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那只烧鹅被门口的两个侍卫吃了。
棠予对此事表达了激烈的愤慨之后, 段烨轻飘飘的说要处置他们。
她连忙拦住说不至于,自己凶了他们一顿已经解气了。
这事之后,那二人对她恭恭敬敬, 客客气气,棠予想进段烨的屋子的时候他们再也不敢拦了, 甚至还会殷勤的给她推开门。
段烨依然将自己的情况捂得密不透风, 棠予一开始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直到几日之后,他收到了一封密信。
那信是程小将军发来的,说他已经见到了端王,对方并没有被流寇袭击,而且如陛下所料,他确实有反心。
棠予这才想通,段烨原来是玩了一出将计就计。
在端王得知他生死未卜的消息,按捺不住与程小将军通信之后,段烨故意让程小将军配合他, 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如今这鱼已经入套, 只待最后收网了。
她不禁在心中赞叹他的谋略和城府,暗道自己于这一点上真是拍马也赶不上他。
而后又过了两日,他们一行人低调的回了京。
棠予依然没能与段烨同车。
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总觉得这几日段烨对她的态度有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依然对她很好,但是却若即若离的, 飘忽的让人有些抓不住。
就好像这个人原本只有一步之遥,却忽然间退了三步远。
棠予想离他近些,只有自己主动上前,可是走了两步之后, 终于觉得和他靠近一些了,可是过了没多久,又觉得他们之间又有了三步的距离。
她心中不禁有些微小的落差,不过想起自己先前干的那些混账事,又觉得对方防着她点也没错。
中途他们停下休息的时候,棠予没忍住悄悄挑开车帘静静地看段烨的马车,心中想着她好像已经一整日没有见他了。
这时候,她忽然看见琮萤端着一个摆了绷带和药膏的托盘,低眉顺目的上了段烨的马车。
她心中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换药我也可以啊!
为什么不让我来!
棠予在心中委屈的咬了咬小手绢。
而后,她忽的又想起自己曾透过单薄的衣衫隐约看到的他的胸膛,还有劲瘦的腰身。
琮萤若亲自服侍他给他上药的话,那岂不是看了个全?
想到这里,棠予忍不住郁闷的缩成了球。
……
此时在段烨的马车上,琮萤在他身边周到的伺候着,用棉帕擦去了他额上的汗,又服饰着他用了药膳,忙活完之后,她看着面色苍白的段烨,忍不住张了张嘴,却又一咬唇将话咽了下去。
段烨瞥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的开了口。
“何事?”
“奴婢有一件事不值当讲不当讲。”
“说。”
琮萤摸了摸腕上的镯子,那时程罗塞给她的。有了此物,她就仿佛背后有了靠山一样,鼓起勇气道:
“前些日子陛下吩咐我在宫中粘蝉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
“当时您在前朝还未回来,小谢在宫中来来回回的走,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我问她,她也只含糊其辞,不肯明说。”
“之后我在树后歇了片刻,听到外面人的脚步声便探头往外看了看,发现小谢拿着一枚银针,插进了青石前的土壤里。片刻之后□□时,那针尖竟全变黑了。之后她整个人就忽然变得欢喜了起来。”
听到这里,段烨的面色稍暗。
重光宫只有西北角有一块大青石,前段时日,他与棠予便是在那处饮的酒。听梓竹说她醒来之后便不记得那晚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丢了一样东西,在院中没有找到。最后跑到那夜饮酒的地方拿一枚银针试毒,发现有毒之后就欢喜了起来。
这其中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那就是,她在酒中下了毒。
确认这件事之后,她便自然而然的以为他已经中了她下的毒,时日无多了。于是对他的态度忽然转变了。
他们二人的关系慢慢变得很融洽,之后越来越亲近,他渐渐地对她放下了几分戒心。
但是之后她在小树林遇袭的那一晚,无意中从他口中得知,他并没有中毒。
所以她立刻与背后之人合谋,设了一个杀局,将他引入了瓮中。
段烨在心中推演着补全了事件的经过,忍不住咧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真是个小白眼狼。
胸膛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该说他命不该绝,当日那支箭虽然贯穿了他的身体,但是却好巧不巧的没有伤到心脏和肺,所以于性命无碍。
那次事件之后,段烨本来对棠予已经心冷了,可是那晚在帐中,他又不争气的被她哄好了。
最终对她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终究没忍心重罚。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还会拿十分的真心待她。
至少要藏起来五分才行,等她什么时候肯拿真心来换了,段烨再轻轻地交给她。
琮萤服侍完便退了下去,片刻之后,马车壁被轻轻叩了两声。
“陛下,方才小谢说她那里有一些椰蓉糕,香甜可口,想要让陛下尝尝。”
段烨心中对她还存着气,语气稍冷的的道:
“朕现在没有胃口。”
“是。”
“那日埋伏的人是什么来头,有线索了吗?”
