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眼中的震惊不亚于走在平路上看见怪物史莱克。

  若不是碍于林一水还戳在墙边,沉稳从容的总裁人设不能崩,贺霖很可能就会直接上冲上去把池曳手里的东西扔进文件粉碎机。

  林一水眼神好,比贺霖抢先一步看到了小演员拿着的那张形似“死亡通知单”A4打印纸。

  打了个激灵。

  助理先生蓝眼睛一转,转身告辞、疾步出门动作一气呵成非常迅速,并双手护着自己两天前刚做好的新衣服。

  如果条件允许,林一水其实是非常乐意围观这种狗血离谱的高潮剧情的,但实在苦于没有做好和池曳同归于尽的准备,又非常怕自己被无辜被滋一身血,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

  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还贴心地从外面替两个人扣上了书房的门锁。

  .

  所有人都觉得这份《离婚协议》太突然,只有池曳理直气壮自认为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

  毕竟想了整整一下午呢,如果把做梦的时间也算进去的话。

  池曳今天在墓园折腾了大半天本是身心俱疲,好不容易回归亲爱的大床的怀抱,原以为自己会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再不济也得睁眼就日暮西垂,没想到却只踏踏实实睡了半个多小时被噩梦惊醒了。

  梦里,池曳一直担心的那位老人鬼没有出现,想来是光明磊落且老成持重的池享老先生应该还是讲理的,知道穿书这件事池曳也是情非得已不是故意要霸着自己儿子身体,所以并没有做出太过激的行为。

  反倒是原主十分不客气,缥缈虚无的身影一刻不停地在池曳的眼前里撩拨,一会儿说池曳霸占了自己老公,一会儿又说穿了自己的球鞋。

  关键是原主说话又不好好说,偏要绕着弯儿想方设法地吓唬池曳,呲牙咧嘴,挖脑扣眼,飘来荡去……再搭配上房间里醒目的炫彩橙墙面作背景,那视觉冲击力,简直就跟直接在眼睛里炸烟花似的。

  池曳义愤填膺举着胳膊地喊冤:“我没碰过你老公”!

  然后……就把自己喊醒了。

  池曳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梦里坐起来,削瘦的脊背上冷汗淋漓,径自喘了半天才堪堪醒过神来。

  他目光迷离地环视四周,好在是个猛,好在那个讨厌的影子并不存在,但依然觉得瘆得慌,连平日里最留恋的五百平奢华大床都觉得不那么舒适了。

  池曳甩着脑袋,趿拉着拖鞋走到浴室,对着真人等身的镜子用力捏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忍不住“啧”了一声,“这皮相啊……手感居然意外的还不错。”

  转而按开盆台上的水龙头,池曳先是双手捧了几捧水淋在脸上,后来觉得还不够,干脆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个脸都埋进了水流里。

  几分钟后,池曳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边用毛巾擦头上的水,边看着垃圾桶里昨天刚狠心买了三十块钱一杯的奶茶瓶子,陷入了沉思。

  毕竟明天很有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那些之前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现在却不得不面对。

  这次掉马掉的突然,池曳其实挺郁闷,到不是对原主的身份还有多少留恋,仅仅是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包括物质精神等诸多方面。

  当然主要是物质准备。

  这也怪池曳一直对自己的演技太过自信,所以从穿进这个世界开始,虽然一直在努力赚钱,但却并不十分急迫,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家当什么的慢慢积累就行。

  尤其是离婚这件事情更是压根儿就没提上日程,别问,问就是遥遥无期。

  但之前没暴露身份倒也罢了,现在贺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个冒牌货,再霸占着人家夫人的位置不放就多少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池曳虽然少年心性,单纯,但却不傻,从进剧组开始贺霖明里暗里帮了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情,池曳不能昧着良心假装看不见。

