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是个勤苦耐劳的人, 加上木匠厂最近没活儿,他便每天在家忙碌,从早上睁眼就开始不停地剥棒子、拔棒子, 第四天就把院里清理干净了。
中间还烧了第六道河那边的棒子秸,用排车推着化肥到地里一把一把地抛撒匀称,只等有娄机进村,就可以种麦子了。
姜冬月看得心疼,让他慢慢干,“咱家统共才六亩地,不用整这么快, 我昨天去菜地检查小白菜,好几户还没收拾棒秸呢。”
唐墨:“赶早不赶晚,谁知道木匠厂什么时候又来活儿?不能耽误了种地叫别人笑话。”
说着从西屋扛出来几袋麦子, 分批倒进借来的铁箩筛里面, 然后端起来左右摇晃, 将大的留出来做麦种。
原来是被唐霞和李建军的事给刺激了……姜冬月心头了然, 也不说什么,只每天变着花样做饭, 想方设法给唐墨补一补。
“嘿, 冬月你还有这手艺呢?真是不错。”唐墨夹起暗红色的豆腐块儿,猛吹两口塞进嘴里, 惬意地半眯起眼睛。
别说,这猪血豆腐虽然便宜,但配韭菜小葱炒着吃,半点不腥气, 反而鲜嫩肥美,比炖肉不差哪儿去。
唐墨吃得欢实, 饭后又被姜冬月塞个梨,尾巴顿时翘得老高:“我再享受几天,就要变成地主了,到时候给地主婆买个金镯子。”
姜冬月捶他一拳:“少贫嘴,赶紧吃吧。”
从前她独自种了快三十年的地,太知道过于繁重的体力活多么消耗人,有时候干着干着,从头到脚都木了,阖上眼甚至不知道是睡是醒。
唐墨虽然个子高大,人也结实,在男人堆里都算得上好劳力,但不代表他不辛苦。这几天又是鸡蛋又是猪肉的,每顿好几个馒头,仍能看出两颊瘦削了些。
“知道了,地主婆。”唐墨啃着梨“嘿嘿”笑,下午筛完麦种,晚上又锯了块木板,绑上绳子捆到梯子的横杠处,给唐笑笑当秋千。
唐笑笑高兴坏了,写完作业一直蹲秋千上不肯下来,简直恨不得在上面做窝。
姜冬月吓唬她:“秋后的蚊子咬死人,当心明天醒来满脸都是包。”
“没事的妈,”唐笑笑悠哉悠哉地晃来晃去,“我爹说了,秋天兔子尾巴短,秋天蚂蚱蹦不长,秋天的蚊子肯定也不厉害。”
姜冬月:“……”
唐墨跳出来给闺女助阵,又被姜冬月捶了两拳,恰好第二天一大早刘建设来家找,他就骑着二八大杠跑城里上工了。
这一去直到快八点才回来,肚子饿得咕咕叫。
姜冬月看唐墨脸色有点儿古怪,一边盛饭一边问道:“今天木匠厂出什么事了吗?咋回来成这样了?”
“别提了,不是木匠厂有事儿。”唐墨呼噜噜灌了半碗汤,两道浓眉似皱非皱的,“是刘建设出去上厕所,叫人给打了。”
姜冬月惊讶地瞪大眼:“刘建设粘上毛就是个猴儿,怎么可能吃这种亏?没上厂里叫人帮忙啊?”
“他哪敢呀?”唐墨咽下嘴里的馒头,声音压得很低,“他想干包工头,又不肯明说,背地里还抽的挺多,不知怎么叫别人发现,气不过把他给揍了。”
“要不是赶巧我去厕所,吆喝着把那伙人吓跑了,他铁定得叫人揍趴下。就这老小子也不说实话,支支吾吾地说是城里寻仇的找错人了,最后老板偷偷漏了口风我才知道,切~”
“……”
姜冬月沉默片刻,又给唐墨添了碗热汤,低声道:“都说越精明越好,实惠人容易吃亏,我看还是实惠点儿更好。刘建设要不是心眼儿太多,光想着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好事,今天也挨不了这顿打。”
“对了,他伤得重不重?咱是不是得买点儿东西上他家看看啊?”
