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两人相识起他便看出柴华君虽不吝与人相处,却也带着世家子的矜持与傲气。如今雌伏人下其中心意自不必多言。
崔云鹤只觉心中胀满情绪将人搂在怀里,轻拍后背。
缓缓将赵家之事与柴华君一一细说,又将闵凤联手之事和盘托出。
柴华君知道这些都是正事,细细听来。
十二月十五,晚上很冷。三人藏于龙槛大树上。
子时一到,便见天上一阵金光,一条金龙从龙脉之处飞向天空,之后又从天空俯冲而下,越过第一道龙槛,第二道龙槛。
闵凤站在第六十四道龙槛处,拉满手中弓箭,带着百家钱的柳枝射去,破空而出打在金龙腹部。金龙毫无所觉,跨过第六道龙槛。
闵凤三箭齐发,连续射出九发。金龙感受到身体异样,抬头便见闵凤站在前方。它抬头咆哮一声,加快向前速度。
崔云鹤站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把乌黑短剑,很快变长最后化为一只黑猫在崔云鹤脚边蹭了蹭。
崔云鹤道:“去吧。”声音是少有的柔和。
那黑猫一跃而上,身体迅速膨胀与金龙相撞。
闵凤从腰间拿出红绳结印,套在箭尾上急射而出。
那金龙被黑猫突然出现攻击,而后又被前方突然出现的大网兜头罩住。却没有减弱它的脚步,金龙仰天长啸一口咬住黑猫前爪,黑猫吃痛变为一只小黑猫从金龙嘴里逃出。
金龙又伸爪抓破那红绳,向闵凤、崔云鹤冲去。
闵凤那红绳乃是指尖血所染,如今被破,皱眉咬牙,咬破食指将指尖血涂抹在柳枝之上,再次射向金龙。
金龙被这血烫到,后退一步。
崔云鹤向前一步,黑猫化为黑剑飞回他手中,黑剑与龙爪发出刺目光芒。正面迎敌,崔云鹤身体轻盈,几个回合,那金龙已经恼羞成怒。
闵凤时不时出手为崔云鹤制造攻击机会。
然这金龙有些道行,若非没拿到昔日闵凤所说妖力相助,否则早已越过龙门,成为真龙。眼见崔云鹤再次向前,它假意伸爪,却将龙尾伸至崔云鹤身后直插对方后背。
“小心!”
柴华君、闵凤两人同时出声。
崔云鹤立即向左闪身,却依然被那龙尾扇到,直铺地面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金龙见崔云鹤倒地,立刻上前伸爪,崔云鹤在地上滚开,黑剑化为大黑猫飞扑而上。
闵凤上前搀扶崔云鹤,两人后退几步,金龙已经来到第六十四道龙槛,闵凤突然出手将百家钱撒出,一口舌尖血喷出,那金龙立刻在地上翻滚起来。
崔云鹤趁此机会招来黑剑,一剑刺入金龙右眼,金龙吃痛反口咬住那黑剑。
两人本欲再接再厉,却不料那金龙冲过第六十五道龙槛,龙身飞上天空,再次俯冲而下右眼已经痊愈,两人受到冲击接扑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此龙已有龙威。
闵凤只觉全身骨头都要碎了,柴华君却跑进龙槛之中,伸手想要去扶崔云鹤。
闵凤开口嘶哑道:“只有含有真龙的血方能制住它。”说完看着柴华君,柴华君立刻意会,因他与当今陛下乃是表兄弟,血脉相连。他便要拿过崔云鹤的黑剑。
崔云鹤却一把擦去嘴边血迹,推开柴华君,称着剑站起。
“我说过,护你一生周全又岂会伤你。”崔云鹤没看柴华君。
这一夜与金龙颤抖之激烈,其中半数龙槛被夷为平地,金龙化为石块散落四周。
柴华君从泥土中爬出,抬头便见崔云鹤站在金龙石块前方一手称剑,身体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雕像。
他踉跄上前,看清那人双眼紧闭,嘴边全是鲜血,沿着下巴滴落。
柴华君双手颤抖,小心将袖中帕子拿出触碰崔云鹤嘴角。
他不知道此时的心情,只觉得想哭却哭不出,整个头都是麻痹状态,胸前好似被巨石压着,双脚灌铅,整个人除了手能像机械一样动作,其他都超出控制。
“崔云鹤。”
“崔道长。”
“崔师兄。”
“臭道士......”
