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有狐缓缓,在彼淇侧>第14章 和光同尘 屋还漏雨

  光尘舍。是尚关的竹屋,是尚输起的名字。

  建竹屋之时,常有狐妖来捣乱,不是捡来的茅草被烧了,就是砍好的竹子少了,尚关看着久久建不完的房子陷入沉思。

  “你们在干什么呢?”他从暗处走出来,笑眯眯的喊住正鬼鬼祟祟动手动脚的功成名就。

  “我们在偷你的竹子。”功成淡然直视着尚关,正大光明,一点也不含糊。

  名就被吓着了,转身想跑,听见功成的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忙止步回头解释,“不是的,我们在玩荡竹子。”

  “荡竹子?怎么玩?”尚关来了兴趣,“我们一起玩吧,要是你们赢了,这些竹子全拿去,若是我赢了,你们帮我一起盖竹屋,可好?”

  功成名就对视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功成生怕他反悔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要是我们赢了,这些竹子全给我们。”

  尚关笑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名就又补充道,“那你还要帮我们一起搬走哦。”

  尚关的笑僵住了。

  “‘荡竹子’顾名思义就是用竹子把自己荡起来,很简单的,你看这竹子这么有韧性。”名就边说边指挥着,“功成扶住末部,我压着顶端......”

  功成十分配合的立起竹子死死把住尾端。一只红毛小狐狸窜上去趴在竹叶茂盛的竹头,叶子索索抖落,竹子纹丝不动,小狐狸用力沉下重心蹦了两蹦,竹头总算有点弧度,不过离荡起来还差得远呢。

  “你可不可以帮我拉下竹子弹到对面去?”小狐狸急了,摇着尾巴看向竹下围观的尚关。

  “好啊。”尚关爽朗答应,找来绳索往上一抛,不偏不倚被名就钩住了,它麻利的把绳子绑在顶端,朝下挥挥手,像极凯旋而归的大船长,“你待会把绳子往后扯,把竹子拉到最大再松开,等我落在对面的沙地里我们看看谁荡得远!”

  “好啊。”尚关利索答应,拉起绳子往后退,“我要松手了,三,二,一.....”

  只听“咻”的一声,压弯了腰的竹子猛然一绷紧,尚关放开绳子,名就弹到最高处时随之放开竹子。

  那硬邦邦直立着的九条尾巴,毛全炸开了,根根分明,它用力伸开四肢,像极了下降的松鼠,地面的尚关冲他招手,功成眯眼抬头看着。

  人,竹林,小溪,石头都越来越小,绵云反而越来越近,满天地都是竹子的清香,在半空中只觉身轻如燕,冲着蓝天的怀抱而去,小狐狸享受的大吸一口,空气还是香甜的呢,还没等他赞叹一句,便落进了沙子的怀里。

  功成踮起了脚尖,看见远处大大的深坑里蹦出一只狐狸,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四肢踏着小梅花去衔来树枝插在坑边,如沐春风的往回跑。

  尚关拍拍一旁“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功成,“看好了,到我了。”

  他扯下顶端,双脚一迈跨坐着竹头,嘴里叼一片竹叶,竹子弯成好看的新月,最终承受不住重力直直往前一挺。他撒开了手,身子一跃,墨发翩翩。竹叶相伴,好似游龙。往下看去,跟目瞪口呆的功成名就对视,咧嘴一笑。不多时便稳稳当当的立在沙坑中,捡来树枝一竖,跟名就的相比,也就差了个百步穿杨吧。

  他满意地勾起唇,口吐竹叶,大步流星。

  名就还是呆若木鸡的,傻傻站着不吭不响。

  功成看着他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要再比一次吗?”尚关笑着,拍拍身上的灰尘。

  听见这话,两狐同时记起了当初比试输了不服气,嚷嚷着要再比一次,丢脸丢到人间的某狐。冷不丁的打了个寒噤,“不用了,不用了,一局定胜负,愿赌服输。”

  功成颇有大将风范,拖着名就来到破屋前,“我们帮你盖!”