“是一伙流匪,说上头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给了不菲的报酬,但是他们对对方的身份一无所知。”
“哦?”段烨冷冷的道,“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嘴硬不想承认?”
“将他们拉到刑狱去,让严卿慢慢折磨着,朕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是。”
……
他们只停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继续行路了。
马车平稳的前进着,段烨难得有些虚弱,没过一会儿便又睡过去了。
中途程美人喊了一次停,自从陛下受伤之后,她就再也没能见他一面,方才琮萤不慎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原来陛下已经清醒了。
她有些生气,提着裙冲到了马车前,看到挡在身前的梓竹,没好气的说:
“我要见陛下。我知道他已经醒了,你莫要再用以前那套说辞搪塞我!”
梓竹杵在原地纹丝不动,脸上挂着油盐不进的笑,赔罪道:
“陛下这伤得静养,如今正歇息养神呢,娘娘还是请回吧。等过几日陛下好了,娘娘可以与他日日相见,不用急这一时半刻的。”
程罗气冲冲的盯着他。
“让开!”
梓竹不动如山。
她剜了他一眼,抬脚便要硬闯,梓竹见状也不客气了,冷喝一声:
“来人,将程美人好生请回去。”
一旁的侍卫听命上来,架着她的胳膊往外带。
“放开我!”程罗嚷道,“快给我放开!你们这些腌臜东西,本宫自己会走!”
侍卫松开了她,在她身前挡了一道人墙。程罗无法,回头瞪了梓竹一眼,暗骂了一句“狗仗人势的死太监”,便带着气回了自己的马车。
而在这一团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像一只神秘的猫一样,悄悄从马车另一侧的车帘掠了进去。
棠予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方才她主动向段烨发出了想见他的讯号,正暗搓搓期待的时候,却被梓竹告知陛下暂时不想见她。
她心情沉闷的回了自己的马车,胸中忽然充满了莫名的烦躁,忍不住自己闷闷的喝了几杯梅子酒。
往日她对自己和段烨的身份差距并没有实感,可是这些日子,她却愈发意识到了她们之间横亘的天堑,今日被梓竹轻飘飘挡回来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于是她借着些微的醉意,在程罗闹着要见段烨的时候,借着自己那点聊胜于无的轻功,偷偷掠进了马车。
马车里面很安静。
看到沉睡的段烨,她心头那点纠缠成结的委屈执拗顿时解开了。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听着听着,自己的心跳也渐渐地平稳下来。
段烨好像在做什么噩梦,苍白的嘴唇轻轻颤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棠予听不太清楚,见他额上挂着细密的汗,便叠了叠自己的衣袖握在手心里替他擦了擦。
而后目光一转,看到他胸口新换的绷带又被血浸透了一些,忍不住心中一揪,皱了皱眉。
这伤好的太慢了些。
她往常倒是常受外伤,止血修复的药膏倒是存了不少,那都是上好的物件,想必用上能让他好的快一些。
念及此,她摸出一盒药膏打开放在身旁,而后轻手轻脚的去解他的绷带。
段烨对此一无所觉,他眉头紧蹙,正陷在一个逼真的梦中。
梦中的他也是崇燕的皇帝,童年和少年时期受尽磨难,冷眼看透人情冷暖,一副心肠全被染黑之后,他终于夺回自己的身份,一步一步的登上高处,肆意将那些曾欺侮他的人踩在脚下碾碎。
他暴戾残酷,冷血嗜杀,人命在他眼中像沙尘芥子一样不值一提。他喜欢看人在鲜血慢慢流尽时绝望的眼眸,总觉得只有在那些时刻,他才能看到生命真正的光彩。
人人都畏惧他,就连后宫中的妃子都不敢抬眼直视他,每次召她们侍寝的时候,她们宛如被召到了阎罗殿,生怕自己被他拧断脖子。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而后,出现了一个人,与旁人皆不同。
那人面目模糊,他看不清是何模样,但是却是世间唯一一个敢主动接近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忍着心中对他的惧意也会站在他身边的人。
只是这些年来他独自挣扎,心肠早已似铁冷硬,被浓重的黑暗填满,不是几句软话能化开的。
于是就这样不近不远的瞧着,看看那人如此费尽心思,究竟有何图谋。
日子日复一日的平静无波,转眼间三年时间过去,他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景曜八年,春日正好的时候,四起的叛军一路带着血色席卷到了京城,一时间他举目皆敌,崇燕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他身边温顺的狐狸终于露出了马脚。
金銮殿上,他看着那人一身狼狈,被五花大绑着,像一条将死的狗一样匍匐在他面前。
他没什么感情的笑了一声,将那些通敌的信件一扬,看着漫天的纸张哗哗的落下。
他抽剑抵在了那人颈前。
那人终于撕了那张长在脸上的面皮,冷冷的目光带着阴毒的恨意,盯着他低声的咒骂:
“段烨,你真是个没有心的狗东西。我这些年为你做了那么多,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扯了扯嘴角了冷笑了一声。
“真的是为我么?”
