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皇叔每天残废一次>第24章 万字大章

  “反正如今不用恪守那几个烦人的要求了。”

  卫岐辛轻快地往山下走着, 心情大好,摘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提着玉佩, 旁若无人地对它开玩笑:“怎么看你都顺眼几分了?唔, 因为离耳终于做一回人了, 是不是?”

  秦妗斜瞥着他的行径, 尽管心中还有无数疑虑,但唇边却依旧荡起了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微笑, 嗤道:“幼稚。”

  她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时, 总是极美的,浮出一枚清淡却柔和的梨涡,洗去了身上不该有的冷漠和戾气,如化春风, 最让人心动。

  卫岐辛忽然转头向她看来,秦妗连忙收起了表情。

  “秦妗,”卫岐辛吐掉草茎, 声音清朗,桃花眼微挑, 闪闪发光:“一会你想吃什么?”

  “你这是何意?”

  “自然是一起吃饭。”

  卫岐辛说得理所当然,细细安排起来:“你今日怎么骑马过来的?这多累人。下山后你上我的马车来, 去寻处美味饱餐一顿, 再去我府里……”

  “慢着!”秦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为何我要去王府?”

  卫岐辛一听,顿时虎起了脸, 清咳两声,严肃说道:“你答应本王要一同挑一把好剑,自然得去王府库房里看看。”

  去王府的库房?秦妗皱了皱眉。

  卫岐辛看她没吭声,佯怒道:“你明明答应过本王。难不成你说话不算话?”

  秦妗有种错觉, 仿佛卫岐辛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孩子,而她则是个不守承诺、不带孩子出门玩的万恶家长。

  她干巴巴说道:“自然是算数的。”

  眼前的幼稚鬼立刻变脸,笑意晏晏,乖巧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到我府上去,你看上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走。然后把你这身衣裳换了,我们一同入宫去。”

  卫岐辛认真打量着秦妗,她那身简洁干练的靛青短打简直没法看。

  他颇有些嫌弃:“你这样漂亮的一个美人,虽说穿什么都好看,但理应穿更美的。我府里有许多宫里赏下的珍贵衣裙,正巧没有女主人,自然不能白白放在箱子里落灰。美物配美人,这才妙。”

  巫清在旁偷听得眉头直皱。这慎王爷,果然油嘴滑舌,还想用华衣珍馐来蛊惑她家主子的心!

  卫岐辛还在仔细回想哪件衣裳最适合秦妗,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坐实了别人眼中的风流浪子。

  秦妗似乎已经习惯,微微点头:“我想吃玲珑水晶鱼虾煲。”

  “没问题!”卫岐辛回答得很高兴。

  巫清暗中拉了拉秦妗的衣角,压低声音说道:“主子,你可千万要小心。”

  小心什么?

  秦妗看向前面那个走得潇洒不羁的背影,不料下一秒,卫岐辛便被横亘在路上的树根给绊了,一个趔趄,差点没贴脸摔下去,好在有暗卫捞住了他。

  秦妗眼尾一抽,收回目光,

  小心这个呆头鹅会自己绊自己么?

  “巫清,你带暗卫回去,我心中有数。”

  “是。”

  央山通往京城的大道上没有多少车马,十分安静,慎王府的通黑檀木马车行在其间,华贵耀眼。

  “来,再吃点香梨。”

  卫岐辛第五次向她递来精致的小食盘时,秦妗终于忍无可忍:“两刻钟便能行完的路程,你就有这么饿?”

  她那双艳丽的猫儿眼一瞪,卫岐辛便不敢动了,只好默默收回手,把盛满佳果的食盘放了回去。

  他有点闷闷不乐:“并不是饿,毕竟这些东西许久没吃了。”

  “自打温良恭俭让以来,本王就没吃到过一顿好饭,脸都生生饿瘦了,如今好不容易解了桎梏,还不能尝尝么?”

  秦妗不吃他装可怜的那套,避开他湿漉漉的眼神,凉凉一笑:“你把昨日那顿沉香阁的饭菜通通忘了?”

