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闹剧一沉浮>第四十一章

  与沈明玉、杨娴想法一致,收到贺知萧送来的消息,洛沈师徒二人也以为拦下他们的是曲靖之,然而当他们到了城门口,才发现不是。

  那是个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袍的男人,单从背影看,身上没有一点武林人士的气息,下盘虚浮游移,两条腿都在打着晃,走得近些,才看清这人的面貌,顶多称得上五官端正,不白不黑,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无甚特点。

  师徒二人与贺知萧等人顺利汇合。

  除了看守门派的,其余凌绝派弟子皆赶赴柳州。时隔数月,众弟子再见掌门难免心潮澎湃,当下齐整喊了声“掌门”,气势如虹,路过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许多弟子还是第一次来柳州城,眼神时不时从小贩摊子上溜过,待重新落到掌门身上时,不由一怔。

  怎么说呢,几月未见,洛掌门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

  以前的掌门总是吊着眼睛,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不修边幅到了一定境界就成了随性洒脱,然而现在,那吊儿郎当的气息消失了,转变为一种更为深沉内敛的特质,被那双乌漆的眼注视着,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臣服之心。

  横扫全场,见弟子们个个安静得像鹌鹑一般,不闹也不四处乱瞥,洛闻初满意莞尔,拍了拍贺知萧的肩:“师弟,辛苦你了。”

  “不辛苦,”贺知萧的声音带着一丝羞恼,“……但是你最好把这个人给我解决了。”

  只见那个自称“曲家公子”的男人呜呜啊啊的惨叫几声,竟然趴在地上开始捶地:“啊呜,你就如此厌恶我么?临走前也不来看我一眼,你好狠的心啊!”

  人就挡在主道上,凌绝派众人想走也走不了,周围渐渐围了一圈好事百姓。

  “害,曲公子瞧这模样,当真是个傻的。”

  “能把人和畜生认错,也是没谁了。”

  “……”

  沈非玉目光微转,问身边的人:“王大哥,你说这位,是‘曲公子’?可是曲家那个曲?”

  “啊?是的,是曲如林,曲公子。”被唤的中年男子懵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姓王?诶,不对——这位兄弟,你看着好面熟啊,可是咱米庄的贵宾?”

  “晚辈只是名无足挂齿的小人物。”笑笑揭过这一茬,沈非玉便问起了曲如林的来历。

  王大哥皱了皱眉,“曲如林本是曲家外戚,前两年举家迁徙,前来投奔,曲家三公子常年不在柳州城,曲老太爷想念儿孙小辈,便叫曲如林留下了,谁知道曲如林那黑心窝子的爹娘当夜偷了曲家珠宝玉器逃窜,留下一个痴傻的儿!”

  沈非玉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他都不知道曲家还有这号人物。

  曲如林最后到底是被心善的曲家老太爷接纳了,但是他爹娘在过后被官兵追捕投入大牢,不关个六七载不会放出来。

  “小兄弟,咱们真的没见过?”王大哥还不死心,他是米庄账房,记性向来不错,眼前青年给他一种模模糊糊的熟稔感,可就是想不起哪儿见过。

  沈非玉露出无奈的笑容,“可能我们真的哪里见过吧。”

  那年天灾,沈大公子难得出类拔萃一次,沈明朗捂着嘴乐,让他负责难民的食物药品发放,沈非玉桩桩件件亲力亲为,免去了转手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各种缺斤少两事件,这王账房着实厉害,当年自己不过是跟着他一同进米仓看了一眼,他竟然还对自己有印象。

  转眼一瞧,在他攀谈的数分钟内,曲如林居然已经爬到贺知萧脚边,还伸手扯他的衣服下摆,口中喊着:“啊呜啊呜啊呜,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走了,陪陪如林嘛。”

  “你再呜呜试试!”贺知萧不知何时把鞭子攥在手中,看那羞愤的神情,大有曲如林再呜呜一声,就算拼着手再废一次也要把人抽死。

  若不是洛闻初拦着他,或许现在呈现在沈非玉面前的,就是曲如林的尸体。

  同王账房道过谢,沈非玉赶紧走过去,将自己打听到的告知众人。

  贺知萧没好气的说:“你问问啊呜到底是什么东西。”

  “问了,是曲如林养的一条狗,半年前死了。”

  贺知萧:“……”

  刷的一声,鞭子破空,甩出一道凌厉的弧。

  “好啦师弟,何必跟个傻小子计较,你说是不是?”洛闻初笑容惴惴的挪开贺知萧的手,好让他下一鞭子不伤到任何无辜者。

  “啊呜你好凶,我不跟你玩儿了,我不要你了!哼!”曲如林如今不过三岁小孩心性,哭着哭着忽然眼睛一亮,“金戈!”