  名就点点头,哭丧着脸,“但你可别跟我们老大告状啊。”

  “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尚关双眼含着笑意,抱起竹子真诚道,“第二次见面,我叫尚关,字塞域,家中排行第二,江南人。”

  “我叫功成,他叫名就。我名号‘无双’,他名号‘无愁’。今年我九百岁,他今年也九百岁。他是我小弟,我是他大哥。”功成抱拳,对谦谦君子落落大方的尚关有了好感。

  “你们是亲兄弟?父母起名?”尚关笑问,一窝的狐妖啊。

  “才不是呢。”在旁摇竹喝水的名就接话,“我们都是青丘的狐子,感天而孕,浑天而成。自幼跟着长老们修炼,听狐女讲道,同宗同氏,有辈有行,九百岁来人间历练,此次出山,老大做了我们的主人才能给我们起名,他希望无双当大护法,无愁做少司命,所以给我们赐名“功成名就”。在此之前,族里相互称呼的都是我们给自己取的号,老大跟我们不一样,他是青丘下一任的族长,不会有主人,所以也没有名字,只能一直自号‘无边’啦,我们将呼为‘无边国主’......”

  “不知道老大的主人是谁呢?”功成置若罔闻咕哝着。

  “你想什么呢,老大可是天选之狐,当族长就是他的使命了,他一定是位好君主,带领青丘国走向繁荣昌盛......你快来搭把手!”名就喊着,打断了功成的浮想联翩。

  “你忘了我们上一任国主啦?他好像就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多可惜呀!唉!不过我在瞎担心什么,我们老大一定会更爱江山的,我还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呢,再说了,等当上国主,要什么人没有呢。”功成摇头晃脑走来,满脸美滋滋,“等我们这一辈回族,青丘就有新族长了,老大上任那天一定是最美的!真想早点回去好好看看。”

  “嘘!谁允许你对往届族长评头论足了?要不是我还没当上少司命,我现在就该罚你了。才到人间不久你就想着回去了?长着呢!”

  “不长不长,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我们不就待两个来月嘛,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尚关忙碌着听他们闲聊,倒觉有趣,若是自己也有家人亲戚,知己好友,家中闹闹腾腾便是这番光景吧。

  “尚关,人的名字都是父母给起的吗?”功成抬起竹子问。

  “对啊,我这关可是“既见复关,载笑载言”的关呢。”尚关冲他笑道。

  “既见复关,载笑载言。是什么意思?”名就也好奇了。

  “意思是:见到喜欢的人就会很开心。”尚关又说。

  “见到喜欢的人当然会很高兴呀。”名就挠挠头,甚是费解,“老大说的对,人好无聊,写这么多废话就当是诗了,还要逼着后生来背诵。”

  “是啊,虽然我们妖族没那么多诗文,但我们知道很多东西,你们的神话传说都是我们早已经历过的事情,这没什么好记载的,见到喜欢的人就忍不住笑,那对方也懂我的心意了。”功成点头附和。

  尚关卖力干活不再说话。诗,心志。诗所以合意,歌所以咏诗也;书者,著也。以手执笔,着于竹帛。人间独有的‘其文则史’只有人才明白。

  小竹屋渐渐有了雏形,二人一狐干的热火朝天,不时谈笑着,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日落西山,他们已经开始称兄道弟起来,照这样下去,皓月当空的时候就该竹林三结义了。

  在远处山峦上,站立着位燕尾青公子,说是千里眼,顺风耳也不为过,此刻正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的看着屋里其乐融融的三人。

  “尚关?塞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他玩味地念叨几声,邪念顿起。

  霎时天边墨色袭来,天雷滚滚,山雨欲来风满楼,瞬息间瓢泼大雨夹带倾盆大雪纷纷砸下,那间不堪一击的小竹屋瞬间被平地风怒号着刮走三重茅,一些挂在群魔乱舞的竹枝上,一些撒进湍湍急泉里,更多的被卷到了半空中,转呐,转呐。