  但这些帮助里有多少是真正冲自己来的,又有多少是碍着有名无实的夫妻情面,池曳却不敢想。

  现在既然原主已经找上门了,池曳思来想去也只有离婚并净身出户这一个选项,还算心安理得了。

  别墅是人家的,老公是人家的,连着身体都是人家的……

  池曳不能想,一想就很沮丧。

  沮丧到必须把大黑锅整个扣在原主和这个悲催的世界上才能安心,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的恐惧。

  池曳上一世作演员忙的不可开交,连睡觉都得在片场忙里偷闲,当然也就没时间更没精力谈恋爱,甚至都没动过半点暧昧心思,没喜欢过女孩子更没喜过男孩子。

  所以他一直坚定不移的认自己是个直男,即便偶尔沉溺于耽美小说剧情忍不住激情客串,他也自我带入的也必定是上面的那个。

  但自从认识了贺霖之后,却好像什么都变了,世界观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脱缰驰骋,拦都拦不住……尤其是最近这一两周,池曳几乎无法自控地,频频因为贺霖不经意的一举一动脸红心跳,浑身燥热,菊花直痒。

  池曳很怕,怕自己如若不主动离开,等到霸总翻脸无情要扫地出门的时候,那自己就不只是人,连心都得一并丢了。

  md,太不划算。

  .

  贺霖的书房里很冷,空气几乎都能结出冰碴了。

  林一水走的突然,窗帘只来得及拉开了半边,贺霖的整张脸都被挡在依然垂落的另外半边的厚重纱幔里,整个人阴影笼罩着,看不清表情,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灰色的。

  那气场怎么形容呢?比如贺霖平时就冷冷冰冰的,此时此前却比以往每次更甚,好像冬奥会场馆里一台大型冰雪制造仪成了精。

  贺霖招招手,示意池曳到自己身边来。

  池曳其实不是很想过去,怕活生生被冻死。

  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挪了几步,把屁股谨慎地放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贺霖的目光落在池曳手里那张纸上,不懂声色地沉了沉眉毛,“你这张纸是要?”

  “不是一张,”池曳抖落开手里的东西,好心解释,“好几张呢……嗯,我怕看乱了,特意装订成册……是离婚协议。”

  每一个字说出口,贺霖的脸色就更难看几分。

  到“离婚协议”四个字的时候已经和激素催熟的老苦瓜差不多了。

  池曳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一不小心往贺霖胸口插了把不知道什么刀,但事已至此,显然无路可退。

  小演员干脆闭上眼睛,把几张《离婚协议书》直接按在贺霖的办公桌面上,强撑着一口气说完剩下的话,“事情就是这样啦,反正您现在也知道我不是‘池曳’了,我实在没道理继续厚着脸皮留在您家里。这个协议里写的很清楚,钱一个没要,我人走就行……”

  贺霖看着池曳,奔流的血液在四肢百骸无声翻搅,半响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伸手拿过《离婚协议书》无可无不可地翻了一下。

  这份《协议书》是池曳从网上随便找出来的,离婚的时候想要多分点家产必须要请律师咬文嚼字,但想要净身出户却格外容易,百度百科里随便搜搜,范文比比皆是。

  池曳在满屏推荐里选了个字数最少的,复制、粘贴、打印,并贴心的按两颗钉书钉,自己感觉成品做的还不错。

  贺霖却忍不住皱眉,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粗制滥造的法律文书了。

  那些不清不楚的条款,随便拎出来哪一个都能挖成万米深坑把池曳活埋了——这孩子如果没有自己陪在身边操持,他以后是不是把自己买了还要帮对方数钱。

  贺霖始终眉头紧蹙着,一言不发,池曳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格外难熬,如坐针毡,终究耐不住,干咳了几声,“先生,我其实也是情非得已。您看我从来您家里到现在一直乖巧懂事,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咱们要不好聚好散?”

  神他妈乖巧懂事,好聚好散。

  贺霖已经懒得去纠正池曳的小学语文了,伸手用力揉了两下太阳穴,嘴里敷衍着,“知道了。”

  池曳,“……”

  很懵逼。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这三个字用来回答疑问句合适?到底是谁该重修小学语文?

