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赤霄>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 使团

  次日宫宴之上,天家宣布将长纾记于夏翊清名下,因夏翊清暂未娶亲,便先将长纾养在慈元殿,同时准许夏翊清不必通传递贴,可随时入慈元殿看望长纾。众人各怀心思,有意无意地教夏翊清喝了许多酒,直到第二日,许琛自骁骑营回城,去往栩园时,夏翊清正因为宿醉在床上歇着。

  许琛轻声走至床边落座,将夏翊清的头挪到自己膝上,用指腹替他揉着额头。良久,夏翊清才出声道:“竟是不知你何时来的。”

  “我还当你耍赖懒怠,竟是睡过去了?”

  “睡得迷糊,以为是梦。”夏翊清语意慵懒,“解酒茶汤也解不了这宿醉头痛,我再也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昨儿我都怕你晕在宫中,你那几个兄弟那般灌你酒,竟只有八皇子替你说了话。”

  “八哥还小,看不懂宏王的脸色。”夏翊清抬起手,自许琛袖中摸出一物,笑道,“我说你这袖子怎的这般沉,原来是藏了东西。”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不过是秦高濂最近几次宴请。他倒是阔绰,只在三品居便花了上千缗,这两个月三品居的流水颇丰,该是谢他照顾我生意才是。”

  夏翊清笑笑,问道:“有什么重要事吗?”

  “都是宴请秦淮漳的故交,这些老臣在秦高濂调入刑部之事上多少出了些力,算是谢礼了。除此之外便是请刑部尚书盛弥,不过盛弥是个硬骨头,喝了茶吃了素斋,却什么都没应承。还有就是鸿胪寺少卿滕叡,说了些关于西楚使团之事。”许琛问道,“你怎么想?”

  “宏王想接待西楚使团的意思很明显了。”夏翊清随意地甩了一下手,“让给他就是,我也不想见西楚的人。”

  许琛问:“你昨儿没听出天家的话音吗?”

  夏翊清:“听出来了,但我这段时间风头过盛,相比而言宏王有些被压制住了,西楚之事就让给他好了。”

  “可天家已经选了你,你怎么让?”许琛问。

  “明儿我进宫去找天家说说。”夏翊清拉住了许琛的手,“你是不舒服吗?怎的手抖了?”

  许琛甩了甩手,说:“栋哥找来一张强弓,骁骑卫中只有纪寒能稍稍拉开,今儿我去的时候他们起哄,要让我试试。”

  夏翊清来了兴趣:“多重的?你拉开了吗?”

  “四石弓。”许琛笑着说,“比我那把弓还重。我真的是用尽全力才拉开。”

  夏翊清坐起身来:“难怪你手抖了,赶紧歇歇。”

  此时一只木鹞飞落到夏翊清手上。

  自从去年冬拿到新的标记之后,夏翊清就一直随身带着。后来他又多了两只木鹞,一个是用来接收院里消息的,另一个是和乔旭通信的。他把这三颗珠子串在一起,挂在了手腕上,除进宫外片刻都离身。

  夏翊清打开木鹞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就没有一刻得闲啊!”

  “怎么?”

  “院里的消息,西楚使团预计六月初到京城,带队的是元邈。”夏翊清解释道,“元邈的父亲就是当年害了我外祖父的人。”

  许琛面露茫然之色:“我有点儿乱。”

  夏翊清笑笑,简单解释起来。

  此事要从西楚上一任皇帝元烈说起。元烈即位十二年后依旧无子,在国中大臣们的建议之下,便将同胞兄弟元焘的儿子元修接入宫中,以储君之礼抚养教育,又过了五年,元烈后宫报喜,两位嫔御接连诞下皇子,这一下元修的身份便尴尬了。皇子长过五岁,元烈便下旨将元修送还府邸,将元修的亲生父亲元焘封为沛王,连番赏赐,并将密库管辖权交予元焘。元修回府后一直郁郁寡欢,不久便积郁成疾,病重离世。元烈心中愧疚更盛,便又将元焘之女元信接入宫中,以公主之礼抚养。

  元信与宫中两位皇子元晞和元晔一同长大,但尚未来得及议亲,皇帝元烈便撒手人寰,只在临终前密诏,由元晔继承皇位。

  元晔继位后,先是命元信守孝,将她蹉跎至近二十岁,后逢夏祌继位,便借“贺仲渊新朝”之名,送元信入仲渊为嫔御。虽是行刺探之事,但也是为了夺去沛王元焘在西楚朝中的势力。

  送走元信后不久,元晞便替已是皇帝的元晔清理朝堂,首当其冲便是沛王元焘。先是逼迫他交出密库管辖权,又连番贬官,将元焘手中权力尽数抹去,在知道元信已有身孕后,皇帝元晔更觉不安,恐元信倒戈仲渊,便命元晞便捏造了自己叔父元焘的通敌罪证,将沛王一支全数斩杀,元信也被夏祌毒害,便只剩下夏翊清一人尚有部分元焘的血脉。

  剿灭沛王一支后,元晞成为了皇帝最器重之人,待元晞有了嫡长子,便特赐元晞恩典,让其嫡长子随皇子排序。而此次前来的元邈,便正是元晞的嫡长子,当今西楚皇帝的亲侄。

  许琛想了想说:“所以……元邈算起来应该是你的表哥?”

