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赤霄>第129章 一百二十九 平静

  这一日收班之后,夏翊清难得按时回了王府,他甫一坐定,木鹞便带来一个消息。他唤来张培,将纸条交予他,吩咐道:“你辛苦一下,备上三份礼,明日带着这三人依次替我去送礼。”

  张培会意,立刻着手去办了。

  晚间,夏翊清躺在许琛床上,手里将他的头发来回摆弄。

  自许琛回来后,夏翊清便多了这个习惯,两人一旦散下发髻,夏翊清必得抓着许琛的一绺头发在手中,或是一下下拽着玩,或者是把发梢在手指上绕上几圈,反复松开缠绕。后来似是又被仁珩启发,将两人头发松松垮垮绕在一起把玩。

  许琛问:“在想什么?”

  “下午院里的消息,木赫死了。”

  许琛愣愣,旋即道:“该来的总会来。他死与不死,扎鲁都是要叛的。我知道你担心我身体,但你也该清楚我必须得去。我与扎鲁之间不仅仅有国仇,更有家恨。”

  夏翊清:“扎鲁当年在京中安插的探子我已全数清剿,两府亦可留中几日,但毕竟是质子身死,总不好一直压着。我估摸着不过月余扎鲁便会收到消息,你得让骁骑卫做好准备。”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道:“放心,这两个月我又不是真的诸事不闻。”

  夏翊清靠在许琛肩窝里,低声说:“院里和颍昌军作院已派人去了经州,最快下个月就能正式调整好。接下来就是西边和南边……”

  “和光,”许琛打断道,“你已经很累了,别再这般逼迫自己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也对,”夏翊清轻笑一声,“躺在你身边还在想那些事情,真是煞风景。”

  许琛在夏翊清的额头上轻柔一吻,柔声道:“睡罢。”

  次日晨起,夏翊清照常去往宣政处,许琛则敲开了陵游的房门。

  谏院值房,穆飏自外面进入,迎面正碰上袁徵和谢承汶,谢承汶问道:“如风老弟,你这又是去哪里看乐子了?”

  穆飏笑着坐到椅子上,说:“确实有件趣事,你们可想知道?”

  袁徵来了兴趣:“快说来听听。”

  穆飏喝过茶,缓缓说道:“今儿上午,寭王府都监带着人去给文庄公府送礼。”

  谢承汶觉得新奇不已:“四大王?给文庄公送礼?这送的什么礼?哪有大王给臣属送礼的?”

  “妙就妙在这礼!”

  袁徵道:“穆大学士,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

  穆飏稍微收了笑意,道:“四大王给文庄公府送去一只折了翼的鹰,那位都监还在文庄公府门口说了句话。”

  “什么话?”谢承汶追问。

  穆飏学着张培的语气说道:“四大王夸赞靳公子有雄鹰之志,特命老奴将此次春猎猎得的鹰送与公子。”

  袁徵憋笑道:“折了翼的鹰,果然是好志向啊。”

  谢承汶问:“四大王这是何意?”

  穆飏摆手:“这只是开始,泽源兄莫急。”

  泽源正是谢承汶的字。

  穆飏继续说道:“跟着王府都监送礼的一名厮儿被留在了文庄公府门口。而后都监又分别去了诚武伯府和秦高濂家,给诚武伯送了一张弓,给秦高濂送的是一本刑律。”

  谢承汶朗声笑道:“拉不开弓的诚武伯和不懂刑律的刑部员外郎,有意思!四大王这礼送的可真有意思!”

  穆飏:“更有意思的是,此次王府都监只带了三名厮儿,然最后回府时却只是独自一人,那三名厮儿分别留在了这三人府宅外。”

  “这又是何意?”袁徵问。

  穆飏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三名厮儿是他们安插在寭王府的眼线。”

  谢承汶笑道:“蠢啊!真的是蠢!先帝在时寭王府就如铁桶一般,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出。如今寭王辅政,难道反而会让人将消息打探出来吗?他们这也太蠢了些!”

