馗铜脑首扬起,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笑面女虚影,数道虚影围绕着江雪鹤,形成一个圆形,自四面八方而来。
数道虚影朝着江雪鹤过去,在半空中缓缓地形成灵气残余,江雪鹤抵住了身前,背后被略微挠了一道,他生受了那一下。
“传闻馗铜最喜看人狼狈磋磨……这般,是想看我弱症缠身?”江雪鹤缓缓地开了口,随着那一道灵力落在他的脊背,有血光溅了出来。
雪剑上沾染了些许血,江雪鹤长身而立,从他的脖颈处冒出来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黑色咒文爬满他的半边脸,在脸边交错,自眼睑到下巴。
那张艳丽的面容受咒文所衬更加妖异,雪剑上的血缓缓地消失,剑身隐隐在空中变大了一圈。
馗铜依旧有神智,此时意识到了什么,在原地发出一声啼叫,声音如同婴儿在啼哭嘶吼,细长震荡耳膜。
整座山跟着一并摇晃,树木发颤,犹如天降神威,怒授神罚。
江雪鹤在原地未动,那些咒文汇聚在他的剑上,雪剑犹如跳动的心脏一般,缓慢地变大又恢复原状,上面的冷光折射出寒意。
“此地没有灵力,只可惜我的剑,并非借灵显形。”
江雪鹤开了口,馗铜察觉到危险几乎要转身逃窜,然而此时为时已晚,一道雪光飞驰而出,雪光化为一道月牙般的长刃,割裂了半边的天空,直直朝着馗铜拦腰斩断。
“呜——”馗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身形化作黑雾在原地消失。
幽香散去,紫色的花悉数枯萎,天空中的墨雨随之停了。
江雪鹤收了剑,他脸上的咒文缓慢地褪去,露出原本的面容来。
待他收剑之后,云彩分开又汇聚在一起,那些散去的怨气重新聚合,自四面八方而来,半空中缓缓地再次出现了笑面女。
那些枯死的紫色花蕊,随着枝叶的绽开,重新再次生长了出来。
江雪鹤雪剑点地,馗铜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死而复生,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
明奴认真看着册子,周围墨雨落下,雨滴穿透了他的阵法,在他手背上落下一滴,手背处的皮肤略微泛疼,他看过去的时候,雨滴化成了一道黑雾消散。
“这里的怨气似乎更加严重了。”明奴做出了判断,他在原地布了阵法,只能遮住一片方寸之地,怨气暂时侵蚀不到他们。
虎子从他袖子里冒出来,看了看周围对他道:“哥哥,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里。”
“这里的怨气加重,而且……是每一处,不止一处。”
明奴闻言应声,他在地面上画出了阵法,待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却是空白。
他稍稍愣住了。
虎子趴在他的袖口,然后随之凑过去看,瞅了瞅空白的那一页,好奇问道:“哥哥,你这是要借鬼王的力?哥哥难道不是修士吗?”
明奴看向虎子,发现虎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页空白的册子,他问道:“哪来的鬼王。”
“这上面不是写了。”虎子指了指空白的那一页,对他道:“鬼王原为仙君三身之一,被封仙灵故渊,入无尽炼狱,一统鬼界,设莲华殿,琼楼倒仙台,封无上芜荒……”
明奴看着空白的一页,明白了什么,此剑借鬼神之力,且为怨灵,兴许只有怨灵已死之人能够看见。
“上面还写了什么?”