  “还有几天前,你从廉府里出来时,不是撑得只能下轿遛弯吗?”

  说什么没吃过一顿好饭,满嘴瞎话,实打实的撒谎精。

  卫岐辛卖惨被拆穿,支支吾吾几声,眨眼说道:“那你忘了,最后一个团子我不也省下来给你吃了?如今也是,把我珍视喜爱的东西捧到你面前,你竟还凶巴巴的,实在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秦妗望着他,不作声了。

  那一夜月色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绢,鬓若刀裁,眉如远山,波光荡漾的桃花眼饱含情意,把一个白胖团子视若珍宝,依依不舍地递到她的眼前。

  那一幕美好得像幅画卷,实在很难忘记。

  “吃罢。”秦妗回过神,索性把所有的小碟子都推到了卫岐辛的面前,抿唇说道:“你既然都饿瘦了,那就多吃点。”

  卫岐辛受宠若惊,看她神色柔和,便又高兴起来,试探性地拿起一枚果子,往嘴里一放,嚼巴嚼巴,弯着眉眼冲她笑道:“真甜。”

  秦妗沉默片刻,扫了一眼小碟子,转眸盯着他,问道:“真的吗?”

  “真的!”

  “……但你刚刚吃的是山楂。”

  卫岐辛一愣,咂了咂嘴,反应过来,立即把俊美的脸皱成了一团,捂着腮帮:“好酸——”

  饶是再冷淡的秦妗,此刻也是忍俊不禁,倚向车壁,扶着额角低低发笑,清丽白嫩的面颊上弯出小小梨涡。

  端茶直灌的卫岐辛见她扬起笑容,没有再深深蹙眉,便也放下茶盏,微微笑了起来,眸光中带着旁人看不透的宠溺。

  回城后的那份玲珑水晶鱼虾煲也吃得很香。

  午时已过,他们将将来到王府的库房前。

  光是那把结实巨大的铜锁,都能看出这扇铁门背后究竟是有多少珍奇异宝。

  厚重的门被下人缓缓推开,微光透进了关闭已久的库房,照亮了飘在空气中的浮尘。呼吸之间可以嗅到一股上好的书卷墨味,都源自于房中墙壁上悬挂的古画。

  一箱箱沉甸甸的东西被整齐摆放在房间内,分门别类,满目琳琅。

  怪不得卫岐辛明明只是个闲散王爷,却大手大脚,原来是有这样深厚的底蕴。这里面的东西,但凡拿出去一件,恐怕也能价值连城。

  先皇乃是卫岐辛同父异母的哥哥,所以他才能脱去三皇子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当今的慎王皇叔。按理来说,并不应该会有如此底蕴。

  “宫里的东西更多,堆了好几朝,都许多灰了,我看不惯,便拿了一些回来。”卫岐辛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疑惑,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道。

  “拿了一些”?

  这分明是堂而皇之地一箱一箱往外扛。

  不得不说,秦妗十分佩服。

  竟然能从两代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顺东西,还真能顺走这么多,卫岐辛定有过人之处。

  秦妗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半晌后,默默点头表示认可。

  她一向力求权力地位,自然也喜欢珍奇宝物,那些清高贵女眼中所谓充满铜臭味的“阿堵之物”,是她最喜欢的黄澄澄金元宝。

  衣着可以清素,饭菜可以简朴,但荷包一定不能瘪小。

  卫岐辛没想到在这样庸俗的事上,他们的喜好竟出奇地一致,看向秦妗的目光不禁更加亲切起来。

  他原本以为冷清傲雪的秦妗只不过是醉心权术而已,是那种最不喜欢身外之物的一朵高岭之花。

  还好还好,原来是英雄所见略同。

  “怀里只要有金子,走到哪里都不怕。”

  他兴致勃勃地从长屉中抽出一把镶满宝石的鱼肠长剑:“这把一看就很好!”

  秦妗走过去拿起仔细一瞧,差点没被各色争奇斗艳的玛瑙宝石给闪瞎。

  卫岐辛美滋滋地指着剑,剑鞘上的一颗祖母绿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在秦妗手中熠熠生辉:“你瞧,不错罢?只不过有点沉而已。”

  废话,镶嵌了这么多玩意儿,能不沉?

