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替嫁宠妃>第56章 归来 魂牵梦萦的人,终于近在咫尺。……

  满屋女眷的目光, 皆随老太妃投向了阿嫣。

  阿嫣有点苦恼地揉了揉手。

  她没料到,身为王妃还有这职责。

  楚家虽说门第渐落,长辈又都偏心得厉害, 却从无偏房纳妾之举, 交好的徐家也没这些事。不过皇室和王府里女眷众多,这点她是知道的, 譬如出阁之前,京中传闻信王妃郁郁而终, 就是因府里孺人众多, 那位没耐住争宠倾轧的手段, 才郁郁而终。

  而至于谢家, 谢巍是侧室所出,生母当初也以孺人的身份嫁进来, 在谢巍十七岁时就撒手人寰了。据说当时府里还有两位孺人,皆无所出,在先老王爷过世时都哀痛伤身, 先后随他去了。

  二叔谢砺亦有妾室,虽无所出却颇得宠。

  这样的门第显然跟楚家不同。

  或许在老太妃和高氏看来, 纳妾分宠是天经地义的事, 武氏和谢衮那样的才是少数。

  此刻老太妃提起孺人的事来, 也理直气壮。

  阿嫣心中暗自哂笑。

  无论老太妃此举是出于对郑吟秋的喜爱, 还是真的盼着谢珽早些开枝散叶, 同为女人, 却故意往儿孙屋里塞人, 这样的心思在她看来都是不齿的。

  而至于郑吟秋,管她是想做孺人还是要谋王妃,于阿嫣而言, 哪怕谢珽已今非昔比,亦屡屡掀起心头波澜,这王妃之位仍是个烫手山芋。

  方才那句话里头显然埋小陷阱,大约是想让她先点头,届时再让谢珽半推半就。

  谢珽如何看待此事,阿嫣不敢保证。

  但她肯定不会胡乱表态。

  遂朝屏风后瞥了眼,勾唇点恭敬笑意,道:“郑姑娘的名声,孙媳自然早有耳闻,她又是祖母的内孙女,比旁人自然更出挑些。不过孙媳嫁来也只一年,自身常恐才德不足,有负长辈和王爷重托,与郑姑娘更是少有来往,不敢乱言她是否当得起孺人之位。”

  这般却避慎言,分明是不愿让人扯大旗。

  老太妃没得到期待的回答,笑得愈发和蔼。

  “吟秋性子端庄大方,才情斐然,她若当不起,这河东内外就没人当得起了。珽儿年逾二十,膝下犹且空荡,你身子单薄,进门这么久都没动静,合该添个人分担。我只问你,倘若我做主给珽儿添个孺人,将她留在府里,你可会推辞?”

  这话明摆着就是挖坑。

  阿嫣若说介意,那便是善妒之人,老太妃拿延绵子嗣来说事,实在攀扯不清。

  若她碍于妒妇的名声,糊里糊涂说不介意,怕又要被歪曲了。

  届时谢珽打完仗回到府里,老太妃将郑吟秋推到跟前,冷不丁来一句她这做主母的已然点头,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若老太妃再心狠些,拿她的话当由头,将郑吟秋留在身边当孺人来待,只要郑吟秋肯忍辱,凭着长辈之命、主母之言,其实也说得过去——毕竟,搁在寻常人家,主母自行做主添屋里人的也不是没有。到时候成了心照不宣的事,哪怕谢珽回来后怒而推辞,郑吟秋一哭二闹三上吊起来,也都甩不掉了。

  老太妃分明是怕谢珽断然拒绝,彻底断了郑吟秋的后路,想拉着她下水,一道给郑吟秋开门铺路呢。

  前狼后虎,自不能被人牵着鼻子选。

  阿嫣盈盈起身,朝老太妃施礼。

  “祖母垂爱,为春波苑的事操心,孙媳自是感激。不过方才婆母说得对,王爷素来性子强硬,最烦受人摆布,府邸内外的事自有主意。孙媳年岁才能都有限,刚嫁来时是何情形,座中长辈妯娌都是知道的。如今能安稳住在春波苑,全凭婆母照拂、夫君宽容。”

  “子嗣之事关乎重大,孙媳尚不敢擅自置喙。”

  “祖母若觉得郑姑娘堪当重托,自可与王爷、婆母商议,但凡王爷点头,孙媳定会应命去办。”

  “至于旁的,孙媳不敢多说半个字。”

  “若祖母怪孙媳懦弱,孙媳也甘愿受罚。”

  说罢,屈膝持礼,一动未动。

  那姿态活生生就是个如履薄冰的小媳妇,夹在夫君和长辈之间战战兢兢,不敢多走半步、多说半句。

  老太妃被她噎住了。

  原以楚氏攥住谢珽的心,又在满城女眷百姓前持了劝桑之礼,定会心生骄纵,拿着朝廷圣旨和夫君恩宠,摆起王妃的排场。谁知道这姑娘实在能进能退,不过是套句话罢了,竟会示弱到这般地步?

