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应寄琼花一朵>第40章 誓言

  沈怀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往常只是说话的时候会轻咳两声,这两天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会停下,甚至直接让沈安之转告齐琼,不用再给他请安。

  睡前,沈安之靠着墙,看着正在梳头的齐琼,轻声说:“阿琼,我觉得那一天快要到了。”

  齐琼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握住沈安之的手,安慰沈安之:“我和孩子都在,陪着你,陪着父皇。”

  她明白沈安之的意思。其实她也很不舍。齐琼自小在宫里长大。宫里人都说,是因为杜皇后和娘亲的交情,所以沈怀才会这样对她。不管别人怎么说,齐琼能感受到,沈怀是真的把她当女儿一样对她好,照顾她。

  沈怀就如同她的父亲一样。她突然也很害怕,抱住沈安之,声音有些哽咽,“三哥,我忽然很怕。我舍不得父皇。”

  “我也很舍不得。”沈安之抱住齐琼,轻轻地用下巴蹭她的肩膀,似乎这样可以得到些安慰。

  第二天,沈安之和齐琼都还和往常一样进宫照顾沈怀,依旧说笑逗沈怀高兴,给沈怀看给孩子想的名字。

  沈怀也很欣慰,精神好了很多。

  但众人都没想到,沈怀会突然去宗庙。

  沈怀放开了扶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走到列祖列宗灵牌面前,一下子就跪了下去,连着磕了三个头后,连带着声音都在发抖,说道:“不肖子孙沈怀在此向列祖列宗请罪。我偏爱幼女,害得孙儿夭折,此为一过;不追究公主的责任,有失公允,愧为天下人表率,此为二过;齐家兄弟因我而死,我却没有做到当年承诺的,善待齐家人,此为三过。儿臣愧对太子太子妃,愧对孙儿,愧对齐家兄弟,愧对天下人,今日在此谢罪于天下。”

  “太子妃?”齐琼心里犯了嘀咕,觉得疑惑。齐玫并不是太子妃。父皇突然这样说,究竟是一时糊涂,还是别有心思,她也不知道。

  沈怀抬头看着牌位,努力地保持语气平稳,说:“今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们几个一个一个来起誓,他日若背叛誓言,必遭天谴。”

  看到沈怀站不稳,太子赶忙扶着他,说:“父皇,要不先回去歇着。其他的事情改日再说。”

  沈怀苦笑,“改日?孤怕是没有时日无多了。承之,你先来。”

  沈承之跪在牌位前,一字一句,“我沈承之,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起誓,此生必将护着弟弟妹妹们,手足友爱,没有他心,如有违背,叫我天打雷劈,也请列祖列宗保佑嘉月一生平安,我别无他求。”

  齐琼拉了拉三哥的衣裳,小声说道:“是不是轮到我们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父皇的一声“安儿”。

  沈安之扶着齐琼,本打算过去跪下,不曾想沈怀说道:“你就不用了。动不动就爱嚷嚷列祖列宗,估计他们都烦了你。老五,你来。”

  “是,父皇。”

  但没有想到,沈怀接着说:“庆元,你也一起。”

  孟庆元很是意外,看了看沈云之,说道:“我?这不太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既然孤点了头,你就是老五没有过门的妻子。”沈怀很是伤感,“孤怕是没有机会看着你们拜堂,就让列祖列宗给你们做个见证了。”

  沈怀轻咳了两声,“太子,你最后一个,老七,轮到你了。”

  七皇子刚跪下,沈怀就说道:“你跟着我说。忠于太子,若有二心,乱箭穿心,死后也将被剖棺戮尸。”

  齐琼有些意外,比起大哥和五哥的誓言,这个誓言确实是太毒了些。太子看了看七弟,也觉得这个誓言太过,劝说父皇:“父皇,手足之间,不必如此。”

  但沈怀却在催促沈谨之:“快说,说。”

  沈谨之咬着嘴唇,最终还是一字一句地念出了父皇赐给自己的誓言。说完话,他双手握拳,闭起眼睛,仿佛不愿意再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旁边的杜湘,悄悄地握住了沈谨之的手。

  直到这一刻,齐琼才明白,当年为什么沈安之会说,七弟的命运,从一开始父皇就写好了。这么多年,他无数次给过七弟希望,似乎重用他,似乎他有机会,七弟为此也很努力,可能也是为了讨父皇的欢心,所以娶了杜家的女儿,可今天,父皇终于愿意告诉他,其实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七弟。

  沈怀抬头看着牌位,问:“人还没来吗?”

  “父皇。”

  这个熟悉的声音,齐琼转身一看,果真是齐玫。

  看到齐玫,沈怀很是欣慰,但他很快问:“你来了。公主呢?”

