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哥哥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明奴眼珠子转着,转向一边的红衣少年,发现江雪鹤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明奴手里抓着糖葫芦,他在江雪鹤身边已经有快一年,江雪鹤心思缜密,未曾让他找到机会。
他又舔了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传来,瞅了眼江雪鹤,再看看江雪鹤因为他而受伤的肩膀,他略有些不自在,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到江雪鹤唇边。
“喏。”明奴不大高兴。
他把糖葫芦递过去,江雪鹤轻轻地咬住,明奴剩下的两个都被江雪鹤吃了,他腮帮子不由得鼓起来。
江雪鹤见状,对他道:“一会再给你买便是,不要生气。”
明奴揣着手跟在江雪鹤身后,问道:“鹤哥哥,我们如今不回去吗?”
江雪鹤现在受伤,他又是手无寸铁,这般前往邪祟的窝点,会很危险。
“此次机会不能放过。”江雪鹤说,对他道:“你若是害怕,先回去便是。”
“在客栈里等我。”
明奴才不愿意,他立即摇摇头,一年的时间,江雪鹤长高了一截,他却还是生前的模样,一直没有长过。
他的脸颊随即被捏住,唇边还沾着糖汁,带着甜味儿,江雪鹤在他唇畔便轻轻地亲了一下。
明奴扭过脸,他用手帕擦擦嘴巴,手帕是江雪鹤的,他扭回去的时候发现江雪鹤唇角略微上扬,他不由得多看两眼。
这木头方才是笑了吗。
实属百年难见。
明奴脖子上挂着江雪鹤为他制的平安锁,金色的锁扣,上面有阵法,若是他遇到危险了,江雪鹤随时都能察觉。
“鹤哥哥,近来许多传言,说鹤哥哥与邪祟纠缠。”明奴说。
江雪鹤闻言道:“从何处听说?”
“扶光的弟子都这么说,鹤哥哥不害怕吗?”
江雪鹤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害怕什么?”
明奴见状不讲话了,江雪鹤一点都不在意外界言论,素来我行我素。
“明奴,在此处等着。”
明奴睁着一双清明的眼,闻言点头,乖乖地在梧桐树下待着,看着红衣少年踏入府邸。
他在外面等着,从天亮到天黑,他原先站着,随之坐下来,然后靠着树睡着了,再然后他睁开眼打量着府邸,整整三日过去,江雪鹤都没有出来。
难不成丢下他走了?
可是手腕处还连着红线。
这么想着,明奴决定进去找人。
他顺着红线踏入,府邸阴森惨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此地随处可见怨灵,他离那些怨灵远远的。
察觉到江雪鹤的气息从地下传来,他于是穿墙飘了过去,随即在一片血迹之中找到了江雪鹤。
此地地底是一片废墟,无数尸体堆积而成,怨气冲天,天然形成一处怨坑,是养阴尸的好地方。
明奴这些都不懂,他身为邪祟,却害怕邪祟,身为最弱的邪祟,他只敢躲得远远的。
“鹤哥哥……”
明奴到了江雪鹤身边,江雪鹤奄奄一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那把雪剑染上黑血,听见他的声音,江雪鹤眼睫微颤,随即抬眼。
“奴奴……离开这里。”
江雪鹤嗓音嘶哑,似要伸手触碰他的脸颊,骨节分明的双手沾满血迹,尚未抬起,便再也只撑不住,整个人晕了过去。
“鹤哥哥——”
明奴推了推人,他看着这张艳丽的面容,内心喜忧交织,心脏跳个不停,他又推推江雪鹤,江雪鹤毫无反应。
周围的声音寂静下来,这一年的相处浮现在脑海中,这个混蛋强迫他,日日引诱他,不许他乱跑,经常把他关起来,还打过他的屁股。
只是除此之外,却又与先前不同,会给他买东西,为他受伤,给他过生辰,在意他的喜怒。
明奴想到此,顿时心中一片钝痛,他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这是先前江雪鹤留下的伤痛。
不对……他是为了报仇才驻留凡间。
不可以。
哪怕魂飞魄散,万不可有分毫动摇。
他不知等了多少日夜……才等到如今的机会。
明奴这般想着,他变出来了那把金盏匕,上面金色的咒文闪烁,若是插入江雪鹤的心脏,眼前的红衣少年便会永世不得超生。
他眼睫略微垂着,手指握住匕首边缘颤动不停,他拼命的回忆着,自己原先受过的伤,承受的痛。
若是江雪鹤醒来,万不会放过他,他要一辈子待在仇人身边。
他受得那些苦,那些疼,江雪鹤未曾尝过滋味。
不知他心底脓疮,不知他崎岖沟壑。
如此想着,明奴手中的匕首向下,鲜血模糊了他的脸颊,温热而滚烫,察觉到疼痛,江雪鹤在此刻睁开了眼。
那双凤眸平日里总是很冷淡,现今却透出些许迷茫,匕首贯穿江雪鹤的心口,明奴那张脸沾染了鲜血。
“江明奴……”
明奴略微睁大了眼,他浑身的血液随之凉了下来。
他在眼前红衣少年的眼底看到了执拗与幽色,江雪鹤如今已经失力,那双深褐色的眼变得冷凝冰冷,一点点地褪去了温度。
明奴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颤抖着手去碰江雪鹤的鼻息,只有一片惨然的寂静。
他立即向后退了两步,脸色变得惨白,报仇的快意分毫没有,只剩下一腔晦涩。
明奴不知道自己如何从府邸出来的,他浑浑噩噩,在出府邸时,一道身影显现出来。
宋景若有所思地看向府邸,又看向远处,对他道:“虽说时日有所提前……但是结果相差无几。”