  老太妃被堵得胸闷,嗔道:“不过是问你是否介意罢了,此等小事都不能做主,还如何以王妃之身主持后宅中馈?”

  “孙媳惶恐。”

  阿嫣半点都没打算掌中馈,自不必理会她的暗中威胁,只维持着垂首行礼的姿势。

  老太妃见她油盐不进,置身事外,一口气憋在嗓门,再没能吐出半个字。

  旁边武氏暗笑,面上却仍是端方的,劝道:“母亲就别为难她了。珽儿那臭脾气,就是换了我,磨破嘴皮子劝都未必肯听。阿嫣到底年轻,刚嫁来时碰上珽儿的铁石心肠,行事难免谨慎些。总归战事连连大捷,不出六月,珽儿就能回来。到时候与他商议即可,何必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呢。”

  说罢,瞥向了拘着礼的阿嫣。

  老太妃愈发气闷,却也知道再问下去,恐怕就真的变成强人所难的恶祖母了,只好道:“起来吧,动不动就行礼做什么。”

  阿嫣这才起身坐回椅中。

  ……

  纳侧室的事就这样含糊了过去,老太妃半个有用的字都没套出来,见阿嫣如此警惕小心,半点不愿淌这趟浑水,难免兴致索然。

  屏风后面,郑吟秋也悄然攥住了衣袖。

  这会儿再露面,实在尴尬。

  她索性轻手轻脚地出了照月堂,去后面溜达看景,权当对此事毫不知情。

  外面暖风徐徐,树影摇动。

  跟在她旁边的是自幼贴身照顾的丫鬟碧儿,与她年纪相若。郑家素来以望族自居,待仆从宽严并济,主仆俩的感情还算亲厚。见郑吟秋缓步走在蜿蜒曲径上,两只手仍攥着手帕,应是在思索对策,不由低声道:“这个京城来的,瞧着不好对付呢。”

  “孤身远嫁,明哲保身罢了。”郑吟秋淡声。

  碧儿却仍担忧,“她是春波苑的主母,如今撒手不管,连句话都不肯多说,老太妃想把姑娘留在府里就有些一厢情愿了。若是到时候王爷不肯,岂不是白耽误了姑娘的青春。”

  郑吟秋觑她一眼,忽而嗤笑了声。

  “耽误青春算什么,那么多人年轻貌美的嫁出去,后来不还是熬得人老珠黄,一无所成。就算我此刻寻了人家风光嫁出去,也得熬许多年才能有个诰命,就河东这一亩三分地,寻常官妇拿个四品诰命就顶天了,连母亲也不例外。”

  “河东之外固然有好去处,没了娘家就近照应,终归是虚妄。”

  “而这王府,只要嫁进来就能有孺人的诰命。”

  “别说耽误一年半载,就是再拖个两三年,只要赌对了,还怕没前程?”

  极低的声音,在风里转瞬即逝。

  碧儿听出利害轻重,一时间没多言语。默默走了片刻,又道:“可若王爷就是不肯呢?京城来的那位,刚嫁进来时多遭嫌弃呀,如今不但婆母护着,连劝桑礼都去了,听说王爷临出征时还当众跟她亲热,没准就是个靠美色惑主的狐狸精。万一王爷执意不肯,姑娘赌输了,总得先想好退路……”

  话音未落,便被郑吟秋打断——

  “不会输。”

  极笃定的语气,仿佛十拿九稳。

  碧儿诧然抬眼看她,郑吟秋却没再多说,唯有一丝冷冽的狠意掠过眼底。

  男女私情这种事确实没人说得准,也颇难操纵,但无论如何,王府里总是要添子嗣的。尤其谢珽这种时常亲自上阵,率兵杀伐的,别说老太妃,就连武氏恐怕都暗里盼着早点抱孙子。柔情蜜意过去后,子嗣就是头等大事,哪怕是谢珽也不能一意孤行。

  她铁了心要在王府谋前程,哪能把宝都押在老太妃一人身上?