那人听了这话也笑了。
“段烨,你听着,永远不会有人真的对你好的。”那人的目光带着洞然的恶毒,牙缝里渗着鲜血,说出的话直戳人心窝子,宛如带着血的尖刺,“虚情假意对你好的那些人,都和我一样,只不过是想要你的命罢了。”
“段烨,这就是你的命啊,这就是你的命哈哈哈哈哈……你逃不过的。”
那人像一个狰狞的恶鬼,吐出带着血色的诅咒,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淬着剧毒的罗网,笼罩了他的生生世世。
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他的血管突突的搏动,头疼的仿佛要裂开一般,无意识的摇晃着,而后听到有谁在遥远的地方呼唤他的名字。
他一下子挣破梦魇坐了起来,双目猩红,神情狰狞,样子十分可怖。
棠予伸出手掌轻轻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没事吧……”
段烨一转眸,猩红的眸子盯住了她,混乱的情绪在无序的冲撞。
棠予缩了缩脖子,瞟了一眼他胸膛上涂了一一半的药膏。就这么放着不管肯定是不行的,虽然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但是如今管不了这么多,先把他的伤口处理好吧。
这么想着,她并指挖了些滑腻的药膏,硬着头皮伸向他的胸膛,为他上药。
段烨坐在那里没有动。
棠予松了一口气,将指尖的药膏慢慢的揉开,抬眼看他。
“疼吗?”
这句话不知触了什么禁忌,刚才还很配合的段烨神色忽然一狞,一下子钳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身下。
那力度捏的她腕子生疼,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棠予使劲挣扎,可是她越挣扎,被压制的就越狠。
最后她出了一身汗,实在是没了力气,便卸了力道抬眼瞪他。
“你干什么。”
段烨布满血丝的眸子有些神经质的颤动着,他大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来,盯着她的眼睛喃喃道:
“你也是吗?”
此时棠予总算明白段烨往日里对她算是轻拿轻放了,她不光腕子被捏的生疼,如今感觉下巴也被他粗暴的捏着,疼的眸底忍不住泛出水光来。
“什…么……”棠予有些艰难的问。
“你对我好,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要我的命吗?”
“没…”否认的字眼吐出了一半,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下子沉寂下来。
书中段烨的结局是被阮宁一箭穿心后江山覆灭,而她的任务是保护男女主不被段烨杀死,依着主线顺利的走到故事的结局。
三年之后,江尘衡必然会揭竿而起,他和段烨,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若是选择保护江尘衡,便是抛弃了段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围在段烨身边打转,就是为了让他得到该有的结局。
可是那个结局是死。
她忽然的沉默激怒了情绪激荡的段烨,他盯着她低吼:
“说话啊!”
棠予避开了他的目光。
段烨的理智的弦嘣的一下端了,他彻底疯了,像个渴血的兽一样一下子咬上了她的嘴唇,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凶残的噬咬。
棠予后脑抵在马车的地板上,行路的颠簸让她跟着晃晃悠悠,头脑有些发懵。
她觉得自己被一头凶兽夺去了呼吸。
随即,她的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她宛如一条随波逐流的小舟一样,混混沌沌,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听到嘶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感受到肩头嗖嗖的凉意,她才蓦的睁大眼睛,意识到自己糟糕的处境。
而此时男人似乎已经在这一团温软中寻到了安慰,渐渐平静了下来,毫无章法的噬咬渐渐转变了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