  贺霖又静静看了池曳一阵子,突然沉沉舒了一口气,攥着办桌上的《离婚协议书》站起身来,“走吧。”

  池曳,“啊??”

  什么走吧?往哪儿走?这人什么毛病?

  池曳很想摇着贺霖的肩膀逼问他“协议你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婚离还是不离婚”,但在飞速计算了一下两个人武力值的差距之后,又默默缩回了刚要伸出去的手。

  .

  贺霖刚一走出自己的书房,就立刻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

  整个别墅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是接收了谁的指令,每个人都动作轻手轻脚,不敢说话,安静的诡异。

  管家先生噤若寒蝉地站在一层旋转楼梯口,搓着手,频频往上张望。

  林一水坐在离管家不远的椅子上,正双手捂着手机话筒,神色焦虑,不知道在跟谁交流。

  贺霖皱眉,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

  管家先生立马以和他身形极为不符的速度“蹬蹬蹬”冲上楼梯,拦在两人身前。低头就看见了几分钟前林一水嘴里描述的那张“死亡通知单”。

  老人家猛地按住心脏,嘴巴凭空张合了几下,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林一水已经争分夺秒地打了七八个软陶泥直供商的电话,总算找到一家,答应他能在半个小时之内紧急调来一吨顶级泥巴货源送进别墅。

  环保,健康,无污染

  林一水这才松了口气,抬头往楼上看,也是欲言又止。

  贺霖眼皮一抬,就大概明白这些人心里都在琢磨什么了。

  懒得解释,贺霖抬手轻推了一下管家先生的左边肩膀,管家会意,却不敢实打实真拦着,只好侧身任由贺霖通过。

  池曳小猫儿似的,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

  贺霖径直往池曳房间走。

  管家先生求助般地看向池曳,奈何池曳自己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实在无法替老人家答疑解惑,只能勉为其难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管家先生心跳的更厉害,差点儿就一口气倒不上来。

  池曳刚才做了半天心里准备才鼓起勇气去找贺霖,太紧张就忘了关上自己的房门,贺霖直接举步迈入。

  布布“嗷呜”一声亲热地扑上来,摇着尾巴要抱抱。

  池曳,“……”估计全家现在现在就只剩布布一个敢往霸总身边靠了。

  无知真好。

  整个房间还像以往一样炫彩夺目,贺霖觉得自己哪怕再进一万次都适应不了这个墙面,实在是刺的眼睛疼。

  “拆了吧。”贺霖环视四周,冷淡地吩咐管家先生,“明天,你去找几个人把小池的东西收拾收拾……”

  “二爷。”管家先生突然一嗓子,把布布都吓的直哆嗦,“有话好好说!夫夫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配件要原装的,老婆要原配的!……”

  “你再说什么呢?”贺霖挥手打断了管家先生,敛眉反问,“谁跟你说的我和小池要离婚?”

  老人家的思路还停留在疯狂搜索词库里“百年好合”的阶段,一时没反映过来,颤颤巍巍地指着贺霖手里那张份碍眼的东西,“啊?不离婚吗?那……这……?”

  贺霖不再回答,转而看向池曳,瞳孔幽暗深不见底。

  池曳本能地想往后躲。

  贺霖却突然伸出左手,当着管家先生的面,做了一个和他的身份极为不相符的动作——拇指和十指轻轻捏住了池曳的小脸蛋。

  池曳,“……”

  管家先生退到门后,捂住了眼睛。

  贺霖另一手扬起已经被攥出死褶的几张《离婚协议书》,“这个,要改一下。”

  池曳战战兢兢:“怎么改,都听先生的。”

  男人摩挲着他的下巴,缓缓低头,一点一点旁若无人地在他额间留下一吻,嗓音低沉:“什么都可以拿走,人必须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