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时候，齐琼很平静。她早就想过所有的结局，流放，充入官奴，甚至更严重的她都想过。想过所有的结局，她还能安心等着圣旨，是沈顺之亲口许诺她，会放王府里的人一条生路，不会牵连。
无论沈顺之现在在什么位置，他在齐琼心里，都是当年那个笑着喊她“姐姐”的六皇子。
比起齐琼预期的，沈顺之确实宽厚了一些，不过是废她为庶人，入宫为奴。不过她没想到，太后会要见她。
太后似笑非笑，缓缓地说：“没想到，有一天，齐家的人也会这样跪在我的面前。”
齐琼语气平静，说：“您是太后，自然受天下人敬仰。”
“敬仰？”太后手搭在椅子上，低头慢悠悠地转着戒指，脸上的笑意消失，认真地看着齐琼的脸，神情有些恍惚，“敬仰有什么用，我想要的只是那一个齐家人而已。”
齐琼看着太后。她原以为太后今天是来找自己算总账的，但太后似乎有些奇怪。即使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不敢。我的爹娘都曾经是齐家的下人，担不上齐家的名声，只是受皇祖母和父皇的庇佑，所以一家才能安稳度日。”
太后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眼齐琼，笑着说：“我知道你们齐家的人，就是倔。你如何选择，我管不着，但是孩子，我不忍心看他受苦。留下来吧。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她停顿了下，叹口气，继续说：“如果他还在，我们的孙儿也差不多的岁数了。”
齐琼一惊，偷偷地看了眼旁边的侍从，赶紧说：“可孩子离不开我。谢太后。”
太后似乎也从刚才的情绪回过来，说道：“算了。你们齐家的人，都是一样。”
走在官道上，齐琼觉得两边的风景熟悉又陌生。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阿琼，阿琼。”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慧娘娘。
慧太妃跑得气喘吁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说：“我知道你的孩子离不开你，你不会受苦的。”
齐琼一时难过，抱着孩子，跪了下去，“感谢慧娘娘多年照顾，恐怕是没有机会孝顺慧娘娘了。还望慧娘娘保重身体，不要再记挂着我们了。”
慧太妃赶紧握住她的手，很是心疼，说道：“哪儿有不记挂孩子的。”
她趁着抱住齐琼的机会，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放心。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
齐琼走进掖庭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她在宫中长大，但这一片她确实没有来过。有的时候，师傅因为朝事没有来上课，她和沈安之几个兄弟也会偷偷地溜出去玩。但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会去慧娘娘的宫殿里玩。
太后喜欢问他们的学业，两个贵妃一个都得罪不起，贤妃不喜欢他们去玩，总觉得会影响四哥静养。宫里对他们最好的就是慧娘娘。
沈顺之把齐琼贬为庶人，发配去掖庭的浣衣局。齐琼原以为浣衣局就是洗衣服，没想到里面还有很多院子。走了一段路后，齐琼进了个有些破旧的小院。几个木桶散乱地摆在井边，侧边的门被风一吹，发出一声声响。齐琼本担心孩子会吓着，一看孩子在若竹的怀里熟睡，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听到声音出来的宫女，看到齐琼，很是惊讶，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默默地把她领到房间，虽然很是简陋，但能看出来还是收拾过的。她默默地出去，默默地又拿来被褥，又默默地出去。
若竹对她说：“二小姐，你先去喝口水歇会，我来把床铺收拾下。”
“你抱着孩子。我来收拾吧。”
若竹想要拉着齐琼，但又怕惊醒孩子，只能腾出一只手，艰难地想要拉住齐琼，着急地说：“这怎么行？”
齐琼拍拍她的手，笑着说：“怎么不行。我现在不是什么王妃二小姐了。不需要这样。”
她想起什么，嘱咐若竹：“以后不要喊什么二小姐王妃的，你可以喊我阿琼，或者喊我二姐都可以。”