“明奴,你做的很好,拿着这个,它可保你来世不受纠缠。”
“你要快一些……”
宋景说完之后,人便消失了。
明奴原先是怨灵,现在他执念消散,便能前去转世了。
他拿着宋景给他的令牌,当天晚上有阴差来接他,却不肯送他入轮回。
“你身上连着魂契未散,不可入轮回。”
明奴看着自己手腕处的红线,他有些懵,不可转世他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如今不可再回人间,他只能在鬼界待。
鬼界漫无天日,这里没有阳光,只有阴暗惨淡的长街和成日传来怨哭之声的忘川河。
明奴在这里是小鬼,鬼差给他找了份活干,让他卖些从人间幽冥河飘来的祭品,他勉强能在鬼界存活。
待到他手腕处的红线消失,他应当可以转世了。
这般想着,一晃便是三年,红线还在,明奴一边点花灯一边抿唇,江雪鹤分明死了,此事他在地府都有听闻,为何红线还在。
“明奴啊,你可听闻了,近来有一大批鬼魂入了无尽深渊,其中有人屠了鬼殿。”
鬼殿原先有九仙残魂掌管,如今被屠,意味着无尽深渊之内要易主。
这里是阴间,是倒转九州,除了鬼界转世之处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怨魁与高等邪祟。
明奴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想来世,想要转世出生幸福一些,才不要做任何人的替身,也不想再遇见江雪鹤。
这般想着,当日鬼差前来寻人,鬼殿要招一批小鬼,要脸上有伤的,传闻新任鬼王审美奇特,喜欢残缺的残次品。
如此明奴自然被选上了,能多赚一些银两,他在地府也能好过一些,左不过是一些端茶倒水的活。
“明奴啊,去了要听话一些,会看眼色,莫要得罪了大人。”
明奴点头称是,不知自己的名字生平功德簿早已被送去,待他踏入鬼殿,此地繁华之景不输凡世,只是过分冷清,带有几分萧瑟以及威寒。
他端着点心和茶水进去,眼角扫到了一截红影,不敢抬头乱看,把茶水放下便要出去。
可惜事不顺意,茶盏落地,发出“砰”地一声脆响,他心随之提起来,立刻跪了下去。
“殿下,小奴笨手笨脚,罪该万死。”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残片,笨手笨脚地有些急躁,手指被划伤了未曾在意,只咬着唇,指尖略微颤动。
“这是哪处送来的奴才。”立刻有阴差上前,把他拖了下去。
“带下去,鞭刑五十。”
明奴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他不敢去看那道红衣身影,对方压根没有开口,他一边埋怨自己如此笨手笨脚,一边后怕,因为接下来要受的刑罚而委屈。
鞭痕落在身上传来刺入身体深处的疼痛,明奴未曾受过刑,不到三十下,他便支撑不下去,直接便晕了。
他紧紧地蜷缩着身体,醒来在自己的屋子里,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眼泪在眼中打转,泪水浸湿了一片枕头。
方醒来,便有阴差敲门。
“明奴,殿下传唤你,今日你去执勤。”
明奴全身还疼着,不知这小阎王如何苛刻的性子,他前一日方受刑,今日还要让他过去。
他只得忍气吞声,晃晃悠悠地起来,眼睛红红的,在殿外守着,看着鬼殿之内进进出出,都是一些貌美的少年。
个个模样清艳,生得出尘又媚态。
明奴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他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是疼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只想着何时能结束。
他整整站了一日,到后面坚持不住,因为他一直红着眼睛,引得一旁的鬼差注意,鬼差向里看了一眼,对他道:“今日回去便是,剩下的我同殿下交代。”
“可以吗?”明奴几乎感激涕零。
对方点头,明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哥哥”,他回去躺着便睡下了。
三年来未曾梦到江雪鹤,如今却梦到了。红衣少年长开些许,那双眼如同浓稠化不开的墨,带着几分邪气,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冷意与偏执,如同白骨深处爬出来的艳鬼,前来找他索命。
明奴立即被吓醒了,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身上也有些难受,待他下床,才发觉腿软无力,有些走不动路。
他不由得摸过去,摸到了一片黏腻,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
已经不是年少的时候,为何……为何还会……
他未曾当回事,只记得前一日的阴差帮了他,他不知如何回报,便打算带自己亲手做的点心过去。
点心包起来,对方收下了,明奴又道了句“谢谢哥哥”。
当日他进殿侍奉,已经在想如何才能离开这里,挨打一次已经让他长了记性,此地不是好待的,这个银子不赚也罢。
今日让他磨墨,他方上手,便打翻了砚台,运气似乎格外的差,他再次跪在了地上。
“殿下恕罪。”
明奴低着脑袋,蔫巴巴的,情不自禁地咬唇,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如今要再添一层吗?