虎子瞅一眼他,对他道:“这上面有鬼王画像,入鬼王门下,即为众鬼之一,轮回为人身,便能以剑渡怨……万分之一而已。”
人身鬼魂,古来难见,明奴却略微怔然,他有前世的记忆,鬼神无疑,如今重来一世,便是人身。
他便是那万分之一的概率。
明奴稍稍有些出神,脑海里回忆起宋景那张脸来,宋景临走时特意送他这把剑……兴许是别有用意。
“虎子,你能不能察觉到此处怨气交缠的地方。”明奴拽住了虎子的尾巴,虎子被他提起来,在他掌心里打了个滚,自发地坐了下来。
“哥哥感觉不出来吗?”虎子问他。
明奴脑海里乱乱的,他低头看着册子,对虎子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哥哥去那里做什么,怨灵何处都是。”虎子一边说着,一边老老实实地带路。
越往上走,墨雨越浓重,落在阵法上犹如铁杵。
明奴撑了把伞,二十四节竹骨伞,雪白的道袍隐在墨色之中,越往前走,心里的预感越强烈。
一切如同珠线一般串联在一起,兴许冥冥之中指引着他向前。
“哥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怨气,好像我们在一顶密不透风的水缸里。”虎子说。
这个形容倒是不错,若真是他想的那样,他们的处境和瓮中之鳖相似。
他们走到了山丛腹地,一片黑雾纠缠之间,墨雨落下来,明奴用剑一点点地挑开面前缠绕的藤蔓。
藤蔓遮挡的巨树,内里雕刻的浮雕浮现出来。男子以羊骨遮面,手腕处金铃缠绕,阴纹长袍若隐若现,看不清脸颊,身后是无尽的黑雾,以及几道虚虚勾勒的鬼影。他脚下是凶兽馗铜,金钩为火,地嵌为势,面容被遮住,身形在无尽炼狱之中,又好似在虚影人间。
上有两道提字。
——人间千百道,入我轮回枯。
——怨憎爱别会,消湮皆无尽。
一道阴风吹过来,明奴目光落在男子的面容上,面容完全看不清楚,甚至有一种错觉,越想看清,他越是看不清楚。
方才的阵法他已经记下来,明奴回想起典籍所载,若是他猜的不错,他们如今应当在馗铜的身体里。
这里锁着馗铜的魂魄,为虚妄之地,他们被困在此处,此处没有丝毫灵力,能够借力也不过是短时间,即便杀死馗铜……馗铜已成魂魄,能够轻易地聚合重生,难以消湮。
“宋景师兄,今日我便信你一次。”明奴略微闭上了眼,如今已经无其他路可以走。
半空中勾勒出一道阵法,阵法并非白色,而是泛着幽色,在明奴勾勒的过程中,有数道蓝色的幽冥之火冒出来。
“玄机千道,入我莲华,三圣归一,落我幽冥,千千祭辟犰,万般解灵阵……”
明奴话音落下,阵法在半空之中浮现出一道黑雾,黑雾遮住面前鬼王的面容,断灵剑悬浮在半空之中。
随之他整个人都被黑雾环绕,周围安静下来,明奴仿佛与世界隔绝,在此时此刻,宋景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明奴——”
明奴猝然回过神来,待他睁开眼,黑雾与阵法已经一并消散,周围的怨气缠绕在断灵身上。
断灵依旧是先前的重量,明奴握上去时,隐隐感受到断灵似乎与先前不同,剑柄之上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咒文。
“哥哥。”虎子趴在他肩膀处瞅着,他不知道明奴在做什么,但是隐约懂得一些。
“哥哥,你是修士,借鬼王的力兴许没用。”
明奴握紧长剑,他面前俱是怨灵,他长剑略微扫过去,怨灵只被剑气扫的略微向后,在半空中分毫没事,依旧在半空好好地漂浮着。
“哎呀,你推我干嘛?”