  秦妗严重怀疑用这把剑的人是不是臂力极强。

  “这把不行,你挥不动剑。”

  她皱起眉,把鱼肠剑放回了长屉,忽然余光一扫,看见角落里有把灰扑扑的青铜刀。

  那把刀线条优美,刀柄的花纹古老繁复,却不显多余,反而增添了几分历史的积淀。

  秦妗走过去,拎起大刀,用手绢擦了擦灰。

  果然,刃边锋利,刀面清可鉴人,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武器。

  “你该不会挑中了这把罢?”卫岐辛脸色一僵。

  “没错。”

  “我这样的人,”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威风凛凛的大刀:“用这样的玩意儿防身?”

  京城第一俊美王爷居然挥舞大刀,气质简直不要太违和好吗?

  虽然这个第一俊美是他自封的。

  “有什么不妥的?”

  秦妗抬起眸子,将刀递给卫岐辛,镇定地分析道:“你手腕不够灵活,长剑难防近身,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这把刀轻重合适,便于借力使力,远近皆宜。”

  她一口气分析完毕,又向卫岐辛处推了推刀:“还用我再说吗?”

  卫岐辛无奈地接过了大刀。

  “再给它取个名字罢。”秦妗倒是很喜欢这把锋芒外露却又气息内敛的青铜刀,摸了摸刀身,爱不释手。

  “还要取名……”

  卫岐辛心灰意懒,随意舞着刀,张口就来:“就叫随意吧。”

  “随意?”秦妗蹙眉一想,觉得有些敷衍,但这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名字来。

  卫岐辛看她还在思索,便把手中的随意刀放在墙角边,绕到了东侧去开箱:“秦妗,快过来!”

  他左手拿了一件玫红海棠云罗裙,右手挂着一件绿珠穿枝莲锦裙:“这些,你喜欢不喜欢?”

  他将两件罗裙举起,左边红得耀眼,右边绿得发青,看得秦妗站在原地傻了眼。

  她想入宫的冲动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穿什么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

  只要能快速去见小皇帝,完成指示。

  ***

  “皇上——”

  卫祁博小朋友刚迈出藏书阁,便看见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小太监向他小步跑来,急急说道:“慎王和宰相之女求见,正在明心殿里候着您呢。”

  “皇叔要见我?”

  卫祁博有点愣怔,下意识地抬脚往明心殿的方向走去。

  “小严子,皇叔可说有什么要事?”

  “这……不曾说过。王爷只问了您今日心情如何。”

  卫祁博的小脸绷紧了。

  这个皇叔向来做事不着调,也并不曾和他多接触,如今忽然求见,还专程问了他的心情,看来一定是个麻烦事了。

  而且还带着宰相独女。

  他扶着小严子的手,爬上华贵宽敞的龙辇,忽然挠头嘀咕了一句。

  “该不会要朕给他赐婚吧?”

  明心殿中,秦妗和卫岐辛坐在偏殿,各端了一盏香茶,细细品着。

  “王爷,你同皇上关系如何?”

  沉默着等了半天后,秦妗挑了个话题问道。

  卫岐辛本不愿提起,但心下明白,该来的还是会来。

  当年,皇帝膝下子嗣不多,只有三个儿子,便是大皇子、二皇子和卫岐辛。

  二皇子乃是皇后嫡子,沉稳果敢,是当之无愧的一国储君,奈何皇帝更加偏爱贵妃所出的长子,使得大皇子日渐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两兄弟之间的气氛逐渐微妙了起来。

  而卫岐辛年纪最小,母族又低微,自然不敢随意掺和龙虎之争。

  两位皇子的夺位之争越烧越旺,卫岐辛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彻底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争锋相对,蓄势待发。

  “岐辛,”他还记得,床榻上那个虚弱的国君用苍老的手抚着他的脸庞,艰难说道:“这些都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去岷玉园林避暑罢,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于是一群皇家侍卫把他打包送去了避暑胜地。