  “公主,公主她。”宫人很是为难。

  “她不愿意,就把她绑来,快去,这是孤的旨意。”

  公主最后真的被绑来了,一到宗庙,慌得宫人赶紧给她解绑。公主愤怒地起身,嚷嚷:“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绑我,有几个脑袋。”

  但沈怀却说道:“你们这差事办得极好,下去领赏。”

  看到公主,本来神情平静的齐玫不由地把脸转向一边,双手抓住自己的裙角。看到齐玫,本来还在愤怒的公主安静下来,一句话都没有。

  “跪下。”

  公主觉得今天的父皇不太一样,不情不愿地跪下。

  “告诉列祖列宗,你错了,给列祖列宗认错,给太子妃认错。”

  公主抬头看着沈怀,红了眼睛,“父皇,你难道没有错吗?太后明明已经下了旨,你为什么要。”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挨了一巴掌,沈怀努力地站正,急得红了脸,“闭嘴,祖宗面前也是能撒野的地方吗?列祖列宗地下有知,只会觉得孤是对的。告诉他们,倘若你再对太子妃的孩子动什么手脚,立马就拖出去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去。”

  听到孩子,公主立马老实下来,但还是不肯起誓。

  齐琼这才明白,今天闹这一出,其实主角只有公主。沈怀的心里,怕是十分担心,自己一旦离世,太子或者是齐玫就会对公主下手,报当日丧子之痛,所以才来宗庙,唱了这出戏,保住公主,也敲打公主。

  “快说。”沈怀又开始咳嗽,话都说不出来。

  公主有些迟疑。

  “想想你那个侄儿,你还能安心吗?”

  沈长宁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她一直以来想象的画面。她抱着孩子,在院中开心地让孩子看花,齐玫坐在亭子中,笑着看向她和孩子。这是她期盼已久的场面。可她毁了这一切。本来应该抱孩子的手,却沾满了孩子的血。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终于跪了下来,久久不愿起身,仿佛如此才能离侄儿近一些。

  沈怀松了口气,说:“太子,太子妃,去吧。”

  “列祖列宗在上,我沈顺之在这里起誓,将来必将兄弟友爱,如违背誓言,定叫我身首异处。”

  齐玫跪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齐琼背过脸去,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齐玫这副模样。

  大殿里一片寂静,沈怀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片寂静,缓缓地又喊了她一声:“太子妃。”

  这一声“太子妃”,比起刚才,似乎多了些严厉。

  齐琼不禁回头,正好和齐玫的目光对上。齐玫看着姐姐,挤出了一丝笑容,缓缓地磕了个头,起来后看着眼前的牌位,闭上眼睛,轻声说:“我齐玫,在这里起誓,此生,此生绝不为难公主,必将竭尽全力,照顾好她。”

  沈怀只留了太子和齐玫,拉着太子的手,嘱咐:“我时日不多,放心不下宁儿,等你即位,希望你善待她.太子妃也是。”

  他又把太子的手,放在齐玫的手背上,“阿玫。以后你就要陪着老六了。”

  沈顺之有些发愣。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父皇喊自己老六。他很羡慕三哥,父皇一直叫他安儿,亲近如寻常父子。

  “阿玫。”

  一直面无表情的齐玫终于有些动摇,拉着沈怀的手,喊了一声“父皇”。她心中所有的怨和恨,忽然都不重要了。她刚刚进来前,看着寝宫门口跪着的公主,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太后的花园里,她很是苦恼,不愿意嫁给太子。是沈长宁拍着她的肩膀,让她放心,自己有办法。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错了。她们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沈怀说话已经有些费劲,但还是努力在嘱咐:“父皇要走了,以后只有你要陪着老六了,就像你爹娘,当年陪着我一样,那时候真好,什么都不用想,我不是皇帝,他们不是臣子,他们,他们都叫我沈二哥,我们一起骑马,一起打猎,还有她,真好。”

  沈怀说着说着,失去了力气,闭上眼睛,似乎在等待着谁。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睛,看着沈安之和齐琼,努力地笑着,“安儿。”

  “父皇,我在。”

  沈怀的嘴唇颤抖,想要抬头摸一摸沈安之的脸,努力地说:“你,你们吃饭了吗?”

  沈安之握着父皇的手,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拼命摇头,声音有些发抖,“父皇,儿臣不饿。

  “不饿就好,阿琼啊。”

  齐琼赶紧说道:“父皇,我在这里。”

  沈怀睁大眼睛看向齐琼,笑着问:“你这发髻,怎么梳歪了?”

  齐琼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语气的平静,“我向来闲不住,发髻歪了也是常事。”、

  其实并非如此。齐琼和沈安之刚准备睡下,宫中就来了急报。两个人顾不得其他,披上衣服匆匆进宫。

  “你啊你,做了那么多年男孩子,委屈你了。”沈怀有些喘不过气来,“待我看到你两个叔父,他们怕是也会埋怨我。”

  齐琼赶紧摇头,说道:“我不委屈。我感谢父皇多年照顾。在我心里,一直把父皇看做父亲,在和三哥成亲之前就是如此。”

  沈怀眼角流下泪水,嘱咐齐琼:“以后,就只有你要陪着安儿了。好孩子,他对你的心是真的,这么多年都是一样的,以后他肯定会遇到困难。你不要背弃他。我们都走了,只有你陪着他了。”

  “父皇,我会的。我会和三哥好好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感谢父皇这么多年为我们做的。”齐琼咬着嘴唇,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沈怀的脸上,有了一丝解脱的神情,他盯着上方,似乎看到了什么,缓缓地说:“我,我要见到你母后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见到她了。你们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梳头发,好好………”

  沈安之还在等着父皇继续说下去,但始终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他忽然觉得不妙,看向父皇。父皇已经闭上了双眼,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

  沈安之抓紧父皇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齐琼靠在沈安之的肩膀上,努力地不哭出声来。

  太子匆匆赶来,到了门口见到这一幕,立马跪下,连着喊了两声“父皇”,一声比一声大,最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喊了一声“父皇”。

  这一瞬间,从宫殿外传来了阵阵呜咽声。原本应该平静的一个夜晚,顿时淹没在巨大的悲伤中。

  其实在这份悲伤下,掩藏着不同的心思。

  只是在这一刻,宫里只能看见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