“二小姐，我一直想问你。你是夫人第一个女儿，为什么他们都喊你二妹妹或者二小姐？”
这倒是让齐琼很意外，问：“你来了齐府这么多年，都不知道？”
“我没问过，也不好问什么。”
齐琼简单地把床铺收拾了下，若竹轻轻地把孩子放下。孩子只是甩了下胳膊，随即又睡着了。
齐琼倒了杯水，缓缓地晃着杯子，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前，“元州有一个习惯，单字的名字就会加个阿，比如我，单字一个琼，所以我娘一直叫我阿琼。我哥哥来了后，因为元州口音，很多人都以为我的名字是二琼，后来阿玫出生后，大家就都知道了，但是已经习惯，就继续喊我二妹妹。”
看着熟睡的孩子，齐琼想起沈安之临走前留下的名字，笑着说等他回来一起挑个好听的，叹口气，轻声说道：“这孩子，以后就叫盼儿吧。希望有一天，真的能盼到他回来。”
齐琼在这个小院中住了下来。平日里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忙到晚上以后，也没有人来和她们说话。有的时候齐琼想和她们说说话，她们见到齐琼就会走开。
没有人告诉齐琼她要做些什么，每次她抢着去做事，大家只会散开。
看上去齐琼似乎没什么辛苦的。唯一让她放不下的是盼儿。每日的饭菜实在是太素，孩子不是她生的，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喂孩子，只能用稀粥喂孩子，盼儿吃不饱就会哭，一哭哭一整夜。无论齐琼抱着他怎么哄都没用。
为了不吵着别人睡觉，她只能抱着盼儿从后门出去，在废弃的小池塘边来回走动。
很多次齐琼听着盼儿哭，她也想哭。但她哭不出来了。她的眼泪，早就在齐玫走后，在知道三哥没了以后流干了。她就呆呆地抱着孩子，站在池塘边，看着粼粼水波，似乎能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她，她都能看见月光下在对岸等着她的三哥。
但盼儿的哭声又把她唤了回来，她抱着孩子，哭着说：“会好的会好的，我明天就去给你找好吃的。”
她吃不饱无所谓，但是不能让孩子饿着。
可实在是太难了。光是从掖庭出去她都做不到。
这天晚上，她刚抱着盼儿准备溜出去，在院子里碰上了那天领着她们来的宫女。
看到她，宫女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把什么东西放在快要倒了的石桌上。明明就是一个小碗，但石桌已经开始晃悠。
宫女什么都没说，放下碗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齐琼犹豫了一下，看着怀里哭红了脸的盼儿，也只好拿起碗回屋里。
若竹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高兴地说：“是米糊。”
她咽了咽口水，立马把碗推过来，高兴地说：“快给小王爷喂点。这小半碗，应该够他吃的了。”
齐琼无奈地说：“你又忘记了？”
“是是是，快给盼儿喂了。”
齐琼不知道怎么喂，只好拿着筷子沾米糊。盼儿真的是饿了很久，差点把筷子也吸进去。齐琼看着又高兴，又难过。她当年答应齐玫会好好对孩子的时候，哪里会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但齐琼晚上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徐妃摸黑来找她，看着熟睡的盼儿，感慨：“我娘家靠不住，是不能帮我找人的。你放心，我每晚都差人来给你送点儿东西。太妃和我说了，你放心，有我们在。”
齐琼连忙问：“不会连累你们吗？”
“不会。我探过陛下的口风，不会有事情的。”徐妃轻轻地握住盼儿的手，“我看到你和孩子，就想到皇后娘娘。她走了以后，我在这宫里，觉得很孤单。”
等到若竹和孩子睡下后，齐琼来到院中。月光依旧，洒在小院中。天地间一片寂静，她偶尔会想，如果沈安之真的不在了，倒是好的，如果他现在还在北塞，肯定是要受苦的。
最近她总是想起，沈安之临走前，给盼儿戴上荷包时候的场景。沈安之笑着说：“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给他选个好名字，人家孩子有的满月酒，周岁宴，我们的孩子都要有。”
这些好像就是前一天的事情。
但又好像是上辈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