  临行前,最受敬重的御前太傅凝视了他许久,摸着他的脑袋叹息道:“去避暑吧。千万记住,什么事都不要过问,那样你方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只有不站队,才有可能不被殃及。

  父皇和老师年事已高,衰弱的羽翼下已经不能为他遮挡未来的风雨,只好用另一种方式来予以保护。卫岐辛明白。

  他把想请教的问题吞进肚里,把习武师傅气得卸甲归田。丢下手中未看完的书卷,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大肆挥霍。

  世人的偏见日渐甚嚣,两位兄长看他的眼神却日渐和蔼。

  看他不学无术,看他吃酒逛花,皇后和贵妃一面佯怒责怪,一面笑意盈盈。

  后来,有新来的太傅痛心疾首道:“你怎能如此自甘堕落!”

  他听着这些话,却早已忘了曾经读书时求知若渴的初心,只大笑道:“老师,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样有什么不好?当个骄纵又无能的三皇子,随心所欲地堕落。

  主动成为废物,就没有人会去动他。

  深夜失眠时,心中升腾上来的那一点寂寥和难过,又算得了什么?

  哪里比得过白昼时的纸醉金迷。

  朱楼灯火通明,他同齐国公家的狐朋狗友一同畅快饮着酒,忽然接到消息,陛下薨了。

  宫中的白绫都还未挂好,大皇子就已带兵逼宫,不料被二皇子反将一军,惨死在乱军之中。

  二皇子即位后,封卫岐辛为慎王,意在规训他行为举止要更加谨慎庄重。

  但卫岐辛很清楚,亲手轼兄的新皇更喜欢的,当然是毫无规矩的他。

  于是他照样我行我素,夜夜笙歌。

  直到新皇和太后都毒发重病,宫中才发觉,原来死去的大皇子还留了这最后一手同归于尽。

  小太子当时才堪堪三岁余,朝堂上下又都把目光聚集在了正值十七年华的他身上。

  重病的新皇怎么可能愿意把胜利果实拱手相让?他布局防着卫岐辛,甚至起了杀心。

  听曲饮酒的卫岐辛一扬手,把前来规劝的老臣们通通赶了出去。无奈之下,哀乐奏罢后,只有三岁余的小太子被众臣拥护着登上了皇位。

  先皇防着他暗害,从未让叔侄俩亲近。因着这样的前因后果,当今小皇帝和卫岐辛的关系堪称陌生。

  当然,前尘过往皆已散作云烟,如今他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倒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和阻拦了。

  沉吟片刻后,卫岐辛向秦妗坦白道:“虽然血脉相承,但我们却只有君臣之谊。”

  “嗯,说白了就是不熟。”

  秦妗慢吞吞地呷了一口茶:“大不了从现在开始相熟,让皇上笑起来,确保五天之后不会重来便是了。”

  “害,一个六岁多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爱笑。”

  卫岐辛语气轻松:“一会就能搞定。”

  半刻钟后,他才明白了自己的话是有多打脸。

  “皇叔,你是来求朕赐婚的吗?”

  小皇帝穿了一身庄严厚重的帝服,对行礼的二人微微颔首,坐到正中间的椅子上,睥睨下方,气势不容小觑。

  他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唇红齿白,看上去明明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却不苟言笑,颇为老成。

  一看皇上的气质,秦妗就知道要出问题。这个指示,恐怕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办到。

  卫岐辛听见他的询问,耳尖顿时起了一抹绯红,克制不住地害臊。

  他清咳两声,露出笑容:“非也。陛下,臣只是想知道,您今日可有什么高兴的事值得一说吗?”

  卫祁博看向他的目光很是迷惑,又带了几分怀疑。

  卫岐辛保持着温和有礼的微笑。

  在两人饱含期许的目光中,座上的小皇帝眨着眼睛想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自然是有的。”

  卫岐辛想从他的小脸上找到一丝快乐的踪迹,无果。

  秦妗扶额:“陛下,具体是什么高兴的事呢?”

