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鼎州纪>第五十章 是非善恶

柔媚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莹白如玉的手心投下了一片明明暗暗的斑驳,而昨日所残留的异色,早已洗净无踪。

独自席地坐在树下的肖亦默,一直在非常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掌心,似乎那一抹殷红依然还在,而且已经渗入了她的皮肤,再也洗不掉,分不开。

那是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来自被她紧紧抓着的,殷复缺的左手手腕。

如此说来,他当时那里是带着伤的,而且是新伤。可他不是一直都宿醉未醒,蒙被大睡,半步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直到被两个满庄园上下翻腾的人给吵醒么?……

那他又是怎么受的伤?是酒醉时不慎弄伤的?总不成是在睡梦中?……不,不会的……肖亦默使劲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极其荒谬的猜测。

那么,一定是在外面受的伤了?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被谁所伤?……难道他是假装醉酒,其实是借着这个由头悄悄的出去办事么?究竟是什么事儿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纷乱不堪的千头万绪里,肖亦默仿佛又看到了殷复缺那疲惫而悲凉的神情。是自己说错话了吧?是自己误会他了吧?……是自己,不配让他坦诚相告吧?是自己,不配与他并肩而立吧?……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打散了斑驳的树影,却消不去那刺目的殷红。

“小默妹妹!”随着一声充满了捉弄的大叫,一张黝黑灿烂的脸庞像是从平地里冒出来似的,忽然出现在了肖亦默的面前。

龇牙咧嘴的作了一通鬼脸后,见肖亦默的确是被吓了一大跳,但居然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翻脸,而只是侧转了身子不理自己,水言欢最后面带惊诧蹲地到了她的身边:“咦?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歪着脑袋看了看肖亦默的脸色还有那两只略显泛红的眼睛,揉了揉鼻子。毫无先兆地开始直着嗓子冲四下里高声叫唤:“这是谁呀,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是不是?居然敢欺负我的小默妹妹?讨打吧?活腻了吧?啊?!……”

“你瞎嚷嚷什么啊?”被他的大呼小叫吵得忍无可忍地肖亦默,回过头来在他的肩胛处狠狠地推了一把。

水言欢于是非常配合得立马应声而倒,不仅摔了个四脚朝天,还顺便打了个滚儿。完全不顾自己的那一身月白华服,一眨眼就变成了花白乞丐装。

看着他地这幅狼狈样。肖亦默终于憋不住破颐而笑。为了掩饰刚刚自己地失态。连忙又随便找了个话题:“不是约了晚上地么。你来这么早干嘛?”

“来找小默妹妹你玩呗!”翻身坐起地水言欢。一边晃动着身子抖掉衣服上地浮土。一边笑嘻嘻地回道。

肖亦默皱着眉。用手象征性地驱赶了一下飘到自己鼻子跟前地灰尘。没好气地说了句:“你跟你地那个兄弟还真是像啊……”

水言欢做出一副很是不解地样子:“殷兄么?不会吧。我跟他哪点像啊?”

“……啊……”肖亦默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撇撇嘴:“你们三个还真是狗兄狗弟呢……”

见一提到殷复缺。她地神色就明显地黯了一下。水言欢便又继续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了。小两口吵架啦?”

肖亦默脸一红。啐道:“呸!胡说什么,谁和他是小两

“干嘛还不好意思承认啊?反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们俩是命定的一对儿嘛!”

“我都说了不是了!”肖亦默越发着恼,刚刚才稍微平息的烦闷,重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鼻子一酸,眼眶便有些发红。

水言欢一见这阵仗,连忙慌慌张张的作揖讨饶:“别别别,我最怕你们女娃娃的这一招了,动不动就哭。没事儿就掉眼泪。这又不是真的金豆子,半文钱都不值的,你说你们费那么大的力气何苦来哉图个啥呀……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么?你们当然不是一对儿,你这么聪明,他那么笨,怎么可能是一对儿嘛,是不是?……”

面对着这样地喋喋不休,巧舌如簧。怕是任谁都无法再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所以肖亦默也只好哭笑不得地用手背擦着湿润的眼睛。

看她的情绪终于开始好转,水言欢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咧咧地向后一仰,靠睡在身后那粗壮的树干上,接着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不过,你跟他的差别还真是挺大的,如果不是事先早就知道的话,我还着实是不大能看得出你俩之间有天命的姻缘呢……”

徐徐地山风,将这番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正背对着他。抱膝而坐的肖亦默耳中。她的身形虽然未动,心中却大震。勉强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涩着声音问道:“是么?……我跟他……究竟有什么差别?……”

注视着她那被长长的青丝所覆盖着的背影,水言欢面上的嬉笑之色尽褪,缓缓道:“他太沉重,而你太透明。”

肖亦默听了觉得有些困惑,不由得转过身来,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水言欢的姿势未变,一双眼珠子四下里转了转,忽然问道:“杀人对不对?”

“当然不对啊!”

“如果杀的是个所有人都说该杀的人呢?”

“既然该杀,那就杀得对。”

“如果所有人都错了呢?“……怎么可能所有地人都错?”

“怎么不可能,没听说过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么?”

“……那……就不对……”

“如果那个人是心甘情愿被杀地呢?”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也许是为了保守一个秘密,也许是为了完成一件任务,也许因为他的死可以换回很多人地生……总之他的死是会很有价值的。”

见肖亦默无法做出回答,便又继续发问:“如果是这样的话,杀他的人,是好还是坏,是善还是恶呢?”

水言欢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瞧,答不出了吧?”微一使力,盘膝坐起,摆出一副谆谆善诱的老学究架势:“举这个例子呀就是为了要告诉你,很多事都不能只用简单的是非对错来判断,很多人也不能仅以单纯的好坏善恶来衡量。懂了没?”

肖亦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过依然还是觉得很困惑:“可是……这个跟……”

“汝真乃朽木也!”水言欢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反正说多了你也领会不了,总之呢,你只要记住,不要总是用你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殷兄的所作所为就行了。因为,你的标准实在是太过白痴啦!”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肖亦默对自己那摆明了意在挑衅捉弄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毫无反应,而只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呆。

水言欢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这番话,和那一日肖亦默的先祖对她所说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