  “难怪!”袁徵突然拊掌,“难怪我今日自崇政殿出来路过宣政处时,见秦高濂一脸苦相地等在门口。”

  谢承汶道:“你自崇政殿出,如何过得了宣政处?你这又是哪门子借口?”

  袁徵无奈笑笑:“我是去送天家御笔给四大王,不过见秦高濂在门口,我便没有进去,将御笔交与安先生便回来了。”

  “天家有旨意?”穆飏问道。

  “不是旨意。”袁徵颇有些无奈,道,“是四大王要求的,每三日要将天家描字送给他检查,今日我原是想着顺便去同四大王说些天家读书之事,见他忙着,便没进去。”

  谢承汶:“四大王对天家做学之事看顾得紧,倒是累你往返崇政殿和谏院了。如今天家经义习得如何了?”

  “经义尚可,只是……”袁徵轻叹一声,转顾穆飏道,“此事倒还要劳烦如风兄,内外皆知如风兄书法造诣极高,所以小弟想请如风兄墨宝,供天家习练。”

  “我的天……”穆飏不可置信地问,“难道天家之前都没有临帖吗?”

  袁徵面露难色:“临了,但那字……好在天家还小,尚来得及。”

  穆飏和谢承汶对视一眼,都无奈摇头。

  傍晚,夏翊清收班之后去往栩园,见许琛正在侍弄院中桂花树,心中一暖,走上前去,自后面环住许琛,轻声说道:“我拦不住你,但你记住,必须活着回来。”

  许琛抓住夏翊清的手转过身来:“我的神医,你这又是胡说什么呢?”

  夏翊清道:“你去找过陵老先生了,不必瞒我。”

  许琛弹了一下夏翊清的额头:“我去找陵老先生给你要安神香,你昨晚睡得不安稳,抓着我梦呓许久,险些勒死我。”

  “我……”夏翊清一时语滞。

  许琛笑着说道:“若不是我这身功夫尚未松懈,还真制不住你。”

  “胡说!”夏翊清嗔道,“怎么可能!”

  许琛掀起自己衣袖,将手臂送到夏翊清面前,幽幽说道:“不愧为龙子,你这小蟒爪子倒真是厉害。”

  “我……我不记得了……”夏翊清看着许琛手臂上那一道道尚未褪去的红印,心中满是愧疚。他并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更不知自己在睡梦之中将许琛抓成这般模样。原来今早许琛格外小心体贴,竟是怕自己噩梦之后心情不好。

  许琛放下袖子说:“身上还有许多,你可要一一看过?我尚未问过,你究竟如何记恨我,竟要这般拼命掐我。”

  “我给你上药。”夏翊清拉起许琛往屋内走。

  许琛跟着夏翊清进入屋里坐定,道:“纪寒传回信来,二月初已从驻军之中又选出万人跟随骁骑卫训练。玄狼、乌珠和诃羯三部的小股侵扰便当做训练。等经州军作院制出黑甲便配给他们。如今这万人已开始专项训练,具体情况纪寒和覃岷会写奏疏递来。草原有骍部和鹰部,这本是好事,但前些年因为朝中文臣反对,骍部和鹰部只提供战马和战鹰,从未编入长羽军,其实他们才是最了解草原的,若可以,我想启用他们。当然若是推行不动也不必勉强,这本就非一蹴而就之事。”

  夏翊清一直没有应声,上完药后便趴在药箱上注视许琛。许琛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夏翊清摇头:“没有,你说得都对。”

  “你这是怎么了?”

  夏翊清笑笑:“大将军这个侃侃而谈的样子真好看。”

  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又说胡话了!”

  夏翊清依旧趴在药箱上,说:“如今你已得了新贴官,是真的大将军了。你可还喜欢这贴官?”