  沈非玉起初没在意,直到一道黑影蹿至眼前,他下意识的摁上腰间软剑,却顾虑着出剑会否伤人,分神的结果就是,他被曲如林整个抱进了怀里。

  “金戈你回来啦!我好想你!”曲如林甚至还在蹭他的脸。

  当沈明玉和杨娴赶到城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洛闻初和沈明玉同时黑脸。

  一个出扇,一个拔剑,一时间,速度竟然不相上下。

  最终还是木扇早一步抵达。

  说时迟那时快,扇沿堪堪擦过曲如林后心衣料,下一秒,曲如林往前滑步,不多不少,刚好巧妙的避开这一击。

  洛闻初收回攻势,神色凝重的看向手中木扇。

  方才的感觉,很不对劲。这曲如林到底是无意的动作,还是提前察觉避开了?他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痴傻儿?

  他望向曲如林,后者却对他的探究全无反应,抱着沈非玉一个劲儿乐乎:“金戈金戈!我抓住你了,不许再飞走了!”

  洛闻初收手了,并不代表场上另一人会收手。

  “曲如林,放开我哥!”

  沈非玉闻声看去,顿时抽了口冷气,厉声呵斥:“明玉,住手!”

  剑势始终如一。

  曲如林抱得很紧,紧到沈非玉快喘不上气,既然挣脱不开,那就只好双手环住他的腰,后腰与腿脚同时发力,抱着人转了半圈,避开剑芒。

  一剑刺空,沈明玉气急败坏道:“哥!?你让这个傻子碰你?你知不知道他……他多久没洗过澡了!臭的要死,像个乞丐,你还抱着他?”

  沈非玉:“……”

  本来他什么也没闻见,听沈明玉说完,忽然就闻着味儿了。

  曲如林似乎知道自己刚被“金戈”救了,嘿嘿傻笑,“金戈金戈,我们和好吧,我再也不把你关在笼子里了。”

  洛闻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一步,在曲如林两只手背、手腕、手肘处各敲两下,带了内劲的敲打很快震得曲如林双臂发麻,松开对沈非玉的钳制。

  “你抢我的金戈!”

  曲如林鼓起脸,恶狠狠的瞪向洛闻初:“我要你死。”

  这话出口,众人都注意到,周遭空气似乎冷了两个度。

  洛闻初丝毫不慌,从容的打开折扇,扇面一点一点打开,轻微的“噗”声连绵响了二十二下,扇面什么也没雕刻,平平无奇得好像只是二十二片锋利的木片拼凑到一起。

  可沈非玉知道这是一把怎样的杀人利器。

  只要他师父想,淡褐色的木扇转瞬就可以染成瑰丽的红。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闷寂静得能听见人群的心跳,不知道的人根本想不到,堂堂凌绝派掌门会为一名弟子跟傻子对峙。

  忽的,洛闻初动了。

  他上前一步,口吻淡定得就像在谈论今日弟子习剑课业。

  “若阁下看准的是在下的命,还尚有活路。”

  “若是瞄准的是在下的人,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

  叫围观群众失望的是,他们到底没能看见那个曾经的武林神话出手。

  就在所有人以为会有一场对决时,曲家的人找来了,带走了他们这位外戚少爷,阿才也顺着人群找来,沈明玉最后心不甘气不顺的跟他回了沈庄。

  沈非玉思索半天,问洛闻初:“师父,你觉得他说的金戈是什么东西?”

  洛闻初亦不知。

  这时,一直未曾出声的杨娴这才开口:“是他养的一只金雕。”顿了顿,杨娴继续说,“不过那只金雕捉来后,被他折断了双翅,关在笼里,不出半个月就死了。”

  思及曲如林方才的话,洛闻初眯了眯眼,眼中寒芒飞逝而过。

  “叙旧留在之后,”看出杨娴与小徒儿有眼神交流,俗称“眉来眼去”,洛闻初心道若是有醋,够他喝一壶的了。“先安顿你师叔他们。”

  “是。”

  安排贺知萧与众师兄到客栈修整,沈非玉便被杨娴拽了出去。

  午时将至,日光不甚明媚,穿过檐角,洒落在凭栏走廊上,光束里,无数细小尘埃飞舞追逐,漂浮是旅程,落下即为终点。

  杨娴难得如她名字般娴静下来:“三年前,到底怎么回事?”

