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赤霄>第15章 十五 归朝

  见到皇后进来,夏翊清立刻从床上坐起。

  “别起身了。”皇后快步上前拦住夏翊清,关切道,“你感觉如何?”

  夏翊清靠在床旁,轻声道:“劳嬢嬢记挂,儿一切都好。”

  皇后转身向身后众人说:“你们都下去,我同翊儿有话要说。”

  众人行礼退出,屋内只留下皇后和夏翊清两个人。

  皇后摸着夏翊清的手,安抚道:“翊儿,今日之事起因在后宫,原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委屈你了。”

  夏翊清看着皇后,低声说:“嬢嬢不要这么说,若没有嬢嬢这几年的私下关照,我或许都活不到今日。”

  “不要胡说!”皇后轻叱一声,旋即又叹道,“翊儿,你真是个好孩子。”

  “嬢嬢,我……”

  “你很好,翊儿,这宫中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孩子了。”皇后轻轻抚摸夏翊清的头发,“你若是觉得苦,便哭一哭罢。”

  夏翊清却摇头:“我从未觉得苦。”

  皇后将夏翊清搂在怀中,半晌才缓缓说道:“你爹爹原本是要来看你的,是我拦下了,等你病好些再说。我知道你与他并不亲近,此时见了面也没什么话说,你身上难受,我不想你此时再拘着自己。你可怪我吗?”

  “多谢嬢嬢。”夏翊清知道皇后的话是托词,但他的回答却是真情实感。那人于他,只是宫宴上皇后身边的身影,是前朝大殿上的天家,他此时刚经过一场死里逃生,并不想在那人面前再去表演一番父子情深。

  皇后柔声道:“翊儿,今日这事已经有了结果,你被无端卷入实属意外,千万不要多心乱想。”

  夏翊清:“我明白,请嬢嬢放心。这一次其实还要多谢代内人,若不是她教我医理,又一直帮我调养身体,恐怕此时我依旧茫然无知。”

  “你一直长居临月轩,我和泽兰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一定要自己留心注意,有任何问题都要及时跟身旁人说。安成贴心,来路干净,你自可以信任他。还有柴娘子,她对你也非常上心。我知道你不愿麻烦别人,但你毕竟还小,有些事不是你能扛得住的,要学会求助,这并不丢人,明白吗?”

  夏翊清回道:“儿知道了。”

  皇后不再多说,轻轻拍着夏翊清,直到将他哄入睡,方才悄声离开。

  这一场风波就这样被五月和煦的晚风抚平了。

  次日回到临月轩时,柴昭媛已等在屋内。见他进来,柴昭媛立刻上前拉着他坐下:“翊儿,我总想着如今你年岁渐长,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年纪,便疏忽了。没想到却让你被小人算计,是我对不住你。”

  宫中多年,柴昭媛因略通医术而从未被人在医药上算计。刚入宫时她颇为得宠,两年时间位居九嫔,一时无人可及,她仗着母家尊荣及天家恩宠不在意旁人的算计,反而借力打压了几个试图给她下毒的宫嫔,那时宫中都知道柴昭媛不好惹。

  后来因为养育夏翊清的原因,她骤然失宠,失了宠的嫔御和不得宠的皇子凑在一处,完全无人在意。如此安稳地过了许多年,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点破了一个才人的出身而遭到陷害,还险些害了皇子。

  “昭媛娘子言重了,只是,此事真是薛氏所为?”夏翊清问道。

  “证据确凿,薛氏已被处决。”柴昭媛柔声安慰,“翊儿,你放心,此后我定会更加小心,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多谢昭媛娘子。”

  柴昭媛见夏翊清还有些倦意,便说:“你脸色不好,还是多休息罢,一会儿我让太医来再给你诊脉。”

  夏翊清于三天之后重回书房读书,大家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薛氏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再无人提起。除了死去的小翠,剩下的宫女全部没入掖庭做苦力,此生大概没有机会再出掖庭一步。只有一个小小的意外,薛氏身边的贴身宫女菡萏在当晚突发急症暴毙而亡,被一张草席卷了扔到了乱葬岗。至此,大幕落下,此事尘封在一切当事人的记忆之中,在史书之上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六月初七,定远侯回朝,战俘木赫被押到天牢重地。