  “今日早朝时,朕处理了兵部尚书调动一事,得到了大学士的夸奖。”

  小皇帝端庄坐着,说得一板一眼,语气平静,唇角也没有起伏。

  “还有呢?”

  “还有……刚才在藏书阁寻到了一本颇有意思的书,讲的是北朝时期的讽诗。”

  卫岐辛闭了闭眼,悄悄对秦妗说道:“这孩子没救了。”

  “你们二人求见,究竟所谓何事?”

  见卫岐辛和秦妗似乎在背着他说悄悄话,小皇帝不乐意了,跳下椅子:“皇叔,你就不要在朕面前故弄玄虚了,有话直说。”

  “好,那本王就直说了。”

  卫岐辛想了想,直起身子,朗声说道:“还请陛下准许我们今日待在宫中,侍您左右。”

  “为什么?”

  卫祁博到底是个孩子,一听他这样说,措手不及,以为自己身边又要多出两个监管他的人来,顿时酝酿了一下情绪,小嘴一扁,眼眶通红。

  “朕做得还不够好吗,又是谁派皇叔你来的?”

  得了,这下好了,还说要把人家逗笑,结果直接弄哭。

  卫岐辛并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看着皇帝陛下泪水打转的大眼睛,他头皮一麻,忽然察觉到了这次的指示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办。

  该死的,轻敌了。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秦妗。

  她一开口,声音清新婉转,温柔似风:“陛下,偏殿沉闷,不若我们一同出去,到御花园中边散步边聊,你看如何?”

  这倒是给了卫祁博一个台阶下。

  他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刚才委屈上头了,都忘了注意仪容,要是被太傅发现,肯定又得听那些絮絮叨叨的教导。

  小皇帝连忙揉了揉眼睛,恢复倨傲的样子,往殿外走去:“好罢,那朕就准你们御花园随行了。”

  卫岐辛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哼笑,冲那道小小的背影努了努嘴,对秦妗低低说道:“小小年纪,装模作样的。”

  闻言,秦妗侧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陛下这个性格和谁很相似吗?”

  动作和语调都是一样的傲娇。

  说起来,不愧是叔侄,都长了一双桃花眼,侄子的显得可爱软萌,叔叔那双则是潋滟勾人。

  秦妗微微笑了起来。

  “和谁相似?”

  卫岐辛不曾察觉异样,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皱着眉头:“他这个性格又娇气又傲慢,搁在谁的身上都会是一个刺头,不好交往。”

  秦妗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唔,我非常赞同。”

  殿门口出现了一抹小身影,是卫祁博又折了回来。

  他逆着光,背着手,语气威严,向殿里喊道:“你们做什么呢,还不快快跟上朕?”

  “哎,这就来了——”卫岐辛扬声回应。

  答毕,脸色有点黑。

  他到底是个自在惯了的闲散王爷,不太喜欢被人指手画脚,抬脚走着路,嘴里嘟嚷道:“一个小豆丁罢了,活得像个世界都要围着他团团转似的。”

  有什么不对吗?这句话本来就是真的,毫无错误。

  人家是大晋的皇帝,气运之子,本来就是世界的中心。

  秦妗简直懒得理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性地打趣道:“看不出来,你对陛下的敌意颇深啊。”

  “他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卫岐辛想起自己对二皇子虚以委蛇的年少时光,斩钉截铁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待会寻个机会让他笑够三次,然后我们就走罢。”

  看不出来,二皇子给卫岐辛带来的心理阴影面积还挺大的。

  “什么样的机会?”

  “唔……大不了,真的上手挠痒痒。”

  秦妗深吸了一口气。

  对,这听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问题是你敢去挠皇帝的痒痒?这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身为王爷,以下犯上,过一会直接被大理寺点名批评,奏折送到史官的桌案上去,浓墨重彩地记下一笔。

  “某年某月某日,慎王于御花园中对国主上下其手,使其瘙痒发笑,颜面尽失。后罚禄三年,发配琼州。”

  听上去好极了。

  寒冬将至,即使是御花园中的应季草木,也泛出了些许枯黄,并没有什么惊艳的景色。

  冷风吹过,卷起草叶,更加添了几分凄凉。

  对大多数人而言,自古逢秋悲寂寥,这话是真理。

  三个人行在御花园中,情绪纷纷不知不觉地低落起来。

  小皇帝踢着脚下的石子,郁郁寡欢地说道:“你们今日既然想陪侍在朕的身边,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需要给朕一个理由。好好地怎么忽然来了这样一出?”

