行,你再卧几个荷包蛋,配腌萝卜好吃。”
“没问题!”
等和好的面团醒发约莫半个钟头,高成静利索地擀薄切面条,其他人打下手,热热闹闹地吃了顿丰盛的午饭。
冬天太阳短,饭后稍坐一会儿,日头便由南向西,沿墙根打下一溜阴影。
姜秋红把被褥收进屋里,说道:“妈,我和静静先走了。这房子老长时间没住人有点儿凄冷,你晚上记得把火生旺,别冻着。”
“知道了,你们过路口看着车。”林巧英边说边送两人往外走,脚步慢腾腾地十分不舍,“唉,待会儿送走冬月她们,这么大院子就剩我一个人啦。”
姜秋红随口道:“刚搬家不习惯,一个人清静两天多好啊。”
你咋不说叫咱妈一个人反省两天……姜冬月觑着林巧英的脸色,主动说道:“妈,你单独住着干啥都不方便,还得烧煤拾柴火,不如先跟我回去,等快过年再把你送回来。”
林巧英:“我这刚折腾回来……”
“石桥村离魏村又不远,有啥折腾的?”姜冬月挽住林巧英的胳膊,“妈你就跟我回去吧,年根底下赶集的人多,你回去帮我看几天孩子,我能多出几次摊儿,赚钱了过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唐笑笑:“是啊姥姥,咱们一块回去吧,家里比这边暖和。”
唐笑安则扯住林巧英另一边胳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不吭声。
母子三人盛情相邀,林巧英终于“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嘴上却道:“哎呀,糟老太婆有啥好惦记的,没几天就过年了。”
姜秋红:“……”
好家伙,难怪她妈住在高家屯时总念叨着回石桥村,原来冬月不知道啥时候修炼成了法力高深的马屁精,瞧把妈拍得那个舒坦!
真是孙悟空捉妖,不服不行啊……姜秋红越想越觉得五味杂陈,回家路上忍不住数落高成静,“看看你小姨多知道体谅人,你多学着点儿,甭一天天地叫我生气。”
高成静脑袋点到一半儿又忽地抬起来:“可我脾气随你啊哈哈哈!”
姜秋红:“#$%@*&^…”
这个讨债鬼,tui!
* * *
姜冬月并不知道自己在姜秋红心中的形象正朝着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狂奔,她接回林巧英后就照常干活,有集时出摊,没集时在家蒸馒头、蒸包子、抟团窝头、炖猪肉……一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直到腊月二十五才有空给唐笑安和唐墨剃头。
至于唐笑笑,姑娘家头发长爱美,专门拿了五块钱和同学一块儿到平村镇修刘海和发尾,还悄悄地把眉毛也修了修。
唐笑笑天生一双酷似唐墨的浓眉,有点改变格外明显,在理发馆被鼓动时又好奇又兴奋,到家后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却总觉得哪里奇怪,最后索性把刘海放下来,走路时也不像平常昂首挺胸,而是微微垂着头,不想被人注意到自己的新眉毛。
姜冬月假装没看出来,夸了几句“新发型有精神”,就指挥唐笑笑去小卖铺打酱油,顺便买一瓶辣椒酱。
“骑自行车去吧,早点回来吃豆包,晚上试试你那条新裤子。”
“好~”唐笑笑骑上车飞快出门,溜达一圈回来不知不觉重新昂起头,喝水时又拿卡子把刘海别到脑袋顶。
她发现了,根本没人故意看她的新眉毛,嘿嘿。
姜冬月瞅着闺女的小模样偷乐,一边剁白菜帮一边盘算着明年庙会时买几对雏鸡。家里现在这些鸡有年头了,下蛋慢慢地从一天一个变成偶尔两天一个,是时候炖汤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添两只雏鸭,陈爱党和李亚楠来了,进门就往台阶上放东西。
姜冬月赶紧拦住:“你俩干啥呢?串个门这么大阵仗,整得我心里直发慌。”
“慌啥?还能把你卖山西挖煤不成。”陈爱党边说边把袋子推到墙角,“都是宝贝疙瘩,你千万藏好喽。”
李亚楠笑道:“冬月别听他胡吹,就是几斤山里买的花生核桃,快过年了你跟孩子在家没事儿剥着吃。”
“那感情好,我最喜欢吃核桃了。”姜冬月说着,擦擦手把两人往屋里让,“来,尝尝新做的豆包。你俩大忙人平常都见不着,今天可得多坐会儿。”
老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送礼必是有求人,但她平常和陈爱党李亚楠来往不多,一时间真想不到对方有什么求助她的地方。
好在陈家两口子都是痛快人,没怎么闲扯就直奔正题,“冬月,昨儿我在街上碰见你妈领孩子玩儿,大娘说你二十七送她回魏村,是吧?”
姜冬月点点头:“对,我想明天再赶个集,叫我妈先在家帮忙看孩子。”
“那赶巧了,我和爱党计划二十八去魏村,冬月你反正也要回娘家,捎带给管个事儿吧?”
魏村,娘家,管事……姜冬月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摆手拒绝:“不行不行,人家管事的要么是陈大娘那种有真本领的,要么是爱党这样能扛事儿能出头的,最不济占个岁数大辈分高。我一样都不占,拿什么去管事啊?”
别的不提,她上次扯谎害得陈爱党指挥乡亲们在平金河捞了半天,想想就尴尬,哪里好意思往前显摆自己。
李亚楠:“冬月,你这就谦虚了不是?咱村大姑娘小媳妇这么多人,属你最能干最和气。要不是你指点梅芝,爱军一家子早散架了。”
陈爱党:“以前亚楠想去学校代课,也是托你这边探口风。现在我们又求上门了,你得发扬团结精神啊。”
“我跟你说冬月,这个事儿你必须得管!到时候你就捎带脚去梅芝家里劝劝她,回来透个气。甭管成不成,我们全家都念你的情谊。”
姜冬月:“……”
她算明白什么是赶鸭子上架了,瞧陈爱党那眼色,十有九成已经知道孙梅芝那日藏在她家了,哎。
思索片刻,姜冬月认真道:“咱们乡里乡亲的关系挺近,你俩难得用着我一次,我说什么也不能掉链子,后天送了我妈就去找梅芝。但是咱们提前说好,以后梅芝和爱军不管过成什么样,你们家不能回过头怨我,行不行?”
“你尽管放一万个心,谁要是敢说你半句不好,我踹他平金河里游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