  定远侯回城当日,许琛便结束了自己在慈元殿的暂住生活,搬回了侯府。

  许琛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定远侯检查武功。

  “义……义父……不歇歇吗?”许琛大口喘着粗气,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

  “半个时辰就累了?你拿的只是匕首,战场上可是要拿刀剑的!”定远侯将手中的长|枪一甩,“再来!”

  长公主不在府中,此刻没有人替许琛说话,他咬了咬牙,用手擦掉额头的汗,抬起匕首又迎上前去。

  定远侯并不躲闪,长|枪横摆挡在身前,许琛借势起跳轻点枪身,手中匕首向定远侯刺去。定远侯身形微移轻巧躲过,而后用枪身轻点许琛腰间。许琛只觉腰间一软,全身的力气都卸了,人还在空中但已经失了平衡,他手忙脚乱想平稳落地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用力一扭身准备用后背着地,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再不起来我松手了啊!”定远侯的声音传来。

  许琛睁开眼睛,原来在他即将落地的瞬间,定远侯伸手一捞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以防止他摔在地上。

  许琛立刻从定远侯的怀里弹开,整了整衣衫,说:“多谢义父!”

  定远侯甩手把长|枪掷入兵器架,说:“不错,功夫没懈怠,走了,用膳去!”

  一直站在旁边的归平立刻上前递上汗巾和外衣,小声说:“郎君,今儿主君很高兴。”

  “归平,你想加练了吗?”远处定远侯的声音传来。归平立刻噤声,跟着许琛往后院走去。

  晚膳只有父子二人,饶是定远侯放慢了速度,这顿饭也不到半个时辰就吃完了。饭毕,定远侯摒退众人,将许琛拉入内间叙话。

  “琛儿,这段时间在宫中,你可有遇到什么难解之事?”定远侯在家中惯常只着襕衫,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许琛觉得眼前的义父眉眼间都柔和了许多。

  “皇后娘娘对我很好,在宫中我每日晨起和凝冰一同练武,之后便是在学堂跟着先生学习,并没有什么难解之事。皇后娘娘还特意派了一队侍卫来护送我出入学堂。”许琛照实回答。

  “这样啊,那我得找机会进宫去谢恩才是。”定远侯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件事,儿子有些好奇,”似乎是定远侯眉眼间的柔和让许琛壮了胆,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是关于浔阳公的。”

  定远侯却道:“后宫之事与我无关,虽有你义母这一层关系,但我到底是臣子,有些话不该说不该问,你更是如此,明白吗?”

  定远侯言语中带着的严厉让许琛不由得低下了头,他看着眼前的孩子,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说:“浔阳公的生母早逝,也是个可怜人。”

  这些事许琛自然是知道的,他其实是想知道究竟是谁给夏翊清下了毒。那一夜之后,所有人对此事三缄其口,虽然后来听闻是宫中一位才人因嫉恨做出的恶事,但他心底到底存了疑惑。

  定远侯道:“各人有各人的不易,大内中人虽说出身高贵,但人群之中难免会有倾轧算计,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会有斗争。我知道你平日里在学堂与浔阳公交好,但也要注意身份,若事情与我们无关,那便不要追根究底。”

  许琛轻轻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定远侯又询问了一下许琛的功课,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当日随着定远侯归来的,还有一封降书。札达兰部请降,愿归顺仲渊,从此以仲渊为母国,岁岁进贡,以换民生。

