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贺霖御用的私人医生,姓许。年轻干练,医术精湛,等闲只扎在实验室里搞研究,不给贺霖之外的任何人出诊,当然包括池曳。

  贺霖今天能请他出山,必定是花了大价钱的。

  池曳坐的非常直,四肢紧绷。

  在贺霖的注视下机械地配合着医生的每个动作。

  “各方面的指标都很好,贺总可以放心了。”私人医生按部就班地收起血压计和心电监控仪,退后了几步,向贺霖微微躬身。

  贺霖颔首,“有劳。”

  “只不过,”医生稍微停顿了一下,皱眉看着手里的体检报告,似乎是对数据的准确性有些怀疑,“一般来讲,短期节食或者过分饥饿的患者都会出现尿酮体生理性升高的情况。但,从夫人的报告来看……”

  池曳和祝管家避开贺霖的视线飞速交换眼神。

  心照不宣地决定,务必要隐瞒好池曳在地下室绝食期间吃光了小奶狗所有进口牛奶、饼干和午餐肉的残酷事实。

  布布刚好跑过来,摇着尾巴在池曳的手上亲昵的蹭了蹭。

  并不知道人心险恶。

  “您先坐,慢慢看。”管家先生拉过椅子,推到私人医生的屁股下面,不着痕迹地暗示,“临床上没有例外吗?”

  医生被打断,愣了一下,接着点头道,“不同的人体质不一样,倒也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池曳稍微松了口气。

  医生:“但是,从夫人其他各个方面的生理状态看起来并不……”

  祝管家递上一杯茶,“您喝水。”

  “哦,谢谢您。”医生有点儿纳闷,以往他出诊的时候管家先生似乎并没有这么殷勤。

  “我是说,夫人之前是经常从事体育运动吗?”

  贺霖的眼神慢慢锐利了起来,“他拒绝任何运动,从未去过健身房。”

  池曳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管家先生端在手里果盘已经来不及递上去,只好眼睁睁看着医生从学术的角度继续真诚发问,“按照贺总之前的描述,夫人因为过度过饥饿已经出现了血压、血糖急剧降低和血红细胞下降等极端症状。能够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恢复到正常值,太不可思议了。请问夫用过什么特效药物吗?”

  池曳揉着布布脑袋的手指僵硬了几秒。

  他哪里知道自己应该用过什么药,审时度势,只好非常不仗义的把锅甩,“抱歉,我只管点滴输液,并不清楚都用了什么药。”

  管家先生大脑同款宕机。

  在他交代给林助理的剧本里明明没有这一段啊——谁会给好端端的大男人凭空编出一个饿上几天就能命不久矣的柔弱人设?

  又不是给士力架做广告,演林黛玉呢?

  管家先生顶着凭空砸下来的一口大黑锅,支支吾吾,塞给医生几颗葡萄,“您吃水果。”

  医生:“……”

  贺霖的目光在池曳和祝管家之间巡视。

  眸色渐冷。

  “我们确实用了不少国内还没有上市的新药,临床效果应该不错。”林一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贺霖身后,犹如天降神兵。

  “但也有可能是上一次血样分析结果有误,当时池少爷情况比较严重,请来的医生也难免紧张。”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末了还勾起一个职业性的微笑,“毕竟不是每个医生都像许博士这么专业。”

  医生被凭空恭维了,越发觉得手里端着的茶水和葡萄来者不善。

  林一水压根就没经雕琢谎话,漏洞百出。

  贺霖显然不信,转头把质询的目光挪到他脸上。

  后者却神态自若,压低了音量,躬身在贺霖耳边小声解释了几句。

  贺霖对自己助理的信任程度明显比对池曳,对祝管家都高了不少。虽然面色依然面色不愉,但沉吟了片刻,好歹是点了一下头,没再深究。

  转而对私人医生一字一句道,“夫人的身体暂时交给你,这段时间请务必保证他的健康。”

  贺霖很少这么郑重的嘱托,并不了解豪门内幕的医生只当是池曳十分受宠,连连点头。

  又负责任地再次把手指搭在池曳的腕上,按了几下,殷切叮嘱,“营养摄入不均衡容易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夫人实在没必要过分节食,想要保持身材的话以后可以尝试多运动。”

  贺霖的眸光落在池曳的白皙的手腕上,盯着那两个浅淡的指印,瞳孔又幽暗了几分。

  “许医生似乎对我夫人格外偏爱。”贺霖低沉的语气中似有不悦,“你从前诊病可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

  管家先生心累,“谁敢在您贺二爷身上乱摸乱按。”

  室内的气温似乎凭空下降了好几度。

  池曳打了个寒战。

  连医生都觉得有点冷,缩回手,干笑解释着,“我最近在研究祖国传统医学,望闻问切,重音放在了“切”上。”