  沈非玉在柳州世家这些千金少爷小姐中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杨二小姐算一个,此女从小便性子泼辣蛮横,像匹脱缰的野马,也只有对沈非玉时,才能不撅蹄子。更别提他们二人还有另一层关系——父母指婚,世家联姻。

  沈非玉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格外松快:“猜到了还问我?”

  杨娴一秒破功,抬腿踹了一脚沈非玉:“就是想从你这里得到真实答案啊?我知道我猜对了,但是没人肯定也是一种寂寞。”

  沈非玉笑笑没接话。

  杨娴觑着他,上下一打量:“沈非玉,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

  沈非玉疑惑的歪了下头。

  “倒是件好事,”杨娴嘀咕了声,自然的揭过这个话题,“你离开的这几年,有没有遇见什么奇闻趣事?”

  沈非玉思索片刻道:“离开柳州城后,我去了须臾山,在那里……”

  二人并未避开任何人,洛闻初见到的,就是青年倚坐在栏杆上,低声叙说的情景。

  日光柔和了青年的眉眼,洛闻初静静站了数秒,随后同贺知潇去了另一个房间。

  洛闻初随贺知萧离开后,杨娴打断沈非玉:“几年前你同我退婚,是因为你师父吧?”

  沈非玉怔了怔,尔后不躲不闪,点头承认。

  当年沈家与杨家有心结成亲家,沈明玉不肯被束缚,与杨家联姻的事就落到沈非玉头上。

  他对杨娴没有男女之情,碰巧,杨娴对他也没有。

  按杨娴的话说:“我对你唯有滔滔不绝的母子之情。”

  那会儿二人因为联姻这事偷偷来到酒楼商量对策,决定暂时服从家里安排,成年之后有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再同时提出退婚。

  杨娴喝了口酒说:“父母指婚,完全扼制了爱情自由,我才不干!”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杨娴反问,“沈非玉,你呢?你是因为什么想退婚?本小姐这么好一人,你都不喜欢?难不成……你心里有人了?”

  杨娴性格似火,却并不像那些直肠子一根筋的人,很懂得看菜下碟,外加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很得世家子弟青睐,追求者甚多,她说这种话,在场两人都不觉得奇怪。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捧着酒杯,不知是醉了还是因为少女的话,脸上酡红一片,眼中清清朗朗的,盛着碎光。

  他小声说:“没有,我心里没人。”

  杨娴眯了眯眼,将他的酒杯扫开,把两个酒坛子搁到他面前:“不说实话是吧?本小姐面前还想蒙混过关?”

  沈非玉眨眨眼,乌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紧张:“杨娴,你知道,我酒量不行……”

  “废话那么多,不喝完你甭想走,鸿影来了也没用。”

  沈非玉为难的看两眼酒坛,又看两眼杨娴,最后认命。

  两坛酒下肚,火辣辣的感觉一路烧进胃里。

  沈非玉第一次尝到醉酒的滋味,不过他本人却没有记忆了。

  后面听杨娴说,醉酒后的他特别真诚,问什么答什么,心里有没有人一清二楚,沈非玉明白自己被杨娴套路了,不过杨娴之后什么也没问,这倒让沈非玉轻松不少,此事暂且揭过。

  这次醉酒带来的唯一好处,恐怕就是沈非玉有心锻炼酒量,及至很久之后,被师父灌酒,也没再醉过。

  想到往事,沈非玉眉眼柔和不少,转念想到早上城门口发生的事,面色沉了下来:“对了,关于曲如林的事,你知道多少?”

  杨娴耸了耸肩:“曲家外戚,两年前突然来到柳州,他父母犯案,把他留下了,如你所见,一个痴傻儿,平素养些小动物,不过都很快死亡。你对他这么上心,他有什么问题么?”

  沈非玉摇摇头:“说不上来,他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个痴傻儿罢了,即便有问题,能有多大问题?能杀人还是能放火?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问剑大会吧,你放宽心,如今这柳州城高手汇聚,哪怕有人生事,在这么多高手面前,还能翻出花儿不成?”

  沈非玉提了提嘴角,看起来是被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