  “不瞒陛下,微臣昨夜梦见了先皇,他说陛下你在宫中寂寞,专门叫臣来陪着。”

  卫岐辛扯起慌来,流畅自然,脸不红心不跳,技术一流,特别适合拿来哄小孩子。

  明明上一秒还在说他爹不是个善茬,下一秒就能自称梦见了,情深意切。

  卫岐辛真正是个撒谎精。秦妗心下暗暗决定,以后都要提防他几分,话最多信一半。

  “真的吗,父皇托梦给你了?”

  六岁半的小皇帝被直接骗了过去,低落的眸子一亮,忘却了国君的礼仪,紧紧抓住卫岐辛的衣袖:“皇叔,你都梦见什么了,快仔细给朕讲一讲。”

  “笑一个,我就告诉你。”

  小王爷堪称厚颜无耻第一人,用谎言来骗小孩子的笑容。

  卫祁博歪着脑袋,实在搞不懂皇叔奇怪的举动,又按耐不住期待,只好努力勾起一缕没有灵魂的笑容,还在换牙期,缺了一颗门牙,像个大开的狗洞。

  看得卫岐辛反倒嗤笑出了声。

  小皇帝这样做,自然不会合格。

  连秦妗都不忍再让卫岐辛实验下去了,他就是个猪队友,不管在哪个阶段。

  “可以了吗,皇叔?”

  “嗯,你父皇叫你好生学习,做个治国明君。”

  卫岐辛看小屁孩还在等着他说话,便随意开口答着,顺手揉了揉他圆滚滚的脑袋。

  可惜这次小皇帝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朕也猜到了…父皇和太傅一样,都只会说这样的话。”

  他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双手捧着脸发呆,唉声叹气:“过一会,朕又得去西书房学治国之策了。”

  “学完以后,再去马场练习箭术。晚间,和宰相一起批阅奏折。”

  小朋友的行程满满当当,听得卫岐辛都十分同情。

  秦妗心想,这样的重压之下,能笑得出来才怪。

  看来,要想让小皇帝真正高兴起来,第一步就应当是减负。

  “陛下,既然王爷进宫作伴,今日不妨稍作休息?”

  卫祁博看向秦妗,仔细一琢磨,脸上忽然焕发出天真的神彩:“对啊,廉大学士要是知道皇叔肯进宫了,定会允许朕休沐一天!”

  他来了精神,从石头上一跃而起。

  卫岐辛赶紧俯下身子瞧了瞧小皇帝的脸蛋,很好,神情不像刚才那般垮了,只不过距离笑出来还差点火候。

  他拍着卫祁博的肩头:“皇叔去给廉大学士求情,今天就痛痛快快地玩,只要你高兴。”

  卫祁博点点头,抠着手指,沉默片刻,小声说道:“皇叔,你真好。”

  秦妗咳了两声,卫岐辛则心虚地缩回了手。

  “皇叔,为什么你以前都不找朕玩呢?”

  “嗯……因为你父皇之前还托梦说过,不准本王带坏你。”

  “可是朕在这宫里好无聊。”

  不知何时,卫祁博已经和卫岐辛并肩走到了一起,小皇帝还将自己的手塞到了皇叔掌心中,颇为信任。两人相互牵着,像是一对寻常的叔侄,看得秦妗微微叹了口气。

  “唉,他们都说你好逸恶劳,在宫外纵情声色,好不自在。”小皇帝此话一出,卫岐辛面上顿时浮出了尴尬。

  卫祁博说到这个就来气,幽幽抬头望着自己的皇叔:“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慎王只知道一个劲地在外面潇洒快活,也不知道来帮他分担一些政务。

  每晚批阅到深夜,小孩子也是很缺觉的,好吗?