到底搭了好几年伙计,又没撕破脸,面子该走还得走。
“不用。”唐墨拿了最后一个咸鸡蛋剥着,“我去得早,他就挨了几拳几脚,车胎叫人给扎了,没啥事儿,还嘱咐我别往外说,生怕丢人。”
说着说着,唐墨忍不住叹气,“我回家这一路上就想啊,实惠人真特么不能干坏事。你看我只拔了刘建设气门芯一次,今天就赔他一个车胎,完了跟这老小子作伴儿去药铺,还给他倒贴两块钱跌打丸,你看我这事办的……唉。”
姜冬月听得好气又好笑,憋不住笑出了声,好一会儿才捂着肚子平静下来,说道:“你别惦记这事儿了,就当破财免灾吧。陈大娘成天念叨因果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刘建设吃个亏就吃个亏,现在黑别人几十块钱吃小亏,以后要黑几百几千的,他肯定得吃大亏。”
这年月法治不太完善,别说乡下,城里也没几个摄像头,普通人有点儿什么恩怨情仇,解决不了就很容易诉诸暴力。早几年洪金市甚至发生过小规模械斗,直到严打过后风气才好转。
像刘建设这种情况,得亏唐墨实诚,换个人就该趁乱上去补两脚了。
“贪小便宜吃大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唐墨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边收拾碗筷边打趣道,“冬月,我发现你最近说话很有水平啊。过两年村里选官你就去报名吧,万一当上支书了,多风光。”
姜冬月:“……拉倒吧,陈爱党年纪轻轻的看着比你老好几岁,我才不去。”
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临到睡前,姜冬月忽然拍拍脑门:“忘了跟你说,今天小贵子又来家里找,想让你还拖拉机,我数落两句他就拉着脸走了。”
“你别管这事儿啊,今年小贵子也该吃个小亏,往后你们还是兄弟。要继续纵着他,别说你了,咱们全家在他眼里都啥也不是。”
唐墨咂咂嘴:“睡吧,我心里清楚。” 转天他一个人去上工,回来半路碰到唐贵,对方果然又提起拖拉机的事儿,话里话外都是姜冬月固执难说话,挑得亲兄弟不和气。
唐墨登时黑了脸:“拖拉机借给谁用的谁去还。你跟小霞都正经老唐家儿女,你是李建军嫡亲二舅子,我这个便宜大舅子什么也不算,我管那拖拉机干啥?”
唐贵:“哥你不能这样呀,你也拉棒子了不是?你看这……”
唐墨一把将他推开:“少跟我瞎缠磨!我是用拖拉机了,我给你加油了吗?你要真想算账,就把头几年油钱还给我再说。”
“……”
唐贵只是小气抠门,并不是傻,一看唐墨真火了赶忙赔不是:“哥我错了,咱们才是亲兄弟啊,那李建军算老几?往后秋麦天咱俩还搭伙,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少来这套。”唐墨跨上自行车就走,“那拖拉机你爱还就还,不还拉倒,李建军的拖拉机沤烂在地里,我也不管!”
唐贵没办法,拉完肥料后又拖了几天,眼看广播要下雨了实在拖不过去,终于自己把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回了西康村。
到了才发现这拖拉机是李建军大伯家的,他们今年开了板厂不种地,所以一直没往回要拖拉机。
李建军爹妈碍着面子没说什么,他大伯却把唐贵奚落了一顿,还笑话他用了小半月拖拉机居然不知道给妹妹妹夫买点东西。
唐贵拿人手短,心里既恨唐墨不肯帮忙,又恨李建军故意下套,回到家肚子都气鼓了。
“妈咋就给小霞挑了这么个婆家?”他坐在棒子堆上,剥好一个就用力朝布袋里扔一个,恨不得把李建军装进去揍两拳,“又懒又笨,脾气还挺大,现在他爹妈都年轻,家里帮衬着能过日子,等他爹妈老了,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刘小娥暗自快意,嘴上却道:“这婆家嘛,女婿重要婆婆更重要,妈肯定是相中小霞婆婆老实了,起码不受厉害婆婆的气。”
话里有话地刺唐贵两句,刘小娥收拾三轮车出摊去了。
到街口恰碰着马秀兰买豆腐回来,张嘴便道:“家里棒子没剥几个,咋又出去乱逛?今天甭出摊了。”
刘小娥笑嘻嘻地道:“妈,我不累,你在家歇着吧。我趁今天赶集挣两块钱,晚上回来再剥棒子。”
街边晒太阳的一个大娘听见,咧开没牙的嘴笑了:“秀兰你好福气啊,看看你家小娥多孝顺,天天就知道挣钱,你可享福了呀。”
“应该的,我妈年纪大了不能干活,小贵子天天催我多挣钱,甭蹲在家里吃闲饭。”刘小娥和那大娘聊了两句,蹬起三轮车走了。
“……”
马秀兰捏着豆腐回到家,进门便骂唐贵缺心眼儿。
“家里棒子捂得都快发霉了,小娥咋还光顾着出摊儿呀?这会儿十里八乡都忙着种地,集上能有几个人?她可真会躲懒。”
唐贵不耐烦地道:“不是还有你吗?咱俩就在家剥棒子皮呗。小娥出门多少能挣俩活钱儿,今年秋天光打油就花了小二十块呢。”
唐墨只有六亩地,他却有十亩地,平时光顾着高兴收粮食多了,拆伙后才发现干啥都费劲,真是亏了。
“小娥才挣几个钱呀?还不够她贴补娘家的!”马秀兰拖了板凳坐下剥棒子,还没开始就觉得腰疼,心里越发不满,“我看她就是偷懒,啥重活累活都不想干,就天天拿出摊当幌子盖脸。” “等咱家地里种好麦子,妈就跟你一块儿出摊吧,让小娥在家里看孩子。阳阳越来越淘气,我可看不住他,回头磕碰了还得花钱。”
这事儿唐贵真觉得无所谓,他两手一摊:“那你跟小娥说吧,我反正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