头顶传来视线,他还未曾见过小阎王的模样,只听闻对方不怎么以真面目示人,一日一张脸,不知哪张才是真正的模样。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明奴略微出神,他硬着头皮由对方拉着起来,对方捏着他的手指力道有些重,仿佛要将他的骨血揉碎。
对方握着他的手腕,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身红衣,气息落下来,他的脖颈随之一颤。
有吻落下来,明奴立即僵住,他下意识地把人推开。
“殿下……”嗓音磕磕巴巴。
对方讲了第一句话,冷淡而又陌生。
“你想要什么?”
明奴怔住,随即有威压落下来,他在原地压根不能动弹,背后有冷汗冒出来。
传闻此人风流成性……与仆从混做一团是常事。
若是他拒绝了……
明奴下意识地看向手腕处的红线,若是斩断魂契,他便能转世了,不必再在此处待。
“奴才不能与殿下做这般的事……倒是有一事请求殿下。”
对方没有回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殿下能不能……帮奴才斩断这魂契。”明奴抬起了手腕,红线随之连起来。
空气随之陷入了寂静之中,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哪怕他迟钝,也察觉到了空中弥漫出恐怖的气氛,对方似乎非常的生气。
明奴在原地有些害怕,他指尖微动,下意识地便要告退,对方却开了口。
“可以。”
“今晚子时,来我殿中……你应当知晓怎么做吧。”
他的下巴被捏起来,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阴冷又森寒。
明奴从正殿出来时一身的冷汗,他稍微松了口气,随之陷入了纠结之中。
若是等江雪鹤解开,不知要等到几时,何况他已经和江雪鹤睡过,再和其他男人睡似乎没什么分别。
江雪鹤是他最讨厌的人。
这般想着,还是转世比较重要。
明奴衡量清楚之后,下定了决心,当日到了正殿,他没有怎么做准备,只想着解开魂契,很快他便能够转世。
反正看不清模样。
正殿冷清素然,明奴被领着进去,待他出现之后,他明显地发现殿中气氛比白日里更冷,小阎王似乎更生气了。
明奴不大明白,他拍了拍床侧的位置,问道:“殿下?”
气息随之覆盖下来,明奴的嘴巴被堵住,他甚至闻见了熟悉的雪香,对方粗暴而阴沉,掌控欲极强,他被困在原地不能动弹分毫。
过程极其熟悉,未曾让他感到不适,明奴虽难以承受,但是不由得有些庆幸,他被折腾的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小阎王。
“殿下说的可算数……解开魂契。”
“自然。”对方似乎平静些许,一道灵力过来,明奴手腕处的红线消失不见了。
他立刻如释重负,见他如此轻松的模样,身边的红衣男子气息再次变得冷沉。
明奴屁股还疼着,一瘸一拐地拿着令牌去找阴差转世。
“不行,虽然没魂契,但是你还欠了债,对方如今还怨恨你,除非你消他心头之恨,不然你永生难以转世。”
明奴忍不住道:“之前还没有,为何如今有了。”
“这……”阴差支支吾吾,只敢透露一部分,“兴许你得罪了厉害的大人。”
明奴只得回去,他只能找小阎王,小阎王能解开他身上的魂契,一定也能解决如今的难题。
“殿下,可能再帮帮我?”明奴问道。
红衣男子手里拿着佛经,闻言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明奴随口开始瞎编,“殿下,原先我有一夫君,他曾害死我,所以我怀恨在心,在死后化成怨鬼带走了他……如今他对我怀恨在心,似乎因我不忠,殿下可有办法?”
他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先前未曾怨恨他,如今他和其他人有了关系,便开始怨他了。
空中静悄悄的,听见“夫君”二字,对方气息稍稍变了些许,随之目光落在他身上,冷淡的嗓音莫名有几分熟悉。
“可以。”
“但是……这是另外的价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