  卫岐辛只好蹲下来,凝视着他那双酷肖自己的眼眸,说道:“是皇叔不对。以后,一定多来明心殿陪你做事,怎么样?”

  “你说真的吗?”

  “真的。”卫岐辛竖起手立誓。

  “太好了!”卫祁博欢呼一声,抱紧了卫岐辛的胳膊,门牙一露,笑出了小酒窝。

  秦妗和卫岐辛立刻听见腰间的玉佩“滴——”了一声。

  小皇帝真心实意地笑了一次。

  卫岐辛心情瞬间敞亮起来,笑眯眯地一把捞起小皇帝,让他骑在自己的肩头:“走,今天皇叔先教你怎样捕鸟!”

  卫祁博从来没体验过骑在成年男人肩头上的滋味。

  他对父皇的映像早已模糊,只记得父皇来看望他学习时立在暗处的身影,高大而威严,让他有些胆怯,没有皇叔这样亲切。

  对于这个陌生疏远的皇叔,他一直都很好奇,又不敢靠近。没想到今日却发觉,皇叔身上有一种令人莫名想亲近的魅力。

  单纯的小皇帝心中平添了几分孺慕。

  他往下一望,觉得自己距离地面好远好远,新奇又刺激。一抬头,可以看见远处巍峨的宫殿重叠起伏,长长的檐角飞出,像是要翘到天上去。

  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生活在这宫中,天空被框得四四方方,规矩得没有一丝云彩。如今坐在卫岐辛的肩头,目光放得更加辽远,就有了一种自由的错觉,仿佛下一秒,能长出翅膀飞上天去徜徉。

  “陛下,这样成何体统?”

  就在卫祁博兴奋地四处环顾,小嘴即将慢慢咧起弧度时,一道沉稳又严肃的声音传到他耳里,打断了即将露出的笑容。

  三人皆皱眉看向声音的主人。

  小皇帝忽然脸一白,挣扎着从卫岐辛的肩头下去,乖乖行礼道:“太傅好。”

  白须老头子手中拿着戒尺,脸拉得很长,像刷了层浆糊般地紧绷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卫祁博,铿锵有力:“宫中所有人都以陛下为尺度,你理应时刻端正言行,克己复礼,刚才那是在做什么?”

  小朋友的眼中滚着泪花,揪着手指,垂下头,小声哽咽道:“是朕失态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手伸出来罢。”

  老太傅将戒尺一亮,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慢着!”卫岐辛忍无可忍,将害怕的小皇帝护在身后:“他是一国之君,哪是你想打就打的?”

  老太傅斜着眼睛,像是才看到卫岐辛似的:“原来是慎王,老夫身为御前太傅,要对幼帝进行适当的教导与惩戒,还望王爷体谅。”

  卫岐辛知道,因着行径恣意,所以那些老学究几乎都很是看不顺眼他。但是,瞧不起他可以,想在他眼前训骂小侄子可不行。

  他也是从学堂挨手板一路过来的,知道这有多让小孩羞耻和害怕。

  “皇帝还小,且是本王主动抱起他来的,这顿打就免掉罢。”

  “正因为是皇帝!”太傅的音量猛然拔高:“他贵为皇帝,注定是这片江山的主人,当然不可以和寻常稚童一样天真无邪。”

  卫岐辛也恼怒起来,眼眸一瞪:“那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本王是他的皇叔,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做?”老太傅冷冷讽刺道:“带陛下一起去青楼不成?”