  贺霖没接茬。

  医生有点儿讪讪地,“说来惭愧,我也只是了解皮毛。”

  贺霖起身走到床边,把池曳被医生按过的手腕一把攥起来,塞进了被子里。

  动作强势霸道。

  音色却柔和低磁,“养生方面我会多规劝夫人的,不牢医生费心。事实上,我也舍不得他瘦成这样。”

  池曳,“……”

  幸好明知道贺霖对自己毫无感情。

  不然贺二爷这样的眼神、动作和表情,不论被哪个记者偷拍了去都必定能在娱乐版头条谱写出一段琴瑟和谐、伉俪深情的赞歌。

  贺霖在外人面前的演技太好了,连池曳都觉得自愧弗如。

  私人医生离开后,贺霖立刻放下手来。

  池曳在心里“啧”了一声——出戏也快。

  哪天贺家要是破产了,二爷去混演艺圈说不定也能风生水起。

  管家先生察言观色,心知肚明贺霖已经看出端倪,瞒不过去了。

  认命地掏出了那个专门记录池曳黑历史的笔记本。

  端在手里,却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算了。”贺霖摆手。

  管家先生微怔,但动作先于意识收起了小本本。

  贺霖走到池曳面前,径直坐在他的床上,旁若无人地俯身,贴着池曳缓缓道,“你总能给我惊喜。”

  “不过以后想撒谎的时候记得把前后都打点好,尤其是像绝食、装病这种低级把戏,太容易被拆穿了。池曳,珍惜你在我这里不太多的信任值,毕竟我无法保证是每次都有兴趣陪你玩儿。”

  贺霖第一次对池曳说这么多话,微微沙哑的烟嗓像这样轻声低语时,有种让人着迷的磁性。

  池曳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张了张嘴,却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贺霖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站起身来,对林一水吩咐道:“把《《颜氏家训》《朱子家训》《曾国藩家书》送过来。”

  林一水做人比较善良,“让池少爷选一本?熟读并背诵。”

  贺霖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勉强算默许了。

  池曳在管家先生拼命暗示的眼神里,拽住心里几乎脱缰而出的草泥马,咬碎银牙,忍气吞声。

  因为池曳比管家先生更清楚,自己眼下没有被丢回地下室而仅仅是轻描淡写的背背书。

  这位腹黑冷酷、赏罚分明的贺二爷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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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林一水傍晚来送精装版家风家训的时候,池曳看着三本摞在一起堪比板砖的厚度,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池曳已经和管家对过口供,骗贺霖说自己快饿死了的人就是这位林助理。

  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林一水的态度却出奇的好,也不太吝啬传授经验,“目录一定要记住,里面的内容熟读就好,二爷通常让你全文背诵,但偶尔会抽查。”

  池曳露出一个“别装了,你一定背过”的了然表情。

  林一水难得地没有反驳,反倒轻声说了一句,“二爷能放你出来,我挺高兴的。”

  声音非常小,小到池曳压根就没听清楚。

  池曳停了几秒,又忍不住问他,“你做这些到底是什么居心?”

  林一水再抬眸看向池曳,眸色格外深沉,半响才轻淡地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单纯舍不得看你受苦吧。”

  池曳显然是不信的。

  但好在他原本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实话,转而继续抛出下一个问题,“上午你跟贺霖都说什么了?”

  林一水这次倒不瞒着,“只是再次强调了一下你的重要性,提醒二爷你短时间内不能出什么意外。”

  池曳耸肩,同样是还是一个字都不信。

  林一水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如果我说二爷其实在来之前并没有看出来你实在装绝食,他会请许医生仅仅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你是不是也不会信?”

  池曳陡然抬头。

  林一水却不打算继续爆料,潇洒地摆手告退了。只留下一句:“二爷说既然您的身体需要多休息,最近就不要出门了。”

  池曳看着林一水若有所思。

  总是觉得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哪里都透着古怪。

  再回想起来林一水看贺霖时偶尔游离眼神,和对待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

  池曳随手翻开《朱子家训》,脑海中却不断涌现着自己上一世看过那些bl小说中的狗血情节。

  “啊!原来……”池曳啪地一下扣上书,恍然大悟。

  池曳摆出一副洞悉真相的表情,对着刚爬上床布布说:“你一定猜不到,这位跟了贺二爷十多年的助理心里居然暗恋自家主子。”

  布布摇头:“汪汪。”

  池曳丝毫不在于小奶狗的质疑,大字型仰在床上,自言自语,“这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如果让贺霖也喜欢上林一水的话,是不是就能跟我和平离婚了?说不定还会因为愧疚分给点财产给我!”

  池曳突然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布布听不下去了,一张狗脸上写满沧桑,

  对于人类居然会产生主动往自己脑袋上扣帽子这种想法,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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