  “不喜欢。”许琛顺势掐了一下夏翊清的脸颊,“从前名不正言不顺,这是我们俩之间的情趣。只有我能叫你翊哥儿,也只有你会叫我大将军。可如今我得了这贴官,谁都可以这般称呼我,我在你面前似乎再没有什么特殊的了。”

  夏翊清直接扑进了许琛的怀里,撒娇般连叫了数声“大将军”,而后用额头抵住许琛,低声说道:“你永远是最特殊的,而且还有一个称呼,谁都抢不走……唔!”

  许琛轻轻含住夏翊清的双唇,温柔地将他尚未得及说出口的话吃了进去。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许琛低声问道,“我为何不回应你,你真不知道?”

  “大将军!”夏翊清已坐于许琛腿上,他感到许琛一团炙热的欲望亟待发泄,便亲吻得更加深入,“我知道你喜欢我这样唤你。”

  亲到动情,夏翊清却倏然起身:“快冷静,调息。”

  许琛喘息着抬手,竟终究未能说出话来,只略指了下床铺。夏翊清连忙扶着许琛坐到床上,调息过一刻钟,许琛才渐觉恢复,缓缓睁开眼。夏翊清自责说道:“我真不该招惹你。”

  许琛轻轻摇头:“是我一见你就忍不住,不怪你。”

  夏翊清微微蹙眉:“我虽不能习武,但我好歹习过这些年医理,我知道走火入魔是何模样。你……你回来已近两个月,却总也不见好,真教我担心。”

  许琛握住夏翊清的手,道:“我确实去找陵老先生调药了,这新药……药劲有些大,刚才气血翻涌,一时没控制好。”

  “我就知道!”

  “没事了。过来说会儿话。”许琛将夏翊清拽入怀中,拥着他靠在床上,道,“木赫一死,扎达兰便失去最后的忌惮,势必要反了。其实你心中清楚,我偷闲两个月已是极限,我知道你们希望我能好好休养,可敌人却盼着我缠绵病榻。对阵之前是没有人会询问对方主将能否提得动刀的。”

  夏翊清颔首,这道理他自然明白。

  许琛继续说:“玄狼部从草原深处一路打出来,不可能只有这些手段,也不会只有这么一点企图。乌珠和诃羯两个小小部落敢屡次三番犯我边境,背后定然有所凭恃,扎达兰若真反,最大可能便是与玄狼部联手,正如当年草原七部联合那样。若真如此,我们必得提前做好准备。”

  “你已做了准备?”夏翊清问。

  “不然我何将纪寒留在草原?”许琛笑笑,接着说道,“只是木赫死得早了些,以防意外,我过几日便会上奏状自请回北疆,到时候四大王不要以权谋私不让我走就行。”

  夏翊清:“当然不会!我怎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知道你懂事。”许琛道,“现在朝中没有堪用的主帅,父亲身体尚未好全,他有心无力。而且草原……你明白的,我责无旁贷。只是我想你心中做好准备,此番我离开,怕是要以年为计。”

  “为何?”

  “因为只要草原一动,南境必乱。之前并非真刀实枪地将南境打服,而且父亲受伤的消息并未瞒住,这般情况,南凉是不会死心的。先帝曾说过,南蛮小人,最爱趁火打劫,断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我在南境设了个局。去草原只是幌子,到时我会转向南境。”

  “设局?”

  许琛抚过夏翊清的乌发,轻声说道:“既是顽疾,便要下猛药,我定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南境,教南蛮小国再不敢做那趁火打劫之事。”

  “那……你需要我如何配合你?”夏翊清问。

  许琛:“我需要你相信我,然后好好等我回来。”

  夏翊清用力颔首,抱住许琛良久不言,不管未来还有多少仗要打,会面临多长时间的分离,至少此时此刻他们彼此相拥。

  然而几年前即墨允就曾说过,越是平静的夜晚,越容易酝酿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