  夏翊清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才不认呢,我只认你这个表哥。”

  “姑表和舅表还是不一样的。”许琛笑着说,“不过不认也好,反正西楚也没几个好人。元邈既然是元晞的儿子,又已入朝,对当年之事定有些了解,你要当心。”

  夏翊清倒是并不在意:“我是有元氏血脉,但我姓夏,是仲渊的皇子。他们若再想从我身上找出些什么,天家定然饶不了他们。”

  许琛:“这倒是。如今天家对你的态度缓和不少,也多有回护器重。西楚搅合到耶兰战事之中已然大错,如今使团入我仲渊,他们大抵也不敢在京中对你做些什么。”

  “所以啊,我躲起来就好。”夏翊清靠回到许琛怀里,“这种事情宏王乐意去做,就让他去罢。”

  “宏王借此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与朝官交往。”许琛问,“你不怕?”

  夏翊清笑笑:“怕他做甚?临越府陆执是天家钦点,鸿胪寺负责祭典接待,虽重要但并非如六部一般掌握实权,而剩下的无非是兵马司衙四旅。宏王虽想拥有自己的势力,但他也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他对戚烨的拉拢都是暗中缓缓进行,戚烨进京之后宏王也并没有什么明示。他知道天家忌惮什么,也隐隐感觉到了天家对他的疏远,这次得了这个差事,他定会先认真办差。”

  转眼便是六月,一切正如夏翊清所说,宏王这个差事办得十分认真。

  自五月接旨以来,宏王就忙得脚不沾地,如今西楚使团进京已有十余日,宏王更是忙得几乎不见人。相比而言,夏翊清倒是闲得很,这一日休沐,他接了消息去三品居品茶,约他的是永嘉和荻黎。

  夏翊清问荻黎道:“你这般跑出来,宏王没意见吗?”

  荻黎摇头:“他都没理过我,王妃成天围着长绅转,我在府中待得无趣,就让永嘉带我出来了。”

  “宏王最近忙,肯定对府里有所疏忽,你别怪他。”夏翊清开解道。

  荻黎笑着说:“他不忙的时候也不理我,除了进王府那晚他来看过我一眼,就没再找过我。不过也好,我不喜欢他,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话。”

  永嘉轻轻拉了拉荻黎。荻黎说:“放心,我没有不开心,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我平常在自己院子里看书赏花,或是舞剑练武,落得个清闲自在,反而比之前在耶兰皇宫里更舒心。”

  夏翊清之前从院里得到消息,新婚之夜宏王都未曾在荻黎的院中留宿。如今听得荻黎这么说,恐怕她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

  “你也想开些,若是觉得闷了,就到宫里找我。”永嘉劝道,“我在宫中待着也不过就是看书写字。”

  夏翊清也说:“是,大姐如今也不去学堂了,在慈元殿里想来也是无趣。”

  永嘉笑笑:“那倒还好,如今有你家长纾在,我觉得闷了就去看看他,小孩子一天一样,好玩极了。”

  荻黎:“你若喜欢孩子,还不赶紧嫁人自己生一个?你可比我还大,怎么天家和皇后还不给你议亲吗?”

  永嘉却道:“从来就没有该嫁人的年纪,只有适合婚配的人。”

  “你这话说得好,”荻黎顿了顿,再开口时却难掩心酸,“只可惜适合我的人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夏翊清劝道,“你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不要一直这般哀叹。”

  荻黎轻轻端起茶杯,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在注定的命运中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一些,我会做到的。”

  夏翊清一怔,道:“我随口说的,你竟还记得。”

  “你说得有道理,我自然记得。”荻黎喝过茶,又问,“怎的不见平宁侯?”

  夏翊清:“他去骁骑营了,要午后才能回来。而且许公过几日便启程北上,知白这几日都不曾出来。”

  荻黎疑惑着问:“定远公如今也这般年纪了,公府两个孩子还小,怎的不让平宁侯去?”

  永嘉解释道:“知白哥哥是姑母从草原带回来的,草原各部之间纠葛联络复杂,与我们通婚后百姓之间更是盘根错节,若不是特殊情况,爹爹是不会让知白哥哥单独带兵去草原的。”

  “器重但也忌惮。难怪你之前说平宁侯这些年不容易。”荻黎似乎是想起些什么,转顾夏翊清,问道,“寭王可是有元氏血统?”