  五月一战,札达兰主力虽被重创,但兵力尚存,这降书来得太过容易,总让人疑心有诈。定远侯临走前特意加强了边防巡视,并嘱咐长公主严密监视札达兰部异动。

  扎鲁的降书言辞恳切十分真诚,但定远侯和长公主都不相信,不过枢密院和兵部却颇有些得意,细算起来,对札达兰这份降书表示欣喜的倒也不止枢密院和兵部,一院两府三衙之中有不少官员都觉得降书一到,北疆便从此无忧。和平安稳了十年,新入仕的世家子弟根本不知前线是什么样子。甚至在握有兵权的三衙之中,都有人对定远侯的“毫无喜色”表示不满。定远侯的态度其实倒也简单:只负责领兵打仗,其余的事绝不插手。但他终究是三衙重臣,在被天家单独召对时自会将如今札达兰的实力如实相告。

  札达兰归降之事,不仅是朝堂上各执一词,民间百姓也都在讨论。仲渊不似前朝,自立朝以来从未禁言限论,临越又是皇城,皇城脚下的百姓在耳濡目染中,总带有一丝针砭时弊剑指天下的意味。

  穆飏此人无甚大爱好,唯独喜欢混迹于市井,听些百姓之中流传的故事言论。昭文阁学士本就可言天下事,谏议院更是以弹劾纠查为本职。是以穆飏此举虽“有失官员身份”————某些看不过眼的官员曾作此评论————却也合乎情理。近些时日坊间最大的话题便是札达兰一事,而朝会上争论不休的也是受降,仿佛如今天下便只有这一件事可议。就连天家之前召对,询问学堂进度时亦曾提及,可让皇子们各自说些想法。

  这一日,穆飏在简略介绍过札达兰与国朝历史纠葛及此次战事前因后果之后,便请品墨斋三人各自说些自己的想法。

  永嘉公主最先说话:“札达兰犯我边境,本就不自量力,如今俘了木赫便是掌握了主导权,自然爹爹说什么便是什么,若再有来犯,姑母和许侯必将他再打回去,不足为惧。”

  穆飏也不评价,转身问夏翊清:“浔阳公有何看法?”

  夏翊清:“此事朝堂自有定夺。”

  穆飏心知夏翊清的性格,但他觉得如此年纪不该这般谨慎,便有意让夏翊清放开些。近半年来虽有成效,但先是险些被冤枉,不久后又被下毒,夏翊清大多时候还是沉默不语的。

  “浔阳公心中定有想法,说一说罢。”穆飏向夏翊清投去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半晌,夏翊清说:“此次被掠的晏城、柳城和云城都是前弘吉剌部的城池。如今没有弘吉剌部隔在中间,札达兰便成了我们的近邻。”

  穆飏点头:“是的,弘吉剌归为草原骍部之后,我们与扎达兰之间便没有了缓冲地。”

  夏翊清道:“远交而近攻,如今仲渊与札达兰比邻而居,而扎达兰实力尚存,需加倍小心。”

  穆飏刚要表示赞同,脑中却闪过了一个念头。他神色不变,盯着夏翊清说:“近者交之,反使变生肘腋。是这个道理。”

  夏翊清突然慌了神,这几日在暗室中读战国策,正好读到秦策,刚才竟将昨夜读到的原文直接说了出来。穆飏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三十六策中化用秦策而来的远交近攻,这是太明显的试探了。

  夏翊清故作镇定地盯着穆飏,仿佛看不懂穆飏的试探,但实际上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穆飏并未多说,而是转向了许琛:“知白,你有何想法?”

  许琛回话:“琛日后定追随义父守卫边塞,保仲渊边塞安宁。”

  皇子们可以论国事,但他不可以。今日这番回答是表明了跟定远侯一样的态度:许家是臣子,天家剑指何处,许家便去往何处。

  穆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原本也不指望这几个孩子能说出什么惊天的言论,于是便继续给他们授课。

  就这么混过去了吗?夏翊清内心惴惴不安,一直到散学,穆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夏翊清担忧了数日,见穆飏并未有什么变化,终究还是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并没有告诉泽兰。只是之后的时日,他在回答穆飏的问题时候更加小心谨慎了。

  关于如何受降,日朝没有得出结论,望朝继续讨论,终于在经历了半个月的争吵之后,时任兵部左侍郎的冯墨儒带着一队礼官去往了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