嘴唇木然开合,没带一丝感情。
闵凤本是晕倒在路边,听得那沙哑的声音,终于捂着胸口醒来。
他费力上前,见崔云鹤形状凄惨,便对柴华君道:“先去药铺安置,若是三日能醒来便还有救。”
柴华君拿上黑剑,背上崔云鹤下山。
闵凤多处骨折,上了石膏躺了近三个月才能下地。他留在升龙坡要眼睁睁看着赵家败落,方才能出胸中一口恶气,还好去年指派的人没有抓住那猫妖为那金龙提升实力,否则两人必会殒命当场。
崔云鹤三日后仍然未醒,且肉体凡胎伤势过重唯有老参吊着续命。因为前期不适宜移动柴华君一连守了一个月。
……
他用药水擦拭那些残留的伤口。每日三次,还要按摩身体肌肉,防止萎缩僵化。柴华君面上平静看不出情绪,却时常会走神,转头忘记要拿的东西。
这种如黑暗深渊笼罩的感觉,让他经常失神怔怔看着崔云鹤紧闭双眼的脸庞。有一天早上梳头,他发现头发掉了一大把,他立刻跑去看崔云鹤情况,见着和往常一般,方才松一口气。
他挽好那把头发,下定决心便是对方如此沉睡后半生,便为他按摩一辈子。
他要带崔云鹤回柴家,告诉父母他们的事情,无论柴家如何对待他这个不孝子,下跪认错家法,日后不离越州他都愿意。
只要能救醒崔云鹤。只要不离开崔云鹤。
然还未到越州地界,崔云鹤便醒来。
他睁眼便见到柴华君靠在马车车壁皱眉熟睡,想来应是累极。
崔云鹤身体微动,柴华君立即睁眼便与之四目相对。
柴华君嘴角微弯,眼泪突然无声滚落。
崔云鹤伸手擦去他脸颊泪珠,开口嘶哑难听。
“我会安排好你我余生,你信我。”
他突然明白那晚崔云鹤所说那些话,原是以命相搏待他好,原是余生有你一路相随。
崔云鹤虽然醒来,两人依然决定一同回到越州柴家。
柴家这两年因为找不到柴华君而忧心,柴家二哥如今已找到京城,京中陛下病情已经稳定,八王爷燕非凌又回到边疆,预计还有一年便会有好消息。
见着柴华君穿着白衣,披着红色狐裘进门,柴母上前埋怨道:“你在外面倒好,却不知我与你父兄如何担心。”
柴华君但笑不语。崔云鹤走他身后,已是脱去道袍,穿上白衣。
他向家人介绍了崔云鹤,几人围桌吃过一顿家宴。期间不免打听这两年柴华君身在何处,有何经历。
他只说与崔云鹤两人游历,寄情山水。也说了好些有模有样的遭遇。
柴家双亲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此回柴华君回家定会老实,不想柴华君只说之后要与那位崔公子继续前进,走遍南燕河山,柴父本就是生性恬淡喜欢山水之人,便不予阻止,还叫人多备了些银两。
柴母自然不舍,这个小儿子是她最心疼,又是最担心的人。如今见他一切都好,也成熟不少心中放心几分,唯独成家立业成了她心病。
柴母拉着柴华君道:“华君,你且与我说个时间,何时归家?我要与你说一门大家闺秀。”
他笑道:“母亲不知,我已有心上人,此回便是去见他,下回归家我便带他与你见面。”
柴母听到此话又放心一半,却又道:“女子年华珍贵,早些归家,勿要耽误人家。”
柴华君自然应是。
次年皇帝驾崩,皇位传于四岁太子,十四岁燕非凌回朝代小皇帝执政,成为摄政王。
因着皇权安全更替,崔云鹤已完成外祖父之命,他与柴华君两人又四下找过几个姓崔的人,皆无结果。
也许当年母亲一心下山寻找所救男子,最后怀揣崔云鹤回寻柱山,终是成了谜团,无法解开。也许多年后机缘巧合下突然就会出现。
这世间之事本就有喜亦有忧,如今他已找到相伴一生之人,已是足以。
年底崔云鹤带着柴华君回到寻柱山,外祖父一见两人有些怅然叹道:“日后这寻柱山再无后辈。”
又对崔云鹤道:“你既与他有了因果,便好好待他,别提前把小命丢了。”
崔云鹤拱手应道:“外祖父放心。”
柴华君本想张口说点什么,崔云鹤外祖父却摆手道:“年轻人山上关不住,下山去吧,都下山去吧。”
两人在寻柱山待了几日,柴华君方知崔云鹤手中黑猫缘由,那黑猫曾是这寻柱山山灵,因崔云鹤年幼时太过孤独便与那些山灵沟通,后来那黑猫死后便让崔云鹤用它脊骨做成一把骨剑,灵魂附在骨剑之上,也算另一种陪伴。
崔云鹤对于那把骨剑多有爱惜,舍不得使用,每每出手便以物化剑,也化出了那黑猫的模样。
柴华君、崔云鹤两人走了很多地方,后来因崔云鹤算出燕非凌的劫数出现,两人便打算抽出时间回京一探。
四年后因闵凤邀请,两人便一同回京见着十六岁的戚映雪初入皇家仪仗队,柴华君道:“昔日我曾在福旺待过,一首《将军出征》送与那二人倒是贴切。”
这将军出征是由昔日云师兄云琅撰写,戏班私下流传的戏曲。
讲述两兄弟一人上阵杀敌,一人隐在朝堂,两人颇有默契,终将河山统一,迎来盛世辉煌的故事。
柴华君历经隐姓埋名之苦,崔云鹤伤重不醒之忧,又因着这些年脚步不停,已放下曾经诸多思量,亦不再纠结如何功成名就,人生在世,倘若珍惜眼前便已是大善。
崔云鹤知他好奇戚映雪是何人,开口带着些宠溺道:“由你。”
柴华君刻意接近戚映雪的情况下,戚映雪虽有怀疑却也信了对方几分,跟着柴华君学了段时间的戏。戚映雪对这个传说与他未来有关的戏曲几次欲言又止,柴华君却神秘一笑:“你我缘分未尽,日后还有机会再见。”
说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崔云鹤与柴华君两人自此便又离开京城。在各个城中出手相面堪舆,除恶驱邪,留下不少故事,成为民间茶余饭后闲聊的传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