  夏翊清点头:“我生母是西楚郡主。”

  荻黎:“前几日我路过王妃的院子,听到宏王和王妃在说你,还提到了西楚使团里的那个元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想着还是同你说一声的好,他在府里可是对你没什么好话。”

  夏翊清笑笑:“无妨,以后这种事情你不用同我说,你毕竟是他府上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不好。”

  荻黎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怕他。你是我朋友,我不会任由他伤害你的。”

  “他做什么都害不了我。”夏翊清说道,“你也说了,我们是朋友,既是朋友,便不能让你陷入两难境地。无论宏王在盘算什么,我都不怕。”

  “你……你看上去很有把握?”

  夏翊清颔首:“我确实有把握。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朝堂之事与你无关,你远离母族远嫁已然很辛苦,不要再搅合到这里来。”

  “你既有把握我就不操心了。”荻黎笑道,“你们抢来抢去也与我无关。”

  夏翊清摇头道:“我可没想抢,身不由己罢了。”

  此时品茗居的门被人推开,将屋内三人都吓了一跳,夏翊清看着来人说道:“何事教你急成这样?竟是不敲门就直接闯了?”

  “我说完就走。”许琛似是一路跑来的,竟有些气喘,他顾不得许多,拿过夏翊清的茶盏就喝了个干净,而后说道:“南境不稳,我立刻出发,来不及回府传信了。义父也立刻出发去北疆,我们离开后家中就拜托你照顾一二。”

  夏翊清立刻说:“京中有我你不必挂心,千万注意安全。”

  许琛道:“我要赶去骁骑营了,保重。”

  夏翊清目送着许琛离开,心中担心不已,这一次战况起得如此之急,院里竟也未先得到消息。

  永嘉倒了杯茶推到夏翊清面前:“南境有五十万驻军,没事的。”

  话虽如此,但永嘉知道此时夏翊清心中一定百感交集。她略想了想,道:“我估计爹爹很快就会找四哥进宫的,不如你先回府去,我同荻黎再坐一会儿。”

  夏翊清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显露自己的心思,此时他看起来依旧神色淡然,似乎并未被刚才许琛所说的事情影响到,他轻轻摇头:“天家既已派了知白和许公出发,想必是都安排好了,用不着我操心的。”

  荻黎却道:“永嘉说得对,你还是回去,国事重要,不必陪我们。我虽打不过平宁侯,但是对付一般人还是没问题的,保护永嘉也绰绰有余。”

  夏翊清这才起身:“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你们也别在外面待太久。”

  走出三品居后,夏翊清飞快回了王府,刚一进门,院里的木鹞就落在了手上。夏翊清边走边打开木鹞,里面有两条消息,一条是南境不稳,另一条则是西楚元邈得了天家允许,要亲自登门拜访。

  没有一件好事。

  夏翊清走进书房,提笔写了几个字放入白色木鹞之中放飞。待木鹞飞离,夏翊清轻叹一声,无力地坐到椅子上。

  另一边,许琛正带着骁骑卫全速奔袭,一只木鹞落在了自己胸前,他抓过木鹞放入怀中,继续前行。

  一直到晚间休整时他才有时间打开木鹞,纸条之中只有四个字:

  “平安归来”

  许琛走得匆忙,身边并无纸笔。他起身向周围看去,随手折了一枝狗尾草塞入木鹞腹部。可放飞的木鹞在空中盘旋一圈又落了回来,许琛这才意识到,离寭王府已经超过百里了。他手里握着木鹞,无声地叹息,片刻,收敛了心神,开始思索战事。

  南境异动,无非是因为知道耶兰一战仲渊消耗过大,而今年扎达兰明显开始活跃,他们想让仲渊南北同时起火,趁机夺回之前割让给仲渊的几座城。

  自己去年一战成名,三军阵前斩将夺帅,在军中已经有了威望,如今亲率骁骑卫千里驰援,更是稳了军心。只要有主帅在,南境五十万大军必定能守住疆土。只是这京中……

  西楚使团还没走,宏王已经得了天家好些赏赐,这次之后必定大加赞赏,朝中官员迎风倒,将宏王几番夸赞吹捧,全然忘记数月前夏翊清赈灾巡视归来之时对他的奉承和巴结。

  元邈自到了京城就盯着寭王府,总想借机与夏翊清单独会面,秦高濂在官场如鱼得水,靳逢佑三天两头往寭王府跑,京中的局势说不上紧张,但也从来没有真的安稳过。自己在时,夏翊清闲来同他说说话,倒也能稍稍放松些。可如今这一走,夏翊清在城中多少会有些难捱。

  如今父亲去了北疆,自己奔赴南境,公府里剩下的是没有兵权的母亲和两个孩子。许琛觉得自己实在是操心的命,母亲有军权时,他觉得战场凶险,天家多疑,这军权不如趁早交出去。可如今母亲真的解甲归家,他又觉得这样还不如手里有兵权踏实。

  这时归平走到许琛身边,递来贴红军报:“郎君,南境急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