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桉偷着将昏迷的康文帝和太子宏运到了皇宫东面僻静的梅林。
彼时方是秋末,梅花尚未开放,寻常宫人亦不会踏足此处。
我既有此计量,自是一早便安排了好,从羽宁宫通往梅林这一路,并未撞上一人。
待将一切布置好后,赵良桉方发出声响引来御林军“救驾”,并将受了伤的太子宏关至天牢。
太子刺杀皇上一事闹得满朝皆知,我也好假借由头“照料”病中的康文帝。
后宫中除却康文帝,当数我为尊,妃嫔欲探视康文帝者皆被我挡了回去。
如何折辱康文帝,已全视我心情而定。只是守的云开,我的心却总是闷闷的。
太子宏关押至第三日,我方才携兰筠一道去了天牢。
皇城里的天牢,总还是躲不过潮湿霉腐、怨气森森。
太子宏仍着着三日前沾满血污的衣袍,他斜斜靠墙而坐,鬓发凌乱地披散开来,早无昔日养尊处优的储君模样。
我踱步至他跟前,他亦抬首望向我。
四目相对,却静默无言。
许久过后,我方从袖中取出事先命袁济安备下的鹤顶红,微躬着身子淡声道,“本宫前来送你一程。”
兰筠曾让我饶他一命,她的一双瘸腿太子宏已用断手作抵,无须非要偿命。
可破局后,我时常想起的却是十六岁前我偷着望的少年储君,他的意气风发、他的眉目张扬。
让他这般苟活于世,才是对他不生不灭的惩罚。
是以,我又自私了一回,替他做下了决定。
太子宏伸手接过鹤顶红,在他仰头饮尽之余,我再度出声问道,“恨本宫么?”
他喑哑一笑,“爱恨与否,娘娘可会在乎?”
我心微窒,连日来的闷疼感再度席卷了我。
衣袖底下的手已被攥紧成拳,我面上却仍保留着云淡风轻道,“不会。”
血水顺着他唇角而下,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却也还是艰难且坚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从未恨过你。”
“从未?”我声音骤冷,含了几味讽刺。
“母妃死后我是该恨你,甚至在你面前大放阙词。可当爱恨在我面前平铺开来,我记住的悉数却是你对我的好,自八年前你在莲池畔将我救起,我心上便有了你。”
不意太子宏如此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微怔后喃声道,“八年前……我还是荣硕公主。”
“母妃早便将你的身世说与了我……”
太子宏说得断断续续,我却听了个分明。
他本厌恶着我这个使他母妃受辱、王室蒙羞的公主,却在我一次次相帮后动了情。
可身份使然,他只能一直冷着我,对我避犹不及。
张贵妃死后,他明知我才是他该去对付的人,却主动请命避走南蛮。
他的痛苦、他的犹豫,终使将情错付予他的赵贵妃设计害我,以致枉送了性命。
可他对我的感情仍旧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抛诸脑后。
一直到,我向他坦露了“爱意”,他方敢踏出名分的桎梏,抛开爱恨的枷锁,一步步走向我、走向万劫不复……
泰和二十五年,太子宏死于狱中,死于二十二岁生辰后的第三日,更死于我的算计之下。
他最终,被我以爱之名诛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