  更何况,河东军中对京城向来不满。

  当初武氏答应赐婚,无非是审时度势罢了,并非私心使然。如今谢珽兵指陇右,野心渐露,焉知往后不会跟京城闹翻?楚家是先帝太师,自然是跟皇家一个鼻孔出气的,届时两家反目,时移世易,谁能保证这位王妃不会被扫地出门?

  就连如今的婆媳和睦、夫妻恩爱,恐怕都不能全信,没准是在迷惑京城。

  毕竟以谢珽那种冷傲无情的性子,很难相信他会耽于女色,还是跟仇家相交甚密的女子。

  郑吟秋默默盘算着,眸色渐寒。

  ……

  这些心思阿嫣自然无从知晓。

  不过武氏说谢珽不出六月就能回来,这话倒不是哄人的。

  郑獬原就不是什么狠角色,被谢珽摸清底细后,这一路打过去势如破竹。高平之战后,陇右军中原就对谢珽心存敬惧,如今自家屡屡战败,孤立无援,又有河东的暗线散步消息动摇人心,军心迅速涣散后,还有人献城投降。郑獬的威信迅速崩塌,颓然之势已然无可挽回。

  到五月底,就只剩老巢负隅顽抗。

  那里头或是对郑獬忠心耿耿誓死卫护的,或是跟谢珽结了梁子,知道即便投降也捞不着好处的,算是陇右最后的残兵。

  而在周围,萧烈、裴缇、谢珽的三路兵马渐成合围之势。

  军情报到魏州,武氏暗自松了口气。

  夏末暑热,城中如同蒸笼。

  因着谢瑁的事,这数月间王府里除了嫁女之喜,几乎没什么宴饮,更不曾好生出城散心过。如今满城酷热,暑气蒸人,就连小谢奕都打着蔫儿没什么精神,武氏斟酌过后,便禀了老太妃同意,带人到郊外别苑小住一阵。

  府里留给谢巍守着,女眷皆去别苑。

  就连一向窝在照月堂里不怎么动弹的老太妃都有了点兴致,换上轻薄的夏日绸衣,让人去请外孙女秦念月同来消暑。二房的高氏带了儿媳和谢淑,武氏则拎着阿嫣和小谢奕——越氏出身不高,却是跟谢瑁的生母拐着弯沾了亲的。谢瑁固然性情阴冷,待她倒还不错,如今守寡在家,仍不肯出门。

  这种事无从勉强,武氏任由她去了。

  几辆马车辘辘出了城门,亲事府点选侍卫护送,由陈越和另两位典军前后守着,浩浩荡荡出了城。

  别家女眷听闻,难免前来拜访。

  好在别苑修得宽敞,绕着城外的日月湖而建,连绵的屋宇从山脚湖畔延伸到半山腰,凉爽又开阔,各自选了住处后,也能互不相扰。阿嫣既是王妃之身,又以劝桑礼出了回风头,被众人视为王府新的女主人,难免常被登门拜望。

  这是分内之事,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她在王府闷了几乎一年,虽也出来过几回,出了西禺山赏梅那次,其实很少有闲兴游玩。这回难得出来,便挑着空闲跟谢淑骑了马四处游荡,在山里四处溜达,或古寺或道观,或潭边纳凉或登高眺望,倒颇驰目骋怀。

  这日,徐秉均亦来探望。

  比起谢琤的弓马娴熟,他入伍未久,虽勤学苦练颇有长进,比起老兵却还是逊色些。且谢珽这回调兵,多是选了靠近陇右的,避免长途奔袭行军劳累,魏州周遭的兵马,除了挑选精锐骑兵外,半个人都没调动,徐秉均自然也留在营中老实训练。

  今日难得休沐,便来瞧瞧阿嫣。

  彼时阿嫣与谢淑正骑了马在山间游荡。

  远处湖上水波粼粼,女眷们三五成群的泛舟散心,入目只觉天光云影共徘徊,逍遥闲逸。近处则有繁盛林木遮出婆娑树影,篱笆墙隔出一段树林山坡,里头都是些寻常野物,门口也有管事守着,小屋里弓箭俱全,可供射猎。

  谢淑有点手痒,怂恿阿嫣,“先前不是练过弓.弩了么,一道去射猎试试?”