  断壁残垣中,三人握着还冒热气的茶杯站在风雨里目瞪口呆,张嘴结舌,冰雹击石的声音丁咚咙咚,清清脆脆,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青衣小儿笑得花枝招展。

  “小输真是辛苦了。”尚关小心翼翼捧着半破的竹筐跳下来。

  尚输傲娇扭头,正好看到了门匾上刻着大大的“光尘舍”三字,那天早晨的对话还响彻耳畔。

  “你说我的竹屋起个什么名好呢?”书生苦思冥想。

  “你这小房子还漏光呢,叫光舍好喽。”狐狸揶揄道。

  随口一说罢了,书呆子竟然仔细推敲起来,“光舍?和光同尘?不错。”

  随后拿刀刻了‘光尘舍’二字便不改了,力道其深,入木三分。

  狐狸拿青石涂上颜色,便熠熠生辉,如空山新雨。

  有了名字后的房子就不一样了,被赋予了生命,带着期望,有了灵魂。以前这只是一间不起眼的小竹屋,现在彷佛脱胎换骨,光尘舍,朝气蓬勃的。

  “这可是我起的名,多好。”穿着中明衣袍的男子乐了。

  “高堂有皇宫,深山光尘舍。”一旁的阡张灰衣也笑。

  “好啦,从今天开始,你的饮食起居都由为师负责,不会亏待你的。”尚关以为他在生闷气,又摸了一把鼻子安慰着。

  “当然由你负责,小王是为搭救你才受的伤,哪有伤者还被人骑回家的!”尚输重新变回男子模样走进屋,满意的在竹榻上打了个滚。

  “是,小输最好了,中午炖乌鸡汤给你补补。”尚关拿起竹编簸箕把药材食材铺开放在院子里晒。

  “乌鸡?昨天射下的吗?”尚输拈起桌上的水晶葡萄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

  “对啊,我就随便拉了一下弓,居然得了只鸡。”书生擒起乌鸡,罕见地皱起眉头,手臂伸长把它离的远远。

  “那什么时候也教我射箭吧。”尚输的声音传来,好不快活。“我好喜欢鸡!”

  “小孩子,这么快就忘了伤疤忘了痛,身上还有没有事了?”书生盯着乌鸡一脸嫌弃,继续喊话,“别急,过些日子再教你。”

  迷恋我的□□还敢嫌弃我的外表?呵,男人!乌鸡没了面子,大喊大叫着,疯狂扇动翅膀,奈何身子被钳得死死,独留满地鸡毛。

  “不要紧,小王我皮糙肉厚,虎背熊腰,对了,我还想骑马呢,改明儿我牵两匹马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尚输憧憬起尚关常说的那些草原战马,英雄事迹,威风凛凛。

  “驯马可不容易,不过学生难得用功,为师倾尽毕生所学也要教会你。”书生吁了一口气,声音依然平淡如水。眨眼,手起刀落,飞扬跋扈的乌鸡霎时垂下了脖子,只剩缩紧的鸡爪一抽一抽。

  “好山长,我们晚上吃什么?”尚输转着小葡萄迟迟不吃,竹壁缝隙透进的阳光把青葡萄照得晶莹剔透。

  尚关把乌鸡丢进铜盘,浇上热水,蹲下身子就着竹水冲洗血污,余光一瞥,瞧见门口竹篱下放着两只已经断气野兔,忙跑去捡起,笑道,“今晚啊,红烧兔腿!”

  “兔腿?放多些孜然!”狐狸一个鲤鱼打挺翻下了床,屋里头传来一记闷响。

  “我没事。”许久,一句微弱的声音伴着大口吸凉气的喘息道。

  暗处,功成名就磕磕绊绊的背着《木兰辞》。“......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哎,我们抓的是雄兔雌兔?”

  “那可分不清,它们脚不扑朔眼不迷离的。”