“我什么时候推你了,莫要信口喷人。”
“就是你推的,我要推回来……嘻嘻。”
明奴看向手里的剑:“……”
不知是不是错觉,原先未曾感觉到断灵有任何气息,这会这把剑似乎有些委屈。
“你看……这公子生的好生俊俏,嫩生生的,哎呀……”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我也要看,我能不能亲一口,偷亲他也不会发现吧……嘻嘻。”
明奴身边顷刻之间围绕了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个个都跟虎子长得一样,虎子略微瞪大了眼,感觉有些奇怪,拽紧了明奴的头发。
“哥哥……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明奴唇线略微绷紧,他没有注意到怨灵这边,一直盯着手里的剑,略有些心如死灰,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们……他们身上的怨气都没有了。”虎子说。
明奴闻言这才抬眸,他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围住,一双双睁圆的眼睛正瞅着他,像是一团团凑在一起的云,团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就和我一样,变得不会伤人了。”虎子说,他伸出爪子去抓其中一道怨灵,碰到一片软绵,那朵怨灵立刻“哎呀”一声。
“讨厌,抓人家屁股做什么。”
明奴:“……”
“哥哥,你快看,他们和那些怨灵不一样了,现在他们不会伤害我们,也不会对人族有影响,没有阴气和怨气,和器灵一样。”
虎子说起来,他又有些不高兴,看来明奴的剑能让所有怨灵都变得和他一样,那万一把他丢了怎么办。
明奴闻言略微伸出手,他还没有伸过去,其中一只怨灵直接蹭了过来,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指,带着略微冰凉的触感。
他缓了缓思绪,问道:“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明奴身边围满了怨灵,这些怨灵似乎很喜欢他,有的偷偷蹭他的脸,有的偷偷钻进他袖子里,还有的蹭着他的手指。
“这里?这里是馗铜的肚子里。”
“我们已经死了有……有上千年了吧。”
“我是被馗铜盯上之后死的,他把我吞进了肚子里,然后我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我也是,我和姐姐一起被馗铜盯上,它把我和姐姐关在一起,我们没有食物,后来我把姐姐吃了。”
“死了之后我有怨气,所以化作了怨灵。”
“公子为何在这里?你还是活人……应当马上就要死了。”
“我还见到了另一个活人,是名红衣公子,你们二人可是一起来的?”
明奴闻言问道:“他如今在何处?”
“和馗铜在一起,他把馗铜杀了,只可惜此地是馗铜身体里,无论多少次,馗铜都会转生。”
明奴问道:“你们可知他现在的位置?”
“自然知晓了,我们无所不知。”小怨灵缠着明奴的手指,用尾巴尖环绕着,为明奴带路。
“公子,如今是仙灵多少年……仙灵可还在?”
明奴闻言稍稍顿住,他片刻之后才开口,“仙灵一族消失在三千年前……当世为雍朝,早已无仙灵。”
“雍朝……我等从未听说过。”
明奴被怨灵领着向前,周围的怨灵开始絮絮叨叨回忆着生前,那些日子太过于遥远,在他面前勾勒出一副虚幻的前朝景象。
“若是让我有机会再见故土……死也算了无他念。”
“小公子,我们仙灵原先也有一把剑,剑通体玄黑,生于怨气深重之处,上有赤色咒文,为我族圣物。”
明奴看着自己手里的剑,通体玄黑,剑柄处有隐约的赤色咒文环绕,怨灵说的时候正看着断灵,显然是意有所指。
“这剑是我师兄所赠。”明奴说。
“你师兄是何人?”
明奴说了宋景的名字,怨灵纷纷表示并不熟识,待到了地方,那群怨灵便在原地停下来。
“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断灵为仙灵圣物,曾有仙士预言,得此剑者可挽盛世。”
“公子,我们有缘再见。”
这些怨灵已经没有了怨气,难以长存,它们化作白光,隐隐在半空中勾勒出人形,消散在空中。
与此同时,明奴看到了不远处的红衣少年。
他的目光稍稍地顿住,落在江雪鹤脸颊边的黑色咒文。
馗铜的身影消散,江雪鹤受了重伤,红衣被深色浸透,只是他好像未曾受到影响,用剑撑着地面,凤眸略微抬起,一双深褐色的眼瞳与他相对。
“鹤哥哥。”明奴喊了一声,他眼眸略微睁大,心性在此刻动摇,只要他装作并不知情,待馗铜把江雪鹤解决。
到时只需他散了此地的怨气,他一人亦能出去。
既报了仇,亦没有任何人能抓到他的把柄。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原本便是生死之境,若江雪鹤死在这里,实属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