  “你这眼神儿瞧得见啊?”阿嫣打趣。

  “我又不是真的瞎!”谢淑笑嗔,比了个弯弓搭箭的姿势,“在府里瞧不见小黑,不过是它长成黑炭,藏在暗处难辨认罢了。如今追个活物,总还是不难的。又不是真要你射到手里,不过借机练练手罢了,免得忘了。”

  说着话,径直翻身下马去小屋里取弓箭和小弩来。

  这地方是女眷闲游射猎所用,和男人们的射猎常不同,里头活物不多,无需担心被野物伤了。箭也都是无锋的,铁头磨得钝重,分量与寻常的羽箭并无差别,却不至于破皮穿肉伤了性命。

  阿嫣转了半晌有点累,不太想动弹。

  不过难得谢淑手痒了张牙舞爪,不好太扫兴致。

  正迟疑着,远处马蹄哒哒,少年郎锦衣玉冠,在烈日树影下疾驰了过来。到得跟前,徐秉均收缰勒马,笑意朗然,“太妃说楚姐姐朝猎场来了,果真不假。这是要去试试身手?”说着话,又朝谢淑抱拳招呼,“谢姑娘。”

  “徐公子。”

  谢淑含笑招呼罢,趁人不备时,却悄然扣起外衫的小扣,遮住束腰锦带上绣的游鱼图——那也是照着徐秉均的画绣成,平常用着无人知晓,但若让正主儿瞧见,难免让人心虚难为情。

  自谢琤随军出征后,她就没了去校场的借口,已有数月没见过徐秉均了。

  此刻重逢,实为意外之喜。

  谢淑把玩着手里的弓箭,唇角悄然浮起笑意。

  这点小心思,被阿嫣尽数瞧在眼里。

  她瞥向同样含笑的徐秉均,“来得正好。她想进猎场试试,我却学艺不精,不太会这些。你既来了,不如陪她进去射一圈。”

  “那就去试试?”

  徐秉均瞧向了谢淑,似在征询她的意见,见谢淑没反对,便道:“行吧,军营里闷得慌,也很久没射猎玩了。楚姐姐你等着,我射些好看的羽毛拿来,给你编羽扇玩。”

  谢淑闻言挑眉,“好大的口气。”

  “不如赌一把?”徐秉均立时接了话茬,又去挑了把趁手的弓。

  “想赌什么。”谢淑翻身上马,已往篱笆门里走去。

  徐秉均拨马赶上,声音迅速远去。

  剩下阿嫣在原地失笑,瞧着旁边有长椅,坐上去小憩。

  玉露就近拿了茶水给她斟上,低声笑道:“徐公子这么急吼吼的跑来,奴婢还以为是有要事找王妃呢。”

  “他能有什么大事。”阿嫣低笑。

  刚来魏州时,因客栈的误会,徐秉均确实爱在王府晃悠,怕旁人欺负了阿嫣。后来结识了谢琤,瞧着阿嫣过生辰时有婆母夫君爱护,分明是渐渐站稳了脚跟,就不怎么露面了。好些时候,阿嫣还是借谢琤和谢淑的嘴,才能听到他的动静,连有些小物件都是托谢淑兄妹俩转交的。

  这回巴巴的跑来,谁知打的什么主意。

  阿嫣抿了口茶,靠着长椅望天。

  流云浮动,碧空湛然,这世间因缘聚散的事其实是很奇妙的。她当初遇人不淑,被捧高踩低的乔怀远退了婚,又匆匆替嫁到谢家,孤身在异乡举步维艰,前途叵测时,那些少女春怀的心思也都竭力收敛,不敢贪图半分。

  有时候,其实挺羡慕谢淑的。

  阿嫣望着峰峦长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谢珽,想起那日老太妃要将郑吟秋娶为孺人的事。

  不知道他会是何种态度呢?

  ……

  谢珽此刻却已将郑獬擒入囊中。

  一场鏖战之后,陇右负隅顽抗的军将尽数落败,此刻陇州已被萧烈接管,逃走的残兵游勇已不足为惧。

  剩下的,便是安顿百姓城池。

  谢珽连着忙了七八日,将诸事安顿妥当后,带了亲卫和裴缇启程,将萧烈暂且留在陇州,待陇右彻底安定后再回魏州。

  从二月出征到如今,转眼已是四月时光。

  时序悄然交替,飒然秋意亦将临近。

  夏末,是他跟阿嫣的成婚之期。

  谢珽定在月底前赶回魏州。

  铁骑一路疾驰,昼行夜宿半日未停,在六月廿七那日终于抵达魏州城外。

  得知消息的武氏带了阿嫣,率魏州文武官员到城门口相迎。

  官道两旁绿荫成阵,轻扬的柳丝里,如雷马蹄奔腾而过,渐渐驰至巍峨城门。谢珽银盔细甲,腰悬佩剑,抓着缰绳的的手心已沁出了汗,却夹动马腹越驰越快。直到城楼清晰在望时,他终于看到了站在城楼上等他归来的窈窕身影。

  魂牵梦萦的人,终于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