  秦妗听得一噎。

  卫岐辛素来爱笑的桃花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焰。

  “看来陛下就是在王爷你这处耽搁了时间,迟迟不来西书房。”

  老太傅自诩一身傲骨,根本不怕慎王,自顾自地向小皇帝伸出手:“走罢,该去学习治国之策了。”

  卫祁博闷闷点头,小心翼翼地牵上老太傅的手,犹豫半晌,转头对卫岐辛说道:“多谢皇叔好意。但父皇母后都说朕要好生学习才能治家治国,今天的休沐还是算了吧。”

  刚才皇叔把他护在身后时,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需要被呵护的孩子,这种滋味真好,皇叔的背影就像一座大山,把羽翼未丰的雏鸟挡起来,防着狂风暴雨。

  他不能让太傅继续说下去了,皇叔会难堪的。

  小皇帝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一边往西书房走,一边还回头挥了挥手,那双相似的桃花眼里有些黯淡,脸上带着不属于同龄人的早熟。

  他还扬起了一抹微笑,表示自己很好。

  两人腰间的玉佩静悄悄的。

  秦妗看见卫岐辛一言不发,缓缓握起了拳。

  在孩童眼里,或许老学究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生物,他们一丝不苟,刻板严肃,要求甚高,动辄就要高高举起戒尺打板子。待他们的小手被打红肿了,火辣辣地发疼,又要执起毛笔继续写字。

  “他奶奶的——”

  卫岐辛闭了闭眼,从唇中溢出一丝低不可闻的咒骂,忽然飞速向不远处的卫祁博冲了过去,猛地将孩子抱起,转身就跑。

  这一举动实在让人意想不到,出奇制胜。

  “哎,站住,你们两个不肖子弟!”

  老太傅后知后觉,气得白眉毛都在发颤,看向甬道两侧路过的太监宫婢,指着劫持皇帝逃远的卫岐辛,吩咐道:“都给我追,把皇上追回来!”

  一干小太监连忙追了上去。

  “本王就是不肖子弟,你管得着吗?”卫岐辛扛着小皇帝,一面跑一面高声戏谑着。

  他胸中畅意快活,低声对怀中的侄子说道:“别怕,皇叔明日就把他辞退。”

  秦妗点壁而起,旋身一落,挡在了太监们的面前,冷着丽脸说道:“皇上有令,你们谁也不许过来。”

  众人脚步慢了下来,有些犹豫。

  “究竟是听皇上的吩咐,还是太傅?”秦妗抬起幽淡冷寂的猫儿眼:“你们可要想清楚。”

  卫岐辛抱着小侄子顺利逃跑。

  他胸腔微微震动,低低笑着,觉得刚才的行为真是冲动又荒诞。

  不过,倒也不算后悔就是。

  “祁博,想去哪里?”

  怀中的小人听见他问话,动了动,揪着他的衣裳,把脸贴了上去,却没张口。

  卫岐辛有点纳闷,半晌后,忽然察觉到那处衣襟渐渐被冰凉的液体给浸湿了。

  一时之间,他默了默,胸中涌起心疼和怜爱。

  原本只是为了完成玉佩指示,但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他血脉至亲的小侄子。

  是年仅六岁半就要上朝听政的小皇帝。不像当初的他那般自在,还能上树掏鸟蛋,下湖捉鲫鱼。

  “伤心的话,想哭就哭。”

  多亏秦妗断后,他们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卫岐辛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拍着卫祁博单薄的背。

  孩子很轻,抱在怀里,小小一团,一点也不吃力。

  除去那身华贵繁复的帝服,摘掉沉重灿烂的王冕,他就是个被迫学习大人模样的小男孩罢了。

  卫祁博伸手抱住自己的皇叔,放声抽噎了好一会,终于渐渐停下。

  “皇叔,我不是伤心,是高兴。”

  他擦了擦眼睛,睫毛还是湿漉漉的,却亮起小小的笑容,如同雨后新晨,脸颊红彤彤地:“刚才你可真厉害!”

  像个下凡的英雄,直接把他一手扛起带走。

  卫岐辛听着玉佩一声“滴”鸣,看着小皇帝脸上带着泪花的笑容,轻轻牵起嘴角,没有说话,只是温和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皇叔会陪着你的。”

  秦妗负手看着叔侄俩的互动,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明白了几分玉佩指示的含义。

  真正的考验恐怕从现在才开始。

  让小皇帝再笑一次,这五日的指示就算达成了。但五日